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栗色肌膚裸露在空氣中,少了衣衫的遮擋,季流雲的後背越發顯得血肉模糊,猙獰可怖。
葉落心肝一顫,不忍地別開眼,從自己袖口處撕下一大塊布料,轉身在小溪里洗淨打濕,小心翼翼地替季流雲清理起傷口來。
季流雲背上最嚴重之處便是那處箭傷。
他怕掉下來時背先着地,為了避免箭頭沒入骨肉之中,方才在下墜過程中,他將箭匆忙拔了下來,也正這因粗暴的手法,使得傷口處皮肉外翻,血肉猙獰。
葉落仔細地清洗了一會,總算將背上混合着沙石的血漬給擦乾淨了。
幸好箭上沒有毒,否則,可就真是回天乏術了。
只是,那處箭傷太深,儘管已處理乾淨了傷口,仍有血液不斷滲出,得想辦法止血才是。
暗夜的籠罩漸漸退去,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就着熹微的晨光,葉落四下打量一番。
此處水源充沛土壤肥沃,應該有草藥生長才是。
她站起身,四下轉了一圈,果然在不遠處見到了小薊的蹤跡。小薊是治療外傷和止血的常見草藥,眼下正好可以用來救救急。
葉落拔了些小薊過來,用石塊搗爛,然後小心地敷在季流雲的傷口上,又撕下一圈布條將傷口包紮好,略微鬆一口氣。
只是,季流雲的氣息仍然很微弱。
比起箭傷和外傷,他傷得更重的,是內傷。
在暗牢中受的嚴厲酷刑,方才與無痕宮之人的殊死搏擊,再加上從高處重重摔下來的那一擊,季流雲可算是徹底傷到了五臟六腑。
葉落拿起季流雲的手腕聽着脈,越聽臉色越發難看。
季流雲的脈搏十分微弱,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停止跳動的樣子,手腕也是一片冰涼。
葉落心底有些發慌。
她武功本就只是平平,剛剛一戰,早已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根本就沒辦法再替季流雲運功療傷。
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着沈初寒的人找到這裏。
可這懸崖高聳,若要下來只能繞道山下,再尋路過來,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她盤腿打坐,氣沉丹田,想匯聚內力,可半天都提不上進來,只得作罷。
看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沈初寒的人找過來了。
目光四顧,見此處尚算開闊,又臨溪水,且季流雲有傷在身不宜挪動,便又找了些野草過來墊在他剩下,又脫下外衫給他蓋上,然後坐在他身側,心神不定地等着援兵的道來。
葉落算不得膽大,方才在焦急心慌之中,未多加留意,此時定下神來,才覺得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些毛骨悚然,只得儘量離季流雲坐得近一些,握住他的手不肯放。
想要生火,可身上的火摺子方才被打濕,已經沒法用了。
好在天色很快亮堂起來,光線透過層雲照進崖底,也讓她噗通亂跳的心定了幾分。
這時,她卻突然覺得季流雲的手似乎越發冰冷起來,心下一慌,伸手朝他額上摸了摸。
這一摸,卻是嚇了一跳。
季流雲的額頭跟火燒似的,燙得厲害,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緋紅。
葉落眉眼一沉,眼中滿是急色。
看流雲哥哥這模樣,十有八九是發燒了。
眼下是他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又落了水,就算只是普通的發燒,也很有可能引起極嚴重的後果。
她只得又勉強在身上撕下一塊布條,在溪水中打濕,然後替季流雲小心翼翼擦拭着額頭。
心中又是慌亂又是不安,強忍着鼻酸,一遍一遍地沾水擦拭。
忽的,她看到季流雲的眼睫似動了動,不由一喜,趴在他身邊顫抖着喚道,「流雲哥哥,流雲哥哥,你能聽到我的聲音麼?」
似乎真的聽見了葉落的互換,季流雲眼睫一眨,唇瓣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麼。
「流雲哥哥,你說什麼?」
葉落俯身,趴在他身前凝神聽着。
「落……落……落落……」終於,葉落聽清了幾個音節。
落落?
她蹙了蹙眉頭,起身疑惑地看向季流雲,卻見他的聲音又大了些,清清楚楚能聽清是落落兩字。
葉落心跳一滯,呆呆地看着季流雲熟悉的眉眼,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滋生。
她抿了抿唇,沒有多想,伸手握住季流雲的手,溫柔開口道,「流雲哥哥,你不要怕,我在這裏,我一直在這裏陪着你。」
季流雲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聲音,手上一用力,握得葉落手掌一陣生疼。可看着季流雲陡然皺在一起的眉眼,葉落也顧不上痛,忙用另一隻手包住他的手背,柔聲道,「流雲哥哥,是我,我是落落,你不要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她的聲音輕柔,似一道清風,撫平了季流雲眉間褶皺,緊握住她的手也鬆了些許,卻仍是握住不肯放手。
葉落嘆一口氣,手指撫上他的眉頭,幽幽嘆一口氣,帶了慌張,帶了些無所適從,「流雲哥哥,你一定要好起來啊,要不然,我怎麼辦呢?」
聽到這話,季流雲的手指似有若無動了動。
葉落一喜,眸光又落在了他面上,屏住呼吸望着,只盼着他能睜開眼來。
季流雲頭動了動,眉頭又皺了起來,似乎陷入了什麼不好的夢境之中。
感到他的額頭又有變燙的趨勢,葉落心中慌亂,抽出手想去將布條洗淨,再替他擦擦額頭。
不想,她的手剛往外抽,季流雲便死死攥緊了她不放手。
葉落一怔。
季流雲這模樣,分明是沒醒,只是下意識攥住她而已。可是她不知道,季流云何時竟這般沒有安全感了?
