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時,天界寺內正是春光繚繞,到處迴響着《地藏經》的梵唱。
此處是一座大殿,朱門寶蓋,瓦映天光。二層的殿額上漆匾高懸,「祖師殿」三個金字赫然入目。而一層的門額上同樣懸掛一匾,匾文乃是:大明僧錄司。
原來,朱元璋一早得知宗泐西行尋得真經而歸,大喜,便下旨在浴佛節前將禮部下轄的善世院改作了僧錄司,掌管天下僧教之事,司署就設於這祖師殿中。
又說該司設職左右善世、左右闡教、左右講經、左右覺義,共八人,受任者皆為時下德高望重,博學大功之輩。
此時,殿門外正有三十六位童僧按縱九橫三之序打坐於蒲團之上,他們個個閉目合掌,面門唱誦。而殿內的法堂兩側,又各有三位高僧率三十六位弟子相對坐定,手把青磬紅魚,以致梵音交響。
仰觀殿內正北牆上,供奉了三尊法像:正中為「禪宗達摩面壁像」;左為「六祖慧能參禪像」;右為「百丈懷海聽法像」。三像前方,供品琳琅,香燭正旺,且於香案正中,又置了兩副凳面大小的七寶琉璃座。
後日浴佛節,皇宮迎經大典過後,將於此處舉行為期七日的水陸法會。屆時,該寺將雲集八方碩德,諸國高僧,講經佈道,以普化眾生。
而眼前這般陣容,卻並非是為那法會所設。此前,該寺前任主持覺原慧曇為求取《文殊》、《真空明義》、《莊嚴寶王》三部真經西去數萬里,一直尋到海上僧伽羅國而未果。月余,又因突染急症圓寂。宗泐此番尋經歸來,已將其佛衣舍利一併迎回,並於今日召集諸僧為其誦經超度。
經誦迴轉之間,只見二僧腳穿雲襪木屐,身着僧官法衣,各自奉引了一件僧寶現身殿外。待行至殿門處,二人舉步間褪去腳上的木屐,便一左一右入門而來。左為時任僧錄司左覺義的「見心大師」來復,其手捧逝者佛衣;右邊的正是載譽歸來的宗泐,因其德高望重,且如今又是大功卓著,已被朱元璋下旨欽封為僧錄司右善世。此刻,他正手捧一尊裝有慧曇法師舍利的金塔來至堂上。
這二人步至三尊法像前,雙雙將手中奉引之物放於七寶琉璃座上,旋即退於三步外,合掌朝其施了僧禮。
至此,經誦聲畢。
來復轉身對眾僧大讚特贊:「季潭大師此番西行,不僅將回當年玄奘法師中途遺失之經盡數取回,且還於那僧伽羅國迎回了慧曇大師的佛衣舍利。如此漫道之功堪慰我佛如來法旨,更是我佛門弟子修行之表率。」
眾僧皆躬身朝宗泐合掌致敬。
宗泐含笑不語,自顧朝眾僧還禮。
來復則朝佛台上那佛衣舍利探掌指引道:「今日,召集諸位會集在這祖師殿中,一者是為設法迎慧曇大師回歸『天界』,二者則是因大師圓寂前曾留一紙遺囑,所言之事須經眾議方可裁奪。」
隨後,二人互施讓禮,並於原地坐定。又聽殿內響起一通茶鼓,便見眾僧後方各有三名小僧端着茶案魚貫而出,待他們於諸位高僧面前放了茶案退去後,又見慧聰與智聰各引了三名小沙彌前來奉茶。慧聰與智聰分侍宗泐與來復左右,其餘六人分左右各侍兩側高僧。
待侍者斟上茶湯,座前一位高僧道:「即是慧曇法師遺言,我等願恭聞其詳。」
來復抬眼望去,只見那是一位三十餘歲,形容清峻的和尚,那人本是時任杭州府僧綱司都綱,杭州下天竺寺住持溥洽禪師。此人自入京數次登壇演經說法,言到之處明心見性,因而深得朱元璋賞識。
眼下,又因僧錄司右講經守仁隨左善世戒資下赴州省巡檢僧院,故而由其暫代右講經一職。
且說,此時來復道:「好,請溥洽禪師與諸位稍候片刻。」他一面應下,一面又朝殿外宣道說,「送進來吧。」
