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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時一裹着系帶睡袍,披頭散髮的縮着脖子,四仰八叉的躺在鋪好的棉被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光溜溜的天花板,一個激靈,翻身下床,行動利索的打開衣櫃,她決定好好收拾下自己,然後出門碰運氣。
在玄關處穿鞋時,她媽探出個腦袋問她:「去哪玩?」
「倒垃圾。」她把鑰匙塞進兜里,門剛開了條縫,冷風就湧進來,脖子空蕩蕩的漏風才想起似乎忘了啥,折回房間纏上了條圍巾,抽屜里擱置了一個寒假的手套,索性也給捎上,裝備齊全些,又對着衛生間內的鏡子照了又照,稍捋了捋碎發攏在耳後。整理完這一切,才重新把剛脫下的鞋穿上。
她媽見她如此折騰,又疑惑的確認一句:「倒垃圾?」
「恩。」
「幾點回來?」
「去去就回。」時一系好鞋帶,起身,「媽,還有哪的垃圾需要我一塊兒拎出門扔了的?」
「那些我今早出門買菜時下樓都給順手扔了。」
「好,那我出門了。」時一嘭的一聲關上門,把已經從房間裏提到玄關口本要帶出門的那袋垃圾給落下了。
只留下她媽錯愕地站在那,看看那袋被遺忘的垃圾,又看看牢牢關上的門。
二十分鐘前,時一還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玩手機,直到林越的qq在線狀態由wifi切換成移動數據。
她想起了尤翹楚和那句她時常信奉的話:無巧不成書。
然後催促着時一:「你難道就不想跟林越多發生點什麼?」
「多發生點什麼?」
「故事啊!」尤翹楚儼然過來人的口吻,對着時一的不爭氣嘆息,「你就甘心這麼平平淡淡的再度過三年啊?」
時一沉默了。她不甘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單方面的錯覺,她似乎和林越走近了些,但到底還是被動了點。
「你到底在怕什麼啊,以前在學校也總是儘可能避免接觸,能躲則躲,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怕別人知道你喜歡他,」尤翹楚頓了頓,「還是怕他知道你喜歡他。」
時一很久才弱弱的說出一句:「都是。」
尤翹楚那時問她:「時一,你就沒想過讓林越喜歡上你嗎?」
她答不上來。
但她現在想明白了,她有所求,有私慾。
尤翹楚出門打的、夜跑、商場購物……都能碰上陌生人來找她要聯繫方式。
「你不能等着林越來你家敲門,巧合是要自己創造的。」
時一站在那家手工自製雪糕店的正對面街道,旁邊是棵光禿禿的枝幹,時不時的兩三輛小汽車從面前呼嘯而過,捲起一陣冷風直往她臉上呼,她定定的凝視着街對面的招牌,掏出手機,撥通了早就熟記於心的那串號碼,按出:「林越。」
「恩。」
「我想吃冰了。」
說出話的要負責,所相應的要由他來兌現約定。
「好,我馬上到。」林越不可抑制的喜出望外。
時一在這頭,笑得心滿意足:「好,我等你。」
她想起《穿越時空的少女》中17歲的少女不斷跳躍時空,只為改變少年離她而去的事實。她第一次看時就因裏面的兩句台詞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在未來等你。」
「恩,馬上就去,跑着去。」
像極了此刻。
她後來反覆看了很多次,感動依舊。
她在川流不息的街頭,第一次身臨其境,她鬥志昂揚,她想永遠做故事的女主角。
尤翹楚來找時一拿作業的時候,全程一個勁兒的傻笑,時一把早已疊放好的作業往她懷裏一塞,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傻樂呵什麼呢,中彩票了?」
