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妙錦傳 第〇一二回震高僧怒平舍利塔貪佛寶特設錦衣衛

    書接上回。

    天將正午,毗盧閣。

    經架前,朱元璋正手捧經卷靜立而閱。三步之外,慧聰為其斟好了茶水。

    此時,只見宗泐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朝朱元璋寒暄道:「貧僧來遲,讓尊駕久等了。」

    朱元璋手未釋卷,便大步相迎而去,自個兒又換了個謙稱說道:「哪裏?泐公這毗盧洞天裏經寶眾多,弟子只恨這光陰太快,不能盡嘗此中如飴之味。」

    宗泐抬手請了座,二人相繼接過慧聰奉上的茶水。朱元璋淺嘗一口,笑贊道:「嗯,好茶。泐公這一壺『身是苦丁』真是令人想念哪……」

    宗泐話中半含隱意,笑問:「尊駕今日再嘗此茶是何滋味?」

    朱元璋手捏茶盞一邊輕嗅,一邊微閉雙目回味道:「這氣息似流年漸行漸遠,可餘味卻如往昔歷歷在目。」此時,似是被心中所現過往之境觸了情懷,只見他凝眉深思,由衷道來一席嘆文,存世《天潢玉牒》(1)有記:

    『回想當年,眾各為計,雲水飄揚。我何作為,百無所長。依親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侶影相將。突朝煙而急進,暮投古寺以趨蹌。仰穹崖崔嵬而倚碧,聽猿啼夜月而淒涼。魂悠悠而覓父母無有,志落魄而倘佯。西見鶴唳,俄淅瀝以飛霜。身如蓬乎逐風而不止,心滾滾乎如沸湯……』

    朱元璋吟述之間,那慧聰輕手留了兩塊茶巾在桌上,旋即靜靜退去。

    他這一番悵然回首,宗泐聽得字字入心。因此,在其嘆文止盡時,感述一首《西江月》附和道:

    『恍然塵囂深處,依稀夢裏當年。

    佛前嘗問今日事,都付造化機緣。

    無人見孤身去,爭相望錦衣還。

    故而金經細看時,何止萬語千言?』

    這詞中之意,恰到好處——既暗表了朱元璋乃是承順天命而來,又不失大德點化開解之風。其功效瞬間直抵朱元璋內心深處,頓時在其五臟六腑之內擊起了不小的波瀾,只聞他爽笑一聲嘆道:「知我心者泐公也!」

    宗泐一面為其斟茶,一面笑說:「尊駕謬讚,貧僧只是依佛理之言而論功德造化罷了。」

    「說起這『造化』二字,弟子倒是感觸頗深。還記得當年弟子僧居鳳陽皇覺寺中,一日,寺院被元軍放火焚毀,致使弟子棲身無所,去留茫然。於是,當即弟子便跪於一尊彌勒殘像面前求籤問卜。」

    宗泐笑問:「不知尊駕當時卜問為何?」

    「弟子前後共卜問了三次。那第一簽問的是留守繼續為僧之吉凶。」

    「簽中所示為何?」

    「大凶!於是弟子便求第二簽,所問之事為還俗行乞之吉凶,結果簽中所示依舊是大凶。」

    宗泐笑問:「如此說來,尊駕是去留兩難了——卻不知後來是何抉擇?」

    朱元璋開懷大笑,道:「弟子當時心想莫不是天要亡我!因此,便在一時氣惱之下卜問了第三簽。」

    宗泐追問:「不知那第三簽所問……?」

    「那第三簽,弟子則對佛祖要了一個『此生就凶』!卻不想這一簽竟然跳出個大吉!」這一席話聽得宗泐訝然而笑,只聽朱元璋又是一聲爽笑,「就因那一簽,弟子便選擇了投軍救民,從此專撿那些個兇險之事赴湯蹈火,卻未曾料想竟得今日之天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常言道『人之命數,三分天定,七分造化』。天命雖有,也應看個人如何幄定與抉擇。尊駕能在進退無門之時縱身涅槃,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便是不負天命之人。至於因何鑄就今日之天朝,皆應歸功於尊駕後來之修為。能使得天下歸心,蒼生仰頌,這便是不負造化之人。」

    這一番析論之言聽得朱元璋頓時心生感動,敬佩之至,忙合掌道:「阿彌陀佛,泐公之言令弟子感徹肺腑,如此灼見弟子應視為座佑之銘,以策來日之行。」

    宗泐搖頭笑道:「尊駕謬讚了。」說話間,只見他起身朝朱元璋合掌施了僧禮,隨即步至經架處,於當中一格里取出一個官皮箱,待回身行至朱元璋面前時,將其放在了茶案上,並退後三步再次朝其合掌道:「貧僧此番西行不負聖心所盼,如今尋回寶經在此,特此交旨。」