抬手摸了摸季流雲的額頭,只覺越發燙手,似乎又燒了起來,無奈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流雲哥哥,我不走,我去洗個帕子,很快就回來,可好?」
季流雲眉頭皺了皺,嘴裏呢喃了一句。
葉落湊過去仔細一聽,眼底流光凝住,半晌才呆呆地眨了眨長長的睫毛。
她……她是不是聽錯了?
正恍神間,季流雲的聲音又落入了耳中。
「落落,別走。」
葉落的心「噗通」一跳,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臉頰也發燙起來。
季流雲的語聲幾近呢喃,帶了淡淡磁性和沙啞,話語中有着壓抑的情感。
葉落在感情上雖然甚是單純,但也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季流雲這話,分明不是普通師兄對師妹會說的話。
可是……
她睫毛輕顫,呆呆地看着季流雲。
他靜靜地躺在那裏,長長的睫羽覆下,唇瓣抿成一條直線,少了他慣常帶着的佻達笑意,整個人安靜得近乎透明。
原本噗通亂跳的心又慌亂起來。
細想起來,她從未見過季流雲這般了無生氣的模樣。
印象中的季流雲,總是恣意瀟灑快意恩仇,江湖上的人都知聖手醫仙生性佻達不羈,有幾分遊戲人間的浪蕩子模樣,可對上自己時,他卻總是帶着溫柔的笑意。
從前總覺得,他只不過是拿自己當小師妹罷了,可——
他無意識的這一句呢喃,卻攪得葉落的心池徹底亂了。
這時,季流雲似又昏迷過去,抓住她手的力道一松。
葉落有幾分魂不守舍地抽回手,拿着布條轉身,在溪水裏清洗了一遍,擰乾淨後,又覆在了季流雲的額頭上。
如此往復,季流雲額上的熱度總算退去些許,緊皺的眉頭也放鬆下來,饒是如此,氣息仍是微弱。
葉落坐在他身旁照顧着他,卻頗有幾分心不在焉,腦中不斷迴響着他方才無意識說的那句話,心裏頭亂成了一團麻。
流雲哥哥對自己,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呢?
他二人竹馬青梅,及笄前,爹爹又從未讓她出過谷,所以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流雲哥哥一直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也仿佛成了她一種戒不掉的習慣。只要有流雲哥哥在的地方,她就會感到心安。
然而,她卻從未細想過,流雲哥哥為何對自己這麼好?同樣是師兄,二師兄對自己的態度,就遠遠坦蕩得多,而流雲哥哥,有時候他也會有炙熱的眼神望來,自己卻總是選擇性地忽略掉。
那麼,自己對他,又是懷着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她確實很喜歡他,有很喜歡粘着他,這樣的感覺,又是喜歡麼?是男女之間的喜歡麼?她不懂,只知道,如果流雲哥哥受傷了,她會很心痛,如果流雲哥哥死了,她……她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樂吧。
葉落雙手抱膝坐在季流雲的身旁,眼神呆呆地望着他,腦中一片混沌,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忽的,放空的眼角餘光看到季流雲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她一驚,忙拿起他的手腕把脈,心跳頓時慢了一拍。
他的脈搏,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手腕也冷得跟冰塊似的。
葉落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手指顫了顫,瞳孔猛地一縮。季流雲的額頭,不知什麼時候由滾燙變成了冰冷,仿佛全身的溫度都在不斷流失。
原本鎮定下來的葉落忽然間慌亂起來。
她小心翻過季流雲的背仔細檢查了一番,血已經止住了,看來,還是內傷太重的緣故。
抿了抿唇,焦急地望向遠處眺望,心裏只盼着沈初寒的人能快點找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她將手伸到了季流雲懷中,又摸出一發信號彈來。
她一喜,慌忙拉開引線將信號彈放上了天空。看着天空中划過的橙色光芒,她這才覺得噗通亂跳的心鎮定了幾分。
轉眼看着神色越發難看的季流雲,葉落又是心慌又是擔憂,見他冷得打顫,也沒有多想,小心翼翼地將他摟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他。
也不知真的是葉落身上的溫度溫暖了他,還是葉落熟悉的懷抱讓他感到心安,季流雲果然停止了顫抖,神色也舒緩下來。
葉落舒一口氣,越發摟緊了他,儘可能地將綿弱的內力注入他的體內。
她雖沒有受什麼重傷,但體力早已透支,此時又源源不斷地給季流雲輸入內力,精神越來越虛弱,迷迷糊糊間,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何時抱着季流雲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葉落是被一陣喊聲驚醒的。
她迷糊間似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眼皮雖然重得像灌了鉛一般,但還是勉強睜開了眼,朝聲音的發源處望去。
只見崖底入口處湧進來不少人,嘴裏還叫着她和季流雲的名字。
是師兄派人來救他們了?
葉落神情一凜,緊了緊懷中的季流雲,虛弱地抬起手朝他們揮舞着,用盡全力大喊,「我們在這裏!」
剛喊完這句話,又眼前一黑,體力透支暈了過去。</td></t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