尤翹楚把作業先放到一邊,連人帶着屁股底下的座椅往時一那緊挨着,時一下意識的身體後傾了點,臉上明顯寫着「你又想幹嘛」的情緒,掃視她怪異的一舉一動,尤翹楚把時一往回拉了拉,貼近時一的耳邊,帶着難以抑制的喜悅:「我談戀愛了。」說完還莫名靦腆的屏息期待着時一驚喜的表情。
「哦。」可出乎意料的,時一隻是淡淡然的應一聲,略顯敷衍。
「你怎麼這麼冷漠?」尤翹楚不可置信的驚訝,「不應該八卦下?問問我他是誰?哪所學校?有沒照片……之類的。」
「何佑禹啊。」時一十分鎮定,反倒是尤翹楚顯得過於大驚小怪,「我猜到了啊,何佑禹啊,我們幾個不是都認識嗎。」
「屁勒,怎麼可能是他!」尤翹楚正色道,語調上揚,不容置疑的否認,「我就說你怎麼這麼事不關己,一點都不好奇,不是何佑禹。」
「不是何佑禹?」尤翹楚的解釋讓時一不得不拉回注意力,開始重新正視尤翹楚的面容,臉上滿是明顯的期待,呼之欲出的傾訴欲向時一表達着「你倒是多問問我啊,多好奇下啊」。時一目光聚焦於對面眨巴眨巴的水靈靈的大眼,探其可信度。
「不是。」尤翹楚微笑着搖搖頭。
「真不是何佑禹?」時一再次強調確認。
「真不是。」尤翹楚再次微笑着搖搖頭。
時一有點想不通了。
「你不喜歡何佑禹嗎?」時一反問。
「我有男朋友了。」尤翹楚萬分誠懇的表明立場。
「不是,我是說在這之前。」
「恩……他這人還不錯……」尤翹楚猶豫了一下,還算客觀的折中評價了一句。
「哦。」時一刻意重音的表達一聲對這不滿意回答的感慨。
「不是啊,時一,你是不是放錯了重點?這件事好端端為什麼會扯上何佑禹。」尤翹楚突然回過神來,才稍覺話題的方向轉換得不太對,她本想跟時一談談新任男友,分享戀愛的喜悅。
「我就覺得……你倆挺順眼的。」
尤翹楚原模原樣的回以同樣的哦字。
「是上次給我們看過照片的黑框男?」時一在腦內搜羅了一遍尤翹楚近期在她們面前所提過的異性,回想起那次元旦匯演。
尤翹楚曖昧地搖搖頭,晃動着食指say no!
「我沒跟你們提過的,你不會知道的。」尤翹楚又笑得得意。
「那你自己說吧。」時一把身體的重心往椅背上靠,徹底的放鬆了下來,準備靜靜的聽尤翹楚一一交待清楚。
尤翹楚和沈適在一起是寒假的事,已經兩周了,沈適是隔壁體育院校的學生,大尤翹楚兩歲。
「重點是又高又帥!」尤翹楚滿臉的驕傲,興奮地滑動着手機相冊給時一看,嘴裏是一百萬個滿意,「打籃球還特別酷。」
時一看了幾張,的確正如尤翹楚所說的那樣又高又帥,可看着尤翹楚新任男友沈適的照片,腦中揮之不去的卻是何佑禹對時一的坦白,她沒讓尤翹楚繼續往下翻,而是問她:「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這麼帥的男生我為什麼不喜歡?」尤翹楚雙眸閃着光的靈動。
弄得反而是時一不知道怎麼回她了。時一其實也並沒多袒護何佑禹而為他占票為他說話,她選擇順其自然,選擇尊重尤翹楚的選擇,所以她不再多說。
然後順理成章的,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不可避免的便是尤翹楚一個勁兒的秀恩愛。
尤翹楚曾在沈適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截了兩張他們視頻通話的截圖甩到群里,這是她第一次秀恩愛的證據——狀似無意地蜻蜓點水般似有若無的公然曬圖。
尤翹楚去商場購物,對着服裝店內一整面的全身鏡拍了張萬分般配的合照,賤兮兮的在群里說着,只是想秀個恩愛。所謂愛情奢侈的煩惱不過就似她那句秀之餘還不忘毫無痛癢且可有可無的矯情抱怨:「我很煩為什麼當時袋子在我手上?」
他倆的情侶經濟生存原則大致體現在於從不aa,比如吃飯,買零食,送禮物……沈適出錢,比如買個包子,尤翹楚出。
彼此最好的時候,尤翹楚對沈適簡直稱心如意,談論到某些男女話題時,她都不忘捎帶上一句,「我男朋友這點不錯」、「這裏我要夸下我男朋友」......