    朱元璋起身恭候,但見宗泐開了那箱子,從中取出厚厚一冊經書,名曰《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

    朱元璋看得歡喜難耐,問道:「這便是那鎮國之佛寶?」

    宗泐交過經書,點頭應道:「正是此經。」

    朱元璋將那經書捧在手中如獲至寶,一時間愛不釋手,連連痴語道:「好,甚好!泐公真是功不可沒啊。」

    宗泐道:「尋經乃貧僧之使命,若邀其功實不敢當。」

    朱元璋連聲笑語:「泐公莫要自謙,此功當得,當得!」

    宗泐躬身致禮,抬頭觀望朱元璋捧着經書樂了半晌,便也默然陪了半晌。待朱元璋草草翻過兩遍,方回過神來問道:「弟子聽聞,大師此番已盡數尋回兩部真經,卻不知那《文殊》一經現在何處?」

    宗泐遲疑片刻,道;「尊駕,恕貧僧贅語。那《文殊》真經貧僧固然已取回,但此經早有所屬,待遣人抄譯之後,當須物歸原主。還請尊駕應允貧僧所求。」

    朱元璋聽得一怔,遲疑道:「既然那經文是向人借來抄譯之用,過後歸還那是當然的。」

    宗泐笑道:「尊駕一言九鼎,如此甚好。」言語間他已步至那箱前,從中取出一塊紅錦——那錦正是此前用來包裹那個乳名叫做「妙錦」的嬰孩之物。只見宗泐面朝朱元璋將其一抖,道:「尊駕請看。」

    朱元璋不看便罷,一看頓時驚了神魂,險將手中之經掉落在地。剎那間,只見那錦上經文金光四射,直照得那毗盧閣內驟然通明,以致他眼前驟然浮現兩年前那一場驚夢:只見一道金光閃過,自那覆舟山上飛來一隻重明神鳥,口中銜得一塊錦襴,俯衝而來之時,眼前種種鬼魅災禍皆被那神物盡收而去……

    如斯憶想,朱元璋不覺脫口驚呼:「這……這錦襴正是朕此前夢中所見之物啊!」

    聽他這一說,宗泐頓感一絲不妙,欲想輕描淡寫敷衍了事,卻見那帝王眼中已現貪圖之念。欲想收了寶錦,無奈那人已丟了經書,直奔到眼前。但見他撫過寶錦,口中滿是痴言,喜不自勝時,竟從宗泐手中扯過那寶物,搭於自家臂上撫了又撫,抖開來看了又看,旋足之間樂了又樂了。

    「如此說來,此寶正是當年佛祖所賜玄奘之錦襴?」

    宗泐躬身道:「應是如此……」這回答明顯有些遲疑。

    朱元璋頭也不抬,盯着那寶錦上的文字卻別有意圖地問道:「既是如此,這《文殊》真經就繡在這錦襴之上,他當年豈會視而未見?」

    宗泐略作思索回道:「尊駕許是不知,這經文乃是以回鶻符文所繡,乍見如金蛇逶迤,細視似虎踞龍盤,未見過此文者難說不會當圖騰視之。」

    「泐公竟能通識此文?」

    宗泐謙言道:「並非貧僧通識此文,皆因事前不知此經流於何國,故而在西行前特地問人將這經卷之名譯作多國文字,如此一見便知。」

    這一番詢問下來,朱元璋暗中竊喜。於是一面稱讚宗泐果然智慧過人,一面又刻意將那寶錦恭敬地攤在箱子上,換作兩眼謙和,問道:「據大師先前所言,當年佛祖所賜那玄奘之佛衣實為兩物,一者袈裟,二者便是這繡了經旨的錦襴……而這兩件寶物皆葬於覆舟山玄奘衣冠冢內?」