話音落時,只見殿外一小沙彌懷抱一個二寸見方的官皮箱步入門來。一時間,眾僧目光紛紛聚焦其上,直至那小沙彌行至宗泐面前,將懷中物件轉放於一旁的慧聰懷中,幾十雙眼睛便又齊整整地移到了宗泐身上。
小沙彌剛轉身離去,來復一側的智聰便伺機不聲不響地起了身,從兩位大師身後繞到了慧聰身旁,看樣子是想幫其打個下手,可落座時,那眉目中卻朝師兄暗投一絲莫明的痴笑。
此時,宗泐抬手吩咐:「打開吧。」
智聰聞聲,一手扣着箱蓋後沿,一手摳開箱前的花旗鎖緩緩掀開了蓋子。有道是「看似孑然童子身,暗中卻露輕賤種。」正是那般看似尋常的舉動,可智聰卻故意以那箱蓋為遮掩,趁其掀開之際,偷將後蓋沿上那手捻作蘭花在師兄胸口撩撥而過。慧聰經他這番暗挑,氣也不是,惱也不成,只得順勢收腹探頸,下巴勾着箱蓋佯裝無事。可那臉上卻已燒灼成炭,髒中也已氣結成饢。
當然,此舉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那會子,在場者的目光早已被那官皮箱吸引了去。
就在智聰暗中竊笑,淫意蠢動之時,只聽宗泐示意道:「將箱中之物取出來吧。」
「是……」智聰聞聲忙收心神,故作恭敬道,隨即從箱內捧出一打物件。自上而下望去,那本是:一杆木柄銅雲磬,一把月牙剃度刀,三張綾裱金度牒,三套褊衫僧者袍。
這四樣物件看得在場者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這時,又見宗泐探手從那箱蓋內側的皮繩下抽出一封書信。一面打開封皮從中取出信箋來,一面對眾僧道:「慧曇法師本是貧僧師兄,在坐諸位也多是其座下弟子,師尊遺訓諸位理當誠心受教。」
眾人頓首齊應:「我等謹聽師尊遺訓。」
宗泐道:「大師信中囑有三言——僧者,既懷弘法之願,當戒除狎邪之念,方能修成正果,引渡成佛;僧者,既生世人之身,當善待世人之心,方能廣種福田,普度眾生;僧者,即受國家奉養,當感念聖主禮遇,方能使佛法生根,以報天恩!」
其間,宗泐每宣一句,眾僧皆復誦一遍,就連殿外那三十六個童僧和守門的小沙彌也隨之引吭高誦。
而此時,院中石徑上,一個小沙彌正引着一隊人緩緩走來。欲轉彎時,正趕上見聞殿內景象。於是,便在路口處住了腳。
來者正是朱元璋,身後跟隨着司禮監總管太監慶童、時任禮部尚書劉仲質等大小十餘個官員和侍從。
朱元璋背着手,雖仰天凝視浮雲而過,可那耳朵卻靜靜聽聞殿內的聲音,此舉也引得身後一干人等個個躬身而立,不敢有半點動靜。
祖師殿內,眾僧誦聲畢,宗泐指了剛從箱中取出的物件道:「這些皆是慧曇大師臨終囑託傳承之物。」這「傳承」二字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茫然。此時又見宗泐開了口,「大師當年西行前曾於佛前立下誓願,一路將引渡八位身遭大劫之人脫離苦海。然至其圓寂之時,距西行前那誓願所定之數尚欠有三,如此未滿之果乃大師臨終之憾。」
右覺義宗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身遭大劫之人』為何?」
宗泐細數道:「因憤世嫉俗而遁入魔道者;因邪暴殺身而背君舍義者;因滅國亡種而走投無路者——如此三者皆為身遭大劫之人。大師當年西行途經諸國所渡之人皆在這三者之內。」
一時間,殿內眾僧側耳相議,私語半晌,皆不置可否。這檔口又聽溥洽道:「還請善世明示。」
