話音一落,卻見沈初寒神色一凜,猛地抬頭看來,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他盯着宋清歡,眉目霜寒,一字一句,「阿綰,誰同你說的?」
「難道不是麼?」宋清歡反問,杏目冷凝。
憋了兩世的話終於問出,心中恨恨,一時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竟絲毫沒有想到,以沈初寒的性子,怎會敢做而不敢認?
沈初寒長睫一顫,凝視着宋清歡,眸中帶着深濃霧氣,「阿綰,如果我說,我並沒有殺你父皇,你信麼?」
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宋清歡看着他幽深的墨瞳,只看到了一片坦蕩,並沒有任何心虛或隱瞞。
原本篤定的心忽然有些動搖。
那雙墨色深瞳,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將她所有的確信不斷吸走,最後只剩下搖搖欲墜的堅持。
艱澀地咽了咽口水,她抬眸,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如背書一般,毫無生氣地吐出幾個字,「昭國太子率兵直入皇城,取建安,聿帝死,聿國自此亡。」
一頓,眸中迸射出泠泠光芒。
她勾了唇角,冷笑,「沈相不解釋一下?」
「阿綰,我到建安之時,聿帝便已亡故了。」沈初寒沉沉開口。
「我不信。」宋清歡眸色一冷,聲音陡然拔高,帶着蒼惶的悽厲。「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父皇剛剛亡故,你便正好帶兵取了建安?沈初寒,你當我是傻子麼?」
「阿綰,你別生氣,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是,聿帝當真不是我殺的。」見宋清歡情緒激動,沈初寒頗有些手足無措,急急道,「阿綰,我沈初寒也許並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我從未騙過你。」
宋清歡拿起一旁的酒壺,對準紅唇猛灌一口,然後將酒壺「啪」的往長几上一方,冷冰冰道,「好,你說!」
「阿綰,聿帝是被楊復殺害的。」沈初寒小心翼翼地覷着她面上神情,生恐刺激到了她,緩緩吐出實情。
「你說什麼?!」宋清歡大駭,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縮,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初寒。
沈初寒點頭,神情無比鄭重。
腦中轟然一炸,所有的恨意和堅持仿佛在這一瞬間轟然崩塌。
前世,她無意間撞破了楊復和宋清羽的姦情,卻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並未聲張。後來,她和親涼國,以為此事就這麼過去,最多也不過是宋清羽最後招了楊復為駙馬。
可是,那日她卻等來了一個噩耗。
彼時沈初寒率大軍南下,直搗建安。楊復原來是前朝昭明太子的後人,趁亂起兵,趕在沈初寒前舉事造反,攻入建安。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沈初寒兵行險招,率小分隊日夜兼程,及時趕到,血洗建安,將楊復、聿帝和所有聿國皇族一網打盡,無一人倖免。
沈初寒想要的宏圖霸業她懂,也可以理解。聿國當時氣數已盡,城破國亡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就算不是沈初寒,也會有別人。
前世,她與父皇的關係算不得好,請沈初寒留父皇一命也只是為了讓他能少背負罵名。可是,沈初寒明明答應過她,會留下父皇和五皇兄的命,到最後卻……
所以,當日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暈倒在地,醒來時只覺心灰意冷。
然而,現在沈初寒卻告訴她,父皇是楊復殺的?
她忽然覺得全身發冷,手一伸,要去拿几上的酒壺,手指卻顫抖得厲害,半天也沒將酒壺拿起。
沈初寒心疼地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嘆口氣,儘量挑些溫和的字眼來說,「阿綰,我在率軍趕往建安的路上時,聽說了楊復起兵的消息,擔心他攻入建安後會第一個拿聿帝開刀,我既然答應了你,就必要護得聿帝周全,所以率領一小隊親兵,抄近路提前到了建安,可到底還是晚了半天。等我趕到時,聿帝已經……已經被楊復派人給殺害了……」
宋清歡全身的氣力似被抽乾,身子顫抖得厲害。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懷揣了兩世的恨意,竟然恨錯了人?!