    宗泐似乎從那話中嗅到一絲居心,略作思揣,回道:「傳說如此……」

    朱元璋話風一轉,問道:「傳說如此?若那傳說屬實,莫不是哪路摸金的賊人從我東土盜了此寶?」

    見此言之中已漸現藉口留寶之意,宗泐慌忙解釋道:「據貧僧所知,那玄奘法師之舍利就葬於長干里天禧寺內,乃宋朝可政禪師於長安迎至金陵,並葬於寺東白塔內……」

    朱元璋打斷其述,問道:「固然如此,又當何解?」

    宗泐為護寶錦,一時情急竟說:「貧僧以為……如此佛寶,當時若與玄奘法師舍利同在,理應與其同留天禧寺**奉,則不會於那覆舟山上另設衣冠冢埋葬……」

    朱元璋反問:「泐公莫不是說當年玄奘法師圓寂時,就未曾帶這佛寶下葬?」

    宗泐道:「應是如此……」

    朱元璋繃緊麵皮,咄咄而問:「可還記得兩年前在此處泐公是如何說的?」

    「這……」

    至此,朱元璋又突然換了對自家的稱呼質問道:「況且,朕當年夢中所見又做何解?」

    「這……」那般盛氣頓時壓得宗泐身骨難直,那番條理分明且反戈凌厲的說辭更是撞得他啞口無言。宗泐此刻終於明白,眼前那人雖貌似個虔誠的信徒,但終歸還是個君王。而自己打從借錦顯寶那一刻起就一錯再錯——想到此時處境,他不由得搖頭一聲嘆息。

    萬沒想到,朱元璋見這一嘆竟放聲大笑,旋即搭着他的肩膀笑問:「泐公啊,莫不是擔憂朕貪圖這佛寶不肯奉還?」

    這一問,着實捅准了宗泐的心灶。然其心中暗想:方才已為護那寶錦而說了一席虛晃之言,眼下再若如此附會下去,不僅污了僧者修行,難說不會自取其辱。於是,他目現止水,靜然一笑,欠身緩言:「實不相瞞,貧僧確有此慮。」

    聞此直言,朱元璋瞬間一怔,可隨即又現出一雙嵐消雲散之朗目,拍着胸膛道:「朕乃一國之君,千金一諾豈同戲言?」

    宗泐附會一笑:「如此甚好。」

    朱元璋打量一眼,轉睛之間一席盤算,隨後信誓旦旦道來:「如此絕世經寶,朕定然當報以感恩文殊菩薩本尊之心,施以國禮相待。」此言一出,但見他朝閣外揚聲喚道:「劉仲質何在?」

    禮部尚書劉仲質聞喚忙進閣來,拱手道:「下官在。」

    朱元璋利手利腳地從官皮箱上攬過那錦襴,將其草草疊放之後匆匆放至劉仲質手中,下令:「朕命你禮部協助翰林院侍講火原傑、編修馬沙亦黑連日抄譯此經,以備後日迎經法會之用。」他目光順勢轉向了宗泐故作會心一笑,宗泐見他如此處置,胸中半懸之心漸漸着了實處。

    聞劉仲質應了諾,朱元璋竟又補了後話:「另,為弘文殊菩薩大智,頌我佛善渡大德,且表僧錄司右善世季潭法師之大功,朕命你部精選能工巧匠,依此寶錦打造金鑲玉錦屏一幅,立於這天界寺大雄寶殿之內,讓天下知!」

    「臣接旨。」

    宗泐一聽,本已落底之心瞬間又彈向了喉嚨——若依朱元璋這一番安排,歸還寶錦定會遙遙無期。於是他當即躬身請言:「皇上……」可話剛出口,就被朱元璋攔斷。


    「泐公若再作推辭,將置朕心於何地呀?」

    宗泐分明瞧見,此時朱元璋那一雙笑眼之中隱現一絲急惱。就在這檔口,只聽毗盧閣外傳來慶童的稟報:「啟稟皇上。」

    「何事?」

    「南雄候趙庸來報。」

    「說。」

    「日前已於閩、粵沿海剿滅海賊一萬七千八百餘眾,斬賊首七千餘人,收降民匪一萬三千餘戶。至此,閩粵匪患盡除。」

    「好!甚好!傳朕旨意,趙庸除賊有功,特賜彩幣五千、上尊五十壇、良馬五百匹。令其酌情善後該地民生,歲末還京擢領山西軍務!」

    「是。」

    「另……」朱元璋暗瞥一眼宗泐,言辭間故弄輕重緩急,「那一萬三千餘戶降民皆屬『順天歸心』之人,常言道『識實務者為俊傑』,朝廷特賜每戶文銀二十兩以做安家之用——若他日再生逆天之心或有悖朕之行,九族俱磔!」

    「遵旨。」

    宗泐聽得聲聲在耳,字字入心,那帝王一番含沙射影,敲山震虎之意他又豈會不知?奈何此心萬般愁,都怪一時喜昏頭。就在他自怨自艾之時,但見朱元璋似笑非笑道:「朕尚有政務在身,不便久留,後日宮中再敘?」