她對他的滿意度毋庸置疑,以至於當追尤翹楚的男生跟她提議說,沒有男朋友考慮下他時,尤翹楚立馬回絕:「有病啊,我男朋友那麼帥,不需要。」
即便如此,時一也沒覺得沈適有多特別,她相信尤翹楚是愛他的,但時一所以為的這種愛與尤翹楚在他之前所交往的每一任無異,就像熱戀時所描摹的愛大多相似,而沈適也將經歷她歷任男友中無差別的愛情歷程——起初口口聲聲的真愛,日後無感時都會遭到尤翹楚的無端嫌棄。
高一下學期,各科老師都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文理分科的重要性,大多數人目標明確,為着各自的權衡,朝着既定的路線走。
各科學習優異,成績突出的基本都毫無懸念的選擇理科,可但凡理科比文科稍遜色些,哪怕成績普遍均衡卻不夠出彩的女生,都不出所料的會往文科方向考慮。
時一很猶豫,從小到大,學習的方向都不偏不倚按着設定好的軌道走,該學什麼,該着重把握什麼,該朝着哪個目標努力,她都有着明確的想法,可自從上了高中,她迷茫了許多,她的短板越加突顯,長板也沒得到特別好的發揮,在此之前,她天真的覺得,差距不大的天賦是能用後期十足的努力補足的,她每一步都穩穩噹噹的踩在當下階段的人生印記上,中考也收穫了良好的效益。可她現在想不明白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學習被她搞得一團糟,她總是勉強維持着目前的好成績。可那些微乎其微的天賦差距才最為致命,分水嶺的溝壑越陷越深,為什麼有人能一眼就看穿解題思路,為什麼有人外語語感如此渾然天成?
就像她在為數理化解題而忙得焦頭爛額時,尤翹楚還能悠閒自得的經營着愛情,為無足輕重的細節煩惱。
南方的春季格外短暫,夏天來得早,天很快熱了起來,因此時一中午選擇在校食堂就餐。
尤翹楚最近特別容易咋咋呼呼的,一點就着,本各自和諧的吃着餐盤裏飯菜,她一心二用,一邊心不在焉地夾着面前的午飯往嘴裏送,一邊專心致志地控着藏在餐桌底下的手機,突然筷子一拍桌,震了震,毫無徵兆的飆出一個髒字,成功引起周圍幾桌人的側目,然後狀況外的大家又都相安無事的繼續轉回去吃飯。
「幹嘛?」廖韻之見大家不再往這看,才詢問尤翹楚到底什麼情況。
「就沈適的體校微博表白牆啊,不知道哪個女的偷拍我男朋友,投稿博主求聯繫方式,然後被我朋友發現艾特我啊,結果被我發現還他媽不止一條,我往下滑,發現近期竟然有三四條!」尤翹楚怒了,筷子扔一邊,也不管面前沒吃完的飯,把手機搬到桌面上來頁面轉給她們看。
「幹嘛呢,不想活了?公眾場合公然把手機拿出來也不怕被抓。」時一趕緊把手機推回去讓她收起來。學校最近教務部對校規校紀查的嚴,時不時總有人巡視。
尤翹楚癟癟嘴配合的收起手機揣兜里,一面委屈巴巴地嘟嚷着:「這是我男朋友!」
一面稍顯不耐的一手插着腰,一手對着臉扇着風壓抑着煩躁的情緒:「真是嗶了狗了,受不了這些人!」
何佑禹端着餐盤搜尋了一圈食堂,與正好抬頭面對着的時一目光相接後,徑直往這走,很自然的把餐盤往尤翹楚旁邊的空位一放,落座。