宗泐從智聰懷中那些物件里取出三張戒牒,示與眾僧道:「大師信中說,其離世前夜忽幻聽有人反覆誦念失傳已久的《燃燈心咒》,竟於那經咒之中聽出,那三位大劫之人他日必會現身大明。於是便從那經咒之中摘字為號記入這三張度牒。」
眾僧瞧去,只見那三張度牒中依次寫着「應文」、「應能」、「應祥」,頓時法堂內一片訝然。倒是那來復快語道破眾人顧慮:「若那三位大劫之人果真現身我明國,不知是福是禍呀!」
左闡教智輝道:「噯……這福禍自有天數,見心禪師多慮了。」
來復憂慮道:「智輝禪師,非是貧僧危言,那三者中無論哪一類人物現身,都恐有禍國之兆啊……」
眾僧聽聞,個個惶恐,又是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也觸動了早在殿外靜聽的朱元璋——此時,但見他眉頭深鎖,心緒難平。一旁的慶童觀了那般神情慾舉步前去作個提醒,卻被朱元璋橫臂攔住了。
這時,只聽殿內有人道:「我等切莫自擾,小僧倒以為這應當是個吉兆。」
說這話的是右覺義宗鬯身後的一個侍僧,此人並不生疏——正是此前與席應真現身於嵩山寺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廣孝。說話間,他已起身步出僧群,來至法堂中央。
宗泐舉目說道:「道衍啊,你且說說看。」
「小僧以為那,三類大劫之人他日現世固然非是祥兆,然其正是慧曇師尊欲度之有緣人,如若度成定然逢凶化吉……如此說來,師尊遺願當有以佛法護國之吉兆。」
宗泐贊道:「道衍之見正合貧僧之意。」
姚廣孝略躬欠首,穩穩步至宗泐面前對其請求道:「法師可否將這戒牒交與小僧一看?」
宗泐點頭,將那三塊戒牒放與姚廣孝手中。姚廣孝接過三個物件,細看之後捻作扇狀朝眾僧環示牒中文字,穩穩笑言:「諸位請看這戒牒之上法號為何?『應文』、『應能』——『應祥』!」他字字咬得透徹,也吐得清晰,「這『文能祥』三字之意何等明了!」
來復反問道:「這不過皆是我等在此自圓之說,如那三者皆屬冥頑不化之徒,僅憑佛法度引不成又當如何?」
姚廣孝氣定神閒,壯聲道:「上有佛法,下有國法——佛法不成,國法滅之!」
「好!說得好!」
那聲音來得雄渾,氣如洪鐘。
殿內眾人尋聲望去,只見朱元璋一行人等已來至殿門處。眾僧忙伏地口喚「皇上」叩拜相迎,姚廣孝趁勢退至一側,與宗泐、來復等高僧躬身相迎。
朱元璋隔着門檻就笑哈哈地回道:「平身。」回頭一面褪了靴子欲往裏邁,一面朝慶童和劉仲質等吩咐道:「且在外面候着。」
一行人等聞聲個個畏首退於殿門旁。這時,那智聰卻瞧准了時機,如同侍婢一般倒騰着細碎的步子迎去,欲扶朱元璋的肘腕。朱元璋打量一眼,揮開手臂沉聲道:「莫扶,朕沒那麼老邁。」
智聰被亮在了一旁,宗泐等人忙上前相迎道:「貧僧見過尊駕。」
朱元璋謙讓道:「泐公不必多禮。」他一面扶住宗泐,一面哈哈大笑,「哎呀……泐公啊,你這一去兩年,萬里迢迢,可生生盼煞朕了!」
「貧僧一介野遊之人蒙聖恩眷顧,惶恐之至啊。」
「切莫這樣說,大師功德昭昭,所行俱是善化蒼生之舉,朕豈有不念之理?泐公這身子骨可好啊?」
「君恩浩蕩,貧僧若再度西去他幾個來回也不在話下呀!」
朱元璋開懷大笑,眾人始終陪笑。
片刻之後,只見那姚廣孝竟忽地伏地叩拜道:「小僧叩見聖尊。」剛剛他那一番言論已是見地奪人,而眼前這一番舉動,立馬引來朱元璋異樣的眼神。
對於姚廣孝這意外之舉,宗泐也頓感驚異。可隨即忙引介道:「此徒乃是僧錄司右覺義宗鬯禪師座下侍僧道衍。」