    宗泐強顏歡笑:「貧僧恭送聖駕。」

    「不必。泐公剛到京城,還是養好身骨,後日朕還指望泐公登壇說法吶。留步。」說罷,朱元璋挺胸朝後一甩兩袖,背着雙手大步而去了。但見那劉仲質躬身捧着寶錦緊隨其後步出了閣門。

    朱元璋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時側目瞧了一眼門旁的慶童,二人心照不宣,相繼隱現一絲會心之意。

    眼見那一行人等揚長而去,宗泐搖頭間淡然一笑,自顧嘆息道:

    【暫借真經渡真君,誤把真偈(2)換真金。

    可憾真言真實意,得來真叫不真心。】

    另一頭,朱元璋出了天界寺。此時,親軍都尉府和儀鸞司兩班護衛共二三十人,已在十丈之外候駕。

    朱元璋步下寺前石階,回頭仰望寺院門額上那「天界寺」與「僧錄司」兩塊匾文,漸漸眉頭深索。片刻之後,但見他回身朝一旁的劉仲質伸手探臂,那劉仲質便很識相地倒騰過去,將寶錦搭在了上頭。

    一行人等緊隨其後,行至車馬儀隊中,朱元璋便一手在慶童的攙扶下,另一手挑着寶錦上了鸞轎。落座後,慶童在外撂了轎簾。但聞他一聲「起駕回宮」,車馬便緩緩朝前駛去。

    此時的朱元璋終於按捺不住悶在胸中已久的激動,頓然喜不自勝起來。但見他反覆撫着那寶錦,雙眼之中頓現十分貪喜,間帶三分得意之色。

    一隊人馬朝東行進數里,朱元璋歡喜之中忽想起方才與宗泐的一席對話:

    「據貧僧所知,那玄奘法師之舍利就葬於天禧寺內,乃宋朝可政禪師於長安迎至金陵,並葬於寺東白塔內……」

    「固然如此,又當何解?」

    「貧僧以為……如此佛寶,當時若與玄奘法師舍利同在,理應與其同留天禧寺**奉,則不會於那覆舟山上另設衣冠冢埋葬……」

    「泐公莫不是說,當年玄奘法師圓寂時就未曾帶這佛寶下葬?」

    「應該是如此……」

    ——對於宗泐那一席有意護錦之說辭,朱元璋越想越氣,眉宇間漸現氣惱。旋即朝車外問道:「毛驤,已到何處?」

    此時,儀仗前方一個騎在馬上,腰間別着一柄彎刀,身形魁梧,相貌威儀的護衛回道:「回皇上,說話即到雨花台。」

    朱元璋道:「轉頭,移駕長干里,朕要去天禧寺一看。」

    「是。」

    那「長干里」就在東南,秦淮河以南,聚寶山雨花台之北——六朝古剎「天禧寺」便座落此處。話說該寺不僅埋藏着大唐高僧玄奘法師的舍利,同時還供奉着古印度摩揭陀國孔雀王朝阿育王(3)的佛骨舍利,自六朝以來,時事幾易變遷,仍頗受王室重視。然而至元末,戰火連年,該寺被嚴重焚毀。直至此時,已是多半斷瓦殘垣,幸得幾座佛塔尚存。

    未出多時,人馬浩浩蕩蕩來到一高崗之上,遙見不遠處三兩佛塔時停了車馬。

    毛驤稟報:「皇上,天禧寺已到。」隨後與眾侍下馬護駕。

    慶童掀了轎簾,朱元璋便又搭着他胳膊下了車轎。

    落腳之後,朱元璋朝那荒寺中放眼望去,一眼便瞧見了殘院內一座琉璃寶塔居中而立,塔高九層,森嚴可見。相距不遠處,另有一座石砌的白塔偏安東隅,塔高五層格外醒目。

    毛驤指引道:「皇上,那最高的佛塔便是阿育王佛骨舍利塔。」

    朱元璋草草顧望一眼,目光卻轉向了那白塔,問道:「那白塔……?」

    「哦,那白塔乃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師舍利塔。」

    朱元璋目無表情地點了頭,又冷眼凝望了半晌,竟對慶童施令道:「傳令工部,即刻使人將這二塔鏟了。」

    眾人乍聽此令,一片錯愕,頃刻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朱元璋目現凶光,喝問道:「看什麼?沒聽清朕的旨意嗎?」