沈初寒愈加心疼,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緊了緊,想給她一些溫暖。
宋清歡眼中酸澀,並未抽出手,卻又抬目看向沈初寒,眼中已有淚珠閃動,「那我五皇兄呢?難道也是楊復殺的?」
沈初寒擰了眉頭,眼中有狐疑和不解,還是沉聲解釋道,「你五皇兄和太子,都是宋懿殺的。」
宋清歡徹底僵住。
半晌,才淚光閃閃地凝視着他,面上神情似有些崩潰,「你是說……你沒有殺任何人?」
「不。」沈初寒搖搖頭,「楊復和宋懿是我殺的。」
見宋清歡仍是一臉錯愕怔忡和無助,沈初寒眸中狐疑之色更甚。想了想,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肩膀將身子輕輕掰過來,然後凝視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溫聲開了口。
「阿綰,當日,在我還未到達建安之前,楊復起兵,朝建安攻去,並派人暗中刺殺了聿帝。宋琰匆忙之中繼位,率兵抵抗。卻不想,宋懿對皇位覬覦已久,竟趁着楊復率兵攻打建安之際殺害了宋琰,為鏟草除根,連宋暄也一併殺害,對外只宣稱兩人是被楊復派人暗殺。」
頓了頓,嘆一口氣,「我到達建安後,派人調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我答應過你要護好聿帝和五皇子的安全,卻沒能做到,唯有殺了楊復替他們報仇。宋懿見勢不對,放棄了負隅頑抗,開城門投降。你也知,我生平最恨見風使舵的小人,對於宋懿這樣的人,心中自是不屑,盛怒之下將他斬殺。」
沈初寒說得很緩慢,每說一句話,就抬頭看一眼宋清歡的神色,眼中寫滿了緊張。他語聲沉鬱,聲線中甚至有一絲絲髮抖。
宋清歡腦中一片空白,眼底也失了焦距,只剩迷霧深籠。
難道,她這兩世所堅信的一切都是謊言嗎?
這時,沈初寒似想到了什麼,眸底染上一抹幾不可見的冷意。他長睫微垂,斂了眸底的戾色,仍舊溫柔地看向宋清歡,口氣柔和地勸哄道,「阿綰,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為何會覺得是我殺了你的父皇和五皇兄?」
宋清歡仍有幾分怔忡,聞言呆呆地看他一眼,「所有人都這麼說。」
「所有人?」沈初寒皺了眉頭。
「昭帝,皇后,宮女內侍,甚至君晚……」
「阿綰,你沒有收到我給你的信麼?」沈初寒眸光凝重,周身氣息有些陰鷙。
「信?什麼信?」宋清歡終於回了神,聽得他這話,越發覺出了不對勁,抬眸看向沈初寒,眼中水色迷濛。
沈初寒臉色一寒,「我怕你擔心,每隔十天就會寫了信派人快馬加鞭送給你,你沒有收到?」
宋清歡搖搖頭,眉頭皺成一團,「自從你出征後,我就沒有收到過你的任何信件,所有關於你的消息,都是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也試圖給你寫過信,卻也是石沉大海。」
這也是她為何越來越心灰意冷的原因。
——哪怕再忙,難道忙到連給自己報個平安的時間都沒有嗎?
卻不曾想,事情,好像並不是她認為的那樣。
沈初寒周身的氣息越來越冷,眸底戾氣重重。
難怪……難怪他從未收到過阿綰的回信,當時還以為阿綰還在因自己不帶她出征而生氣,卻沒想到,他和阿綰之間的溝通通道,早已被人生生掐斷。
難怪……難怪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原來,竟是所有人合夥起來做了這個局!