「哦……」朱元璋掉頭朝右覺義宗鬯禪師顧看一眼,目露一絲難揣的笑意點頭示意,然而並未叫姚廣孝平身,只是回頭盯着他的後腦勺問道:「剛剛那一席談論可是出你之口?」
「回稟聖尊,方才正是小僧所言。」
這「聖尊」二字聽得朱元璋心生疑惑,於是旋足之間皺起眉頭打量了那腦袋半晌,故作發難:「朕聽聞那話倒有些魄力,可朕就不明白了,為何方才朕入門時你不叩拜,偏趕在這個當口兒來拜啊?」
聽這一問,姚廣孝心中一陣竊喜,故意將身子沉下半分,佯裝慌語道:「小僧……小僧平生初見聖尊,一時怔了心神。況且……」言到於此,他故意留了三分,遲疑不說。
「況且如何?」
「況且……」
右覺義宗鬯禪師在旁催促道:「道衍,皇上問話,快據實稟告。」
「是。況且剛剛師兄弟們施禮叩迎的是『皇上』,而小僧所迎之人卻不是。」
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驚異之色,職位高的雖是鎮靜,卻微笑不解;品級低的,滿目訝然,卻沉默不同一般;不入流的,個個心驚膽顫,卻心生嗔怪而不敢言。
只有來復低聲斥責道:「道衍,休得無禮。」
朱元璋聽了這話卻頓時覺着眼下這個龜縮的和尚是個人物,哼聲一笑道:「哎……且讓他說說看,他所迎之人究竟是誰。來,說給朕聽聽。」
「小僧聽聞,但凡君王,皆為在世活佛。因此,小僧這一拜迎的是佛尊之身。」
如此答覆,引得那帝王一陣驚詫,可隨即又被那話捧得哈哈大笑,忽又追問:「若依你這般說法,豈不是在暗指諸位師尊目無尊上?」
姚廣孝烏珠一轉,道:「小僧並無此意。聖尊身為在世活佛,諸位師尊就是弘佛揚法的菩薩,佛有口諭,不受菩薩跪禮。」
朱元璋再度朗朗大笑,贊道:「沒想到,佛門之中竟深藏這等人物!平身吧。」
「謝聖尊。」姚廣孝起身拱手道。
至此,眾僧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幾位僧官皆是微微頷首一禮,獨見來復暗中一再搖頭,深舒一絲不悅之氣。
朱元璋朝那姚廣孝細看了一眼,臉上漸露一絲難以揣度的笑意。旋即,朝殿外揚聲宣道:「禮部擬旨。」
殿外劉仲質躬身回應:「臣恭聞皇上聖諭。」
朱元璋授諭:「天界寺前任住持、前善世院左善世覺原慧曇法師平生誠修佛道,篤實無偽,身受隆恩而無貪戀安逸之心,身在佛門而不忘弘法護國之志。其為求安民之佛法不惜親赴萬里之遙,圓寂異國他鄉卻終念故土育養之恩。如此大德堪稱天下僧者之表率,此般精誠足可使舉國臣民為之涕零。為此,朕特下此諭——追諡慧曇大師為『演梵善世利國崇教大禪師』,授紫金僧服及金襴方袍與法師佛衣舍利同葬於聚寶山上雨花台之側,以受萬世景仰。」
眾僧聽罷,皆施禮謝恩。
隨後,朱元璋指着一旁那三套僧袍和法器對宗泐商議道:「泐公,既然慧曇法師有此遺願,諸位禪師之意暫又因各中吉凶之說盤桓不定,此事就由朕定奪如何?」
宗泐聽聞,略見猶疑。
朱元璋道:「若論出身,朕也曾為佛門弟子,代法師達成夙願也算完成朕當年中途廢止之修行;若論對未來福禍之擔當,身為一國之君,想是普天之下獨朕一人能負得起未來結果。」
聽朱元璋這般說法,來復忙在一旁拱手請罪說:「貧僧方才禍口之言,還請聖上降罪。」
朱元璋瞥視他,故作爽然一笑,道:「噯……見心禪師何罪之有啊?這說吉者是期盼我大明之福,言禍者是擔憂我大明之患。『先天下之憂而憂』乃為君者對天下人人之所盼,朕若因一席憂國之言而降罪於你,豈不成了無道昏君?」