    慶童忙應和道:「老奴回宮後定會傳令工部。」

    禮部尚書劉仲質拱手道:「皇上。請恕微臣斗膽,這兩座佛塔乃是六朝傳世之寶……」

    朱元璋怒目噴火,喝問:「那又如何?」

    劉仲質被這一喝,立馬畏首畏尾地說道:「皇上息怒,微臣是想說,這畢竟乃六朝傳世之寶,如今皇上下令拆除,總得有個以慰民心的因由才是。」

    朱元璋深嘆一口氣,略作思索,狡問:「沒錯。正是因其乃六朝之物,更要拆得……六朝皇宮皆面朝這西南兩塔,而這西南在五行之中為何?」

    劉仲質道:「回皇上,乃為土也。」

    「這土乃立國之本,既立此塔何以立國?況這土位埋骨乃是亡國葬身之兆。還看那六朝,哪朝哪國於這金陵立得長久?哪朝不是奸臣倍出,欺君悖主之流屢見不鮮?如今到了我大明,又冒出了胡惟庸一類奸黨——依朕看,就是這塔中埋下的禍根!」

    朱元璋這一席斷言頓時說得在場者暈頭轉向,瞠目結舌。那話聽似無稽,卻似有三分根據;若說有理,又似有三分牽強。至於那所剩四分,只能留與臨事者察言觀色,見風自度了。

    「擬旨,就說這金陵西南,乃虎方坤位(4),因浮屠太聳(5),大礙國本社稷——即刻拆除!」

    慶童接令,劉仲質問道:「敢問皇上,那塔中舍利……?」

    這一問,正中朱元璋之意,於是他冷眼略現一笑,道:「就移至紫金山之左另建新塔存放。記着,同時掘了覆舟山上玄奘衣冠冢,將其中衣冠與舍利同葬新塔之內。」

    這正是「君王一句話,翻覆全天下」,朱元璋一道聖旨,偌大個佛塔,千百年寶剎未出月余便被移為平地——當然,此事還有後話。

    卻說朱元璋回到皇宮便一頭扎進了奉先殿——這本是君王祭祀祖宗的家廟。

    在此處,他竟抖開那寶錦,以燭台鎮在香案上。回頭上了香,朝那錦與祖宗靈位一頓叩拜,心中所求,自是願佛祖與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江山萬世永存一類夙願。

    一番禮節過後,但見他在那錦前不知踱了多少個來回,也不知玩味了多少個時辰。只聽得殿外慶童輕聲呼喚:「皇上,娘娘差人尋您回宮用膳。」

    朱元璋回頭望了一眼,擺手道:「不急。」隨後又跨出殿門,喚了毛驤。

    毛驤近前敬候差使,卻聽朱元璋興沖沖指着殿內香案的寶錦問道:「你可知這是何物?」

    毛驤細望兩眼,躬身道:「屬下不知,但屬下看得出這絕非凡物。」

    朱元璋哈哈大笑,道:「算你小子還有些眼力。朕告訴你,此寶乃是昔日佛祖所賜佛衣錦襴。差人給朕好生護着,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屬下遵命。」

    「朕將下令,十日後將內禁衛軍都尉府與儀鸞司整合重置,為上十二衛,這其中一衛嘛……」朱元璋說着,手已指向了殿內那塊錦襴,「就喚做『錦衣衛』,統轄其他十一衛及南北撫鎮司——至於這錦衣衛指揮使一職,朕就命你來擔任。」

    毛驤聽聞頓時叩首,拱手道:「謝皇上賞識,屬下定當為皇上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平身吧。」朱元璋拍着毛驤的肩膀慈顏笑道:「小子,往後朕可就看你的了?」

    那般意思毛驤自然心領神會,於是再次保證:「屬下定不負皇上厚望!」

    「好。」

    「啟稟皇上,臣等前來迎取所需抄譯之經。」

    朱元璋尋聲回頭,只見台階下來了兩個官員,那二人一老一少,一瘦一壯,乃是翰林院侍講火原傑、編修馬沙亦黑。

    朱元璋打量那二人一眼,並未作回應,而是回頭朝毛驤使了個眼色,便背過手步下階去,徑直朝鸞駕而去了。只聽身後毛驤對那二人應付道:「二位大人,今夜就勞煩在這殿外抄譯吧。」說豐,自對屬下喚道,「來人,給二位大人準備筆墨……」言畢,但見其滿面春風地朝朱元璋的背影相望而去……

    欲知後來何事,且等下回詳述。



第〇一二回震高僧怒平舍利塔貪佛寶特設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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