雖然前世已親手血洗臨都,但一想到那些人這一世還活得好好的,心中的怒意就如同熊熊烈火一般,不斷上躥,瞬間達到峰值。
這一世,他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很快,他意識到宋清歡還在這,忙收了周身戾氣看向她,眼中滿是疼惜,「阿綰,所以……這就是前世為何那般決絕的原因麼?」
宋清歡頭微垂,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頸,身形有些單薄,看得沈初寒一陣心疼,恨不得立刻將她摟入懷中揉進血液。
可他克制住了。
阿綰的心結終於快要解開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貿然行事,以免,功虧一簣。
「那蘇嬈呢?」
宋清歡沉默許久,忽又抬了頭,神情仍有幾分清冷。
沈初寒怔了怔,不解道,「蘇嬈怎麼了?」
「你為何要答應迎娶蘇嬈?你曾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娶其他女子,為何又出爾反爾?」宋清歡眸色幽黑,態度,卻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有些猶豫和試探。
「我迎娶蘇嬈?」沈初寒徹底愣在原地,一臉錯愕。
「蘇嬈都千里迢迢從洛城趕到臨都,難道不是為了和親?更何況,她親口承認的事,還有假?」
聽得宋清歡在這話,沈初寒眸色微斂,掩下眼中的煞氣。拳頭緊握,青筋爆出,足見心中怒意滔天。
若非此時面前坐的是宋清歡,怕嚇到了她,他早就一拳砸在了長几之上。
「阿綰,我的確去了宸國,也的確同宸帝談成了和親一事。不過,蘇嬈要嫁的人,不是我,而是昭帝,我名義上的父皇!」
宋清歡的眼睛漸漸睜大,睜大,面色慘白,眉角眼梢皆是錯愕和驚詫,眼角的淚珠掛在那兒,將墜未墜,甚是惹人憐惜。
沈初寒心裏揪得難受,伸出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語氣輕柔得像一片羽毛,「阿綰,我從始至終心裏都只有一個你,又怎會娶別人?」
宋清歡呆呆地怔在原地,任由他擦拭着自己眼角淚珠,似受了巨大的打擊。
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所認為的真相,只是別人想讓自己看到的那一面。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她就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君家的所有人,甚至君晚,身邊的宮女內侍,蘇嬈,一個個面孔在眼前閃現,心中恨極,手緊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疼痛卻使她陡然崩潰。
強忍着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如落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落地。
「阿綰,是我不好,我不該將你留在那樣的危險之地,我本該……我本該聽你的話,將你帶在身邊的,阿綰,都是我的錯,你看看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見宋清歡忽然哭了,沈初寒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一面輕柔地替她擦拭着眼淚,似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一般,一面放軟了嗓音柔柔哄勸着。
宋清歡原本還只是壓抑的啜泣,聽到他這勸哄的話,卻似被打開了眼淚的閘門,「哇」的一聲哭出了聲,歇斯底里,仿佛要將心底所有的委屈和恨意都哭出來。
沈初寒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得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替她拍着後背,在她耳邊柔柔地安慰着,「別怕,別怕,都過去了,以後我寸步不離地跟在你身邊,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宋清歡哭了許久,哭聲方才漸漸減低,只偎在他懷中低低啜泣着,不發一言。
沈初寒不免擔心,捧起她的臉蛋,迫使她抬了目光看着自己,凝視着她哭腫的眼道,「阿綰,看着我。」
宋清歡的目光緩慢聚焦到他臉上。
沈初寒剛要說話,卻聽得宋清歡輕輕的聲音響起,許是方才哭得太厲害了,聲音十分嘶啞低沉。她低低地說,「你知道麼?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沈初寒放在她頰畔的手猛地一頓,氣息陡然一沉,凜然地盯着她,「你說什麼?」
「我們曾有過一個孩子。」宋清歡眼神暗了暗,似憶起了過往之事,眼底浮上一抹溫柔,手也不由自主地在腹部撫了撫。
「可是……他還沒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走了。」她語聲喃喃,神情愈加縹緲。
宋清歡轉回目光,朝沈初寒淒婉一笑,「他才兩個月大……」
沈初寒咬牙,眼角似也有晶瑩閃爍,「他是……是怎麼走的……?」
「雪天路滑,蘇嬈不小心跌倒,將我撞倒在地。」宋清歡一字一句說來,眉眼間俱是徹骨的寒意。
那時,她已經懷上了沈初寒的孩子,自知周圍多的是虎視眈眈之人,也不敢聲張,卻不想,蘇嬈還是知道了這個消息。
她還記得那一日,大雪紛飛,落一地銀裝素裹。早上醒來時,她覺得心中有些難受,便在沉星和流月的攙扶下四處走走。
好巧不巧就看到了蘇嬈,她有心避開,蘇嬈卻徑直向她走來。
蘇嬈當時說了些什麼她已不記得了,只記得下一刻,蘇嬈的身體便朝自己撲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倒下的瞬間,她伸出手,將自己裙角狠狠一拽。
一個踉蹌,她亦倒地,昏迷的瞬間,只看到鮮紅的血流從下體流出。
後來,皇后只以蘇嬈是無心之失為由,將此事草草揭過。流月不服,跑去陳冤,竟被皇后派人活活打死!