「吾皇聖明。」
朱元璋言歸正傳:「我看,就這麼定了。」又喚道,「溥洽禪師何在?」
溥洽上前拱手應聲:「貧僧在。」
「你常出入宮中伴朕研習佛典,這箱衣物就由你暫時替朕保管吧。」
「貧僧遵旨。」
朱元璋轉頭對宗泐爽言道:「泐公,你且料理餘下事宜,朕先往毗盧閣討口茶喝。」
宗泐笑應說:「尊駕先行一步,貧僧稍後即到。」
朱元璋揮袖步出向殿,眾僧施禮恭送,只聽朱元璋揚聲拋來一句:「免了,都忙正事吧。」出了殿門,慶童幫其提了靴子,與劉仲質並肩緊隨其後朝毗盧閣走去。
其間,只見朱元璋忽然頭問道:「後日宮中迎經大典由何人主持啊?」
劉仲質瞧了一眼慶童,慶童卻給劉仲質遞了個眼色催促。
劉仲質見了,忙回說:「是僧錄司右覺義來復。」
朱元璋長腔長語地反問道:「哦?這誦典乃是左右講經分內之事,何故假手於人?」
劉仲質立刻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於是忙回應道:「是。臣回去立馬重新調整。」
「就由溥洽來做吧——他年歲尚輕,心氣也平和,念的經朕聽着舒服些。」
「遵旨。皇上,那個道衍?……」劉仲質這一說,使得一旁的慶童立刻瞥了他一眼,然後又故作恭敬地頷首繼續前行。
朱元璋冷冷回復道:「劉仲質啊,這禮部和吏部的大門……清楚哪個是你該進的嗎?」
這一席話砸過來,頓時驚得劉仲質驚慌失措,忙請罪道:「下官知錯。」
「夫子說『巧言令色,鮮仁矣。』一介僧流,不安佛事,是何居心?」
另一頭,諸事已畢,宗泐先行離去,其餘人等皆按級別相繼出門,獨來復和兩名弟子尚未離去。
此時,只見他凝望姚廣孝的背影滿臉羞惱之色,其間還不住地深舒滿腔鬱氣。這般神色被一旁那智聰看個分毫不落,便順着來復的眼睛窺見了他的心思。
只見他斜聳着身子,歪耷着腦袋,盯視着姚廣孝揚長而去。
這時,又聽耳邊響起來復的一聲嘆息和私論之言:「擅憑弄機取人之寵,非仁矣。」
智聰聽得這話,趁着風向朝姚廣孝的背影輕「呸」一口道:「師傅,我看他就不是個仁善種兒。」
「哎,話不可這麼說……」
「師傅,您瞧着,徒兒的話錯不了。打在漢中嵩山寺那會子,我就瞧他不是個善類。你別看他扶着席老道尊時一副孝子賢孫的樣子,無非就是把那老道當成了往您和季潭法師這頭攀附的墊腳石。他削尖了腦袋擠進了這僧錄司,這會子又急於踩着您和季潭法師的肩膀去巴結皇上……」說話間,他回頭顧看了一眼正在收理茶器的慧聰問道:「師兄,你說呢?」
那慧聰聽着耳邊的蜂嚷聲,故作沒聽見,只是默默忙地手中的活計。
見對方並未理睬,智聰衝着他「哼」了一聲,回頭道:「師傅,像他這種人,以後您還是離遠點為好。」
來復掃了一眼慧聰背影,又對智聰皺眉道:「好了,怎可說出這等話來?」
「師傅不能說,還不讓弟子說,那咱們豈不讓人家欺弄死?想那個席老道尊也定是個眼花心盲的老糊塗,否則怎會收這等貨色為徒……」
「住口!」來復喝道,眼色挑向了一旁的慧聰。這一瞬智聰才意識到自個兒說錯了話,可這時只見那慧聰氣沖沖端起茶器冷語諷刺疲乏:「佛門能有你這貨,道衍之流又何足為奇?」說完,他直奔殿外,朝毗盧閣而去。
智聰追過去道:「哎師兄,是我錯了——竟忘了席老道尊是你外公……」
言至於此,作者嘆道:
『莫說難揣婦人心,
未見匹夫心似針。
佛門且難真清淨,
全憑自悟真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