此等血海深仇,今生,竟要讓她血債血還!
「她該死!」沈初寒的眼中通紅含煞,全身散發出森寒之氣,恍若地獄中來的修羅一般。
若是知道她竟害了自己和阿綰的孩子,前世,他就不該讓蘇嬈死得那般痛快!
「她是該死!」宋清歡抬袖將臉上淚漬一擦,眼中淒婉迷濛如潮水般退去,取之而代的,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森冷。
「阿綰,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阿綰,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麼?」沈初寒握住她的雙手,眸光深沉,緊張得連呼吸都不順了。
宋清歡凝視着他。
他的雙手,依舊溫暖。
他的眸光,依舊柔和。
他的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惶恐不安。
她知道,他還深深愛着自己,而前世那些事,也並不是他的錯。可不知為何,原本那種愛恨交織的濃烈情感在這一刻忽地就淡了,這一世,她要再次跟這個男人走下去麼?
她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有些累了,卻又有些解脫。
她終於不用再……恨自己不想恨的人。
「我不知道。」她緩緩啟唇,輕輕說出了幾個字。
沈初寒長睫一眨,呆呆地看着宋清歡。
她不知道?
「阿綰……」心中一急,又要開口。
宋清歡卻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唇瓣,制止了他接下去想說的話,「沈初寒,我不知道,讓我好好想想。」
「阿綰,你同我先回涼國好麼?回了涼國,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讓你想清楚。」沈初寒的口吻,近乎哀求。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男子,唯有對上自己時,才會有這樣的眼神和口吻。
差一點……她就心軟了。
可是,心軟之下做出的決定,後果實在太難預測。這一次,她必須考慮得清清楚楚,才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毅然決然地直視着沈初寒,拒絕了他,「我不能。或許,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沈初寒的眸光頹然一黯。
他痴痴地看着宋清歡,他的眼眶有些紅,「阿綰,你當真不願……再給我一次機會麼?」
「我們都先給彼此一些空間好嗎?」宋清歡無奈地抿了抿唇。
她現在腦中全被沈初寒方才所說的話給塞滿,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實在沒有精力再去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她的心結雖已解,但沈初寒的性格並未變,同他在一起,也許這一世的路,還是會走得很累很累,她知道自己還愛他,只是不知道,這種愛,能不能支撐着她一直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沈初寒終於確定了宋清歡是認真的,也不是在試探自己,神情猛地一沉。
他定定地看着宋清歡,沉默良久。
宋清歡被他這麼看着,終於心裏有幾分發慌了。如今沈初寒既知曉自己是重生,又將前世的誤會都解釋了清楚,他會不會……會不會直接來硬的?
以他的手段,大概……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萬一他當真直接向父皇求了自己?
正惴惴之際,沈初寒終於垂下眸光,嗓音艱澀,「既然阿綰需要些時間和空間想清楚,我願意等。」
「沈初寒,你先回涼國。」
「好。」沉默一瞬,沈初寒沒有抬頭,淡淡應了。
心中微一痛,咬了咬唇,終究還是忍了下來,起身道,「你出發那日,我便不送你了。」
這是要送客了。
沈初寒苦笑一聲,沒有多說,也跟着站起身,再一次凝視了宋清歡許久,終於沉沉開口,「阿綰,你……保重!」
說罷,終是轉身出了門。
聽到門扉合上的身影,宋清歡走到門口,聽着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虛空地倚在門上,眼眶又是一酸,有淚滴從眼角悄然滑落。
*
那日之後,宋清歡果然再沒見過沈初寒。
聽說,他已離開了聿國。
得了這個消息,宋清歡怔了半晌,眼底的情緒涌動的厲害,心裏的某一處,似乎還是痛了痛。
她終歸……還是放不下他。
「還有一事……」沉星瞅一眼宋清歡的面上神情,有些支吾着開了口。
「何事?」
「關於您之前命奴婢派人調查的魏煬遇害一案……」沉星斟酌着開了口。
「有線索了?」宋清歡緩緩回了神,向她看去。
「我們手下的探子查到,魏煬在死之前,曾兩次向皇后求娶您。」
「什麼?」宋清歡眉頭一皺,難以置信地看向沉星,「你說魏煬曾向皇后求娶我?」
沉星點頭,「一次是在從靈隱寺回來後沒多久,還有一次,是在餞行宴後。而且……」
「而且什麼?」宋清歡眉愈擰,面露沉思之色。
「魏煬的屍首上,有明顯的折磨痕跡,不管是誰殺害的魏煬,似乎都對他有深仇大恨。」
「大理寺那邊可有了定論?」
沉星搖搖頭,「大理寺進展緩慢,奴婢覺得,此案,極有可能成為一樁懸案。」
宋清歡擺擺手,「知道了,你先先去吧,此時暫時不必再查了。」
沉星應諾退下。
宋清歡緩緩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窗外的涼風卷着秋日獨有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讓她腦中頓時清醒不少。
她仔細地思考着方才沉星說的話。
魏煬的仇人不少,可是有能力做得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整個建安又有幾人?
想到魏煬求娶她之事,不由好笑。
雖然嘲笑逝者並不好,但魏煬也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不過,若非魏煬突然遇害,以皇后對他的寵愛,說不定真的會被他說動,向父皇請求賜婚。
想到這裏,唇角淺淡的笑意忽然一頓。
前世,覬覦自己的人,最後下場通常都很慘。
而魏煬的下場,似乎正是這樣。
難道……?
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難道……殺害魏煬的幕後主使,竟是沈初寒?
她越想越覺得可能,以沈初寒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而一旦知道了魏煬的企圖,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斬草除根。
畢竟,那般狠毒的折磨方式,除了沈初寒,還有誰能下次狠手?又有誰,能如此處理地如此乾淨利落,不留一絲痕跡?
只有沈初寒。
她自嘲地笑笑。
沈初寒的性子,果然一點都沒變。
若是自己這一世還同他在一起,以他絲毫沒有改變的性格,自己身邊的人,是不是還得遭殃?一時間,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在窗戶旁呆呆地站了許久方才伸手將窗戶關上。
第二日。
宋清歡正在殿中練字,忽然有人急匆匆闖了進來。
抬頭見是瓏兒,宋清歡蹙了眉頭,「怎麼了?」
「殿下,鍾公公派了人來請,說是……說是趕緊請您去一趟宣室殿。」瓏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去宣室殿?
宋清歡不解,疑惑地看向她,「可知是何事?」
瓏兒搖搖頭,「奴婢不知,來人沒有說。」
宋清歡抿抿唇,不知為何,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忙急急更了衣,跟在鍾懷派來的內侍身後到了宣室殿。
到了宣室殿,引路的內侍依舊腳步未停,直接將她引到了內殿。
一眼掃去,只見太醫正坐在榻旁,凝神屏氣地替聿帝診着脈。鍾懷則站在一旁,神情有幾分焦急。
「鍾公公,父皇怎麼樣了?」她也不由染了急色,忙走到鍾懷面前問到。
鍾懷看一眼榻上的聿帝,「皇上今兒突然發病,竟痛得暈了過去。」
「什麼?」宋清歡大驚失色,看一眼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的聿帝,臉上一抹急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服了季神醫的藥,皇上這幾天身子好了不少的。可是,今日皇上突然收到邊關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說是北境昭國蠢蠢欲動,請求皇上派兵支援,並增發軍餉,再運送足夠的糧草到前線,以抵禦北境的寒冬。皇上一看完,就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宋清歡心中明了。
北境如今是寧淑妃的兄長,鎮北將軍寧騰躍在鎮守。寧騰躍的確是將才,卻並非良將。昭國小打小鬧的來犯時有發生,這次寧騰躍卻特意發了個八百里加急的文件過來,不過是想藉此機會貪污些軍餉罷了。
往日寧騰躍也有此等心事,不過只要他不做得太過分,聿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可如今楊復還潛逃在外,前段時間剛撥了大量款項給期門騎,命其大力搜捕。國庫已不富餘,寧騰躍偏又在這個時候伸手來要錢,叫聿帝如何不氣?
聿帝這心疾,若好好調養還好。可若經常生氣,只會加快發病的頻率,就算是季流雲開了溫補的藥方,情況也只會一天比一天嚴重。
她憂心忡忡地看向太醫,「太醫,父皇情況如何?」
太醫搖搖頭,嘆口氣站起來朝宋清歡一禮,「回殿下的話,微臣無能,皇上的病,實在沒有根治的法子,只能儘量避免動氣了。」
宋清歡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聿帝,又問,「父皇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皇上只是一時氣血不順,快則今晚,慢則明日便能醒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打發走了太醫,宋清歡看向鍾懷,「鍾公公,你派人去蓬萊客棧看看季公子是否還在那裏?」
鍾懷應了,很快下去安排。
宋清歡又在宣室殿坐了一會,見聿帝暫無醒來的跡象,便又叮囑了鍾懷幾句,方才離開。
派去蓬萊客棧的人很快回來了——季流雲果然已不在那裏。
宋清歡聞訊,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季流雲果然已不在了。
不過也是,沈初寒都已經走了,季流雲再待在這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只是父皇這病……
原本以為好好調養調養,聿帝就能有好轉,只是最近實在是多事之秋,各種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聿帝本就是易怒的性子,這般下來,病情是愈發不見好轉。
秋風瑟瑟。
這日,她閒來無事,命流月拿出了箜篌,在殿中隨意撥弄着。
彈着彈着,難免就想到了母妃。
這皇宮,是一日比一日寂寥無趣了。她不知道母妃去了哪裏,但她堅信,母妃一定還活在這個世上。當初她毅然決然地離開皇宮,是否也是因為厭倦了這宮裏的生活呢?
自從沈初寒走後,宋清歡覺得,一天的時光,似乎比以前要長了太多太多。
她這些天,有了足夠的時間,仔細想了許多。
前世,她還是太不成熟,輕易地就聽信了他人的讒言。而沈初寒,也太偏執而多疑。他們兩人之間,雖然愛得轟轟烈烈,卻其實矛盾重重。只是這些矛盾,掩蓋在日常的恩愛之中,並不易察覺,卻讓他們的關係,變得脆弱,變得搖搖欲墜。
周邊人的流言蜚語,成了壓垮他們關係的最後一段稻草。
算起來,沈初寒已經離開聿國十七天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還是放不下他。經常做着做着旁的事就莫名其妙走神想起了他,睡夢中也經常出現他的身影。
原來不知不覺間,對他的愛,早已深入骨髓。
可是,他們倆還是太不成熟。如果現在在一起,也許最後還是會落得前世的下場。而且,前世她太過依賴於沈初寒了,沒有自己的勢力,一旦沈初寒離開自己,她在與他人的較量中就顯得十分被動。
所以,她決定儘快讓自己成長起來,儘快能獨當一面,讓前世傷害自己的人都血債血償!
但是,她的仇人們,並不是普通人。
從昭國皇室到宸國皇室,沒有一個是等閒之輩。若她還是一個閒散的帝姬,她根本就沒有資格與能力去同他們抗衡,若想有一天能站在高處俯視着他們,帝姬的身份還遠遠不夠——
這一刻起,她的心中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生根發芽。
她要做女帝!
原本,他是打算幫五皇兄坐上那個位子。可五皇兄對皇位絲毫不感興趣,他想要的,不過是泛舟山水之間的閒適生活罷了。
既如此,她就自己上!
等自己當了女帝,也能給五皇兄想要的生活。
然而她也知道,要坐上女帝之位,是何其艱難。
聿國本朝歷史上,從來沒有帝姬繼位的先例。更何況,還有太子、皇后、宋懿等諸多阻撓。
但宋清歡認定的事,她就會想方設法地去做成,這一點,其實同沈初寒十分相像。
所以,她既做了這個決定,所有做的一切,都開始為其做準備。
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取得聿帝更深的信任。
現在聿帝對她的態度已經改觀許多,但還是遠遠不夠。他或許會在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中保護自己的利益,但選繼承人這種事,他卻絕對不會兒戲。
甚至稍有不可能,先前所做的努力便全都白費了。
思來想去考慮了好幾天,宋清歡終於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這日,估摸着聿帝已下了早朝,她便帶了流月和沉星往宣室殿去。
到了宣室殿,聿帝果然剛下朝沒多久,正準備批改奏摺,聽到宋清歡來了,派人喚了她進來。
「見過父皇。」宋清歡娉娉裊裊地行到大殿中央,朝聿帝行了個禮。
「舞陽不必多禮。」聿帝笑笑,示意鍾懷看座。
「不知父皇的身體可好些了?」宋清歡落了座,看向他關切問道。
聿帝點點頭,「舞陽不用擔心,父皇沒什麼大礙。」
宋清歡應一聲,瞥一眼一旁鍾懷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明了他大概沒有說實話,便又問,「父皇最近晚上都是什麼時辰上榻呢?」
聿帝尷尬地笑笑,「一般改完奏摺就就寢了。」
宋清歡嘆一口氣,「父皇最近……又熬夜了吧?」
聿帝有些心虛地別開眼,支吾應一聲。
宋清歡面色愈加凝重,「父皇,兒臣知道您國事繁忙,但您還是要保重龍體啊!」
聿帝忙點點頭,「朕明白,舞陽不用替朕擔心了。」
宋清歡看聿帝一眼,忽而鄭重其事道,「兒臣有一事,想請父皇答應。」
聿帝一愣,狐疑道,「何事?」
宋清歡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來,身板挺直,看向聿帝一字一頓請求道,「求父皇准許兒臣前往宸國,為您求得清元果。」
聿帝一怔,不可思議道,「舞陽要去宸國?」
宋清歡點頭。
聿帝下意識拒絕,「舞陽,你一個姑娘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又從小嬌養着長大。你可知,從建安到洛城,有多少里路呢?」
「父皇,您的病情不能再加重了。」宋清歡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還能堅持。」
「父皇……」宋清歡見硬的不行,便來軟的,看向聿帝撒嬌地喚了一聲,「父皇您想,這清元果,肯定不能直接問宸帝討要,也不能貿然派人前進宸國皇宮盜取,唯一的辦法,就是兒臣親自前往。」
聿帝果然似被說動了幾分,遲疑道,「舞陽有什麼好辦法?」
「上次宸國三皇子來建安時,與兒臣交好,兒臣想通過他,打聽清楚宸國皇宮的地形後,再伺機行事。就算不行,也只當兒臣出去遊歷了一番山川美景便是。」
聿帝仍似有些猶豫。
「可是,你又不會武功,萬一路上碰到什麼危險,叫父皇如何……如何……」後面的話他遲疑着沒有說出,但宋清歡知道,他大概是想說母妃的名字吧。
「父皇,兒臣是智取,並不需要武功。更何況,兒臣自會帶侍衛前行,父皇不必擔心。」宋清歡忙想各種藉口打消他的顧慮。
「可是……」聿帝還是遲疑。
宋清歡沒辦法,只得祭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
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雙手高舉過頭頂,「父皇,這封信,是母妃留給您的,請您一觀。」重錦姑姑說,母妃臨走前曾說過,只要把這封信交給父皇,不管自己提什麼要求,父皇都會答應。既如此,她便姑且一事。
鍾懷忙上來接過,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聿帝。
聿帝顫抖着雙手將信箋拆看,一字一句地看去。信似乎不長,聿帝卻看了許久,眼底暗流涌動。
許久,他才抬了頭,眼中已不複方才的堅持和遲疑。
「既然舞陽想去,那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