「你幹嘛!」尤翹楚轉頭沒好氣的質問他,眼神凌厲的上下掃射。
「找你吃飯啊,」何佑禹說着理所當然的理由,自然的夾着飯菜,又見尤翹楚擱置一邊的餐盤,伸出「罪惡」的筷子不客氣的把她的一塊肉往自己嘴邊送,尤為浮誇的眼前一亮,還意猶未盡的評價一句,「這道菜不錯!」然後又準備再夾塊肉走。
「吃吃吃就知道吃,拿去!拿去!」尤翹楚嫌棄的把自己餐盤都推給何佑禹,眼煩心亂。
尤翹楚不太想搭理何佑禹,又回到「正事」上對着時一和廖韻之討論起剛才的話題,低聲發着牢騷。
何佑禹也不幫腔搭話,難得的安靜,嘴裏倔強地啃着塊排骨,腮幫子鼓着,手裏的筷子卻閒不住的時不時往尤翹楚的餐盤裏夾點什麼。
「一會你們就去那條微博下面評論,就說有女朋友了,別打擾人家。」
「恩。」時一和廖韻之點頭。
「不行,」尤翹楚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妥,又認真思考起對策,「這樣會不會不夠狠。」
她倆就等着她,全憑安排。
「記得評論完艾特我,再加上一張我和沈適的合照!我一會就發給你們!恩!很好!」
時一一面點頭配合着尤翹楚的指令,又偶爾瞄一眼何佑禹從尤翹楚那夾走了什麼,她不由得想像,何佑禹好像一條跟在尤翹楚身邊多年的狗。
「記得把我夸好點!要多發幾條!」尤翹楚又不放心地囑咐道。
何佑禹不插嘴不打趣,全然事不關己的模樣,出奇的安分。
說他完全屏蔽餐桌上的談話,時一不信,他專心致志的吃飯,並不代表他不關心與尤翹楚有關的話題。
直到他突然來一句:「接吻照有沒有?床照也可以的。我幫你發,要多絕有多絕。」
何佑禹平淡地說着欠揍的話,場面一下子安靜了,時一隻是笑,控制着嘴角上揚的幅度,埋頭吃飯,不參合。
「何佑禹,你想什麼呢!能不能思想純潔點!」尤翹楚沒好氣的把被自己冷落已久的餐盤搶回來,拿起筷子就往嘴裏塞了一大口飯,又惡狠狠地端起何佑禹打的還剩半碗的紫菜湯半仰頭就一頓猛往嘴裏灌,一滴不剩,眼裏滿是嘚瑟的得意「報復」。
何佑禹也沒阻攔,而是在尤翹楚霸氣的把空碗不輕的往桌上一放,舔淨嘴角最後一滴湯汁,得逞的挑釁時,欲起身:「你要是還想喝,我就去幫你打湯。」
不同於有事沒事的嘴欠,尤翹楚被他的認真勁兒給說懵了。除了偶有的一兩句在尤翹楚聽來尤為刺耳的話,何佑禹出乎意料的體貼,反倒令她不自在,尤翹楚微微一愣,事情的轉變方向不按「常態」發展,她難得為自己的幼稚感到沒勁,支開話題,轉而問他:「中午足球部有開空調吧。」
「有。」何佑禹點點頭。
「那我中午在那呆着吹空調沒意見吧。」
尤翹楚說完才發現這「劇情」不太對,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又暗自罵了句腦抽,她什麼時候這么正經禮貌的徵求過何佑禹意見了。
「你想什麼時候呆着都隨你。」何佑禹又從尤翹楚那夾了些菜走,很順暢。
這次尤翹楚沒多說什麼阻止,她只是不解,既然他這麼不喜歡自己的配菜,為什麼還要點。
她們草草扒拉着剩下的飯菜,收拾好餐盤,跟何佑禹招呼了一聲,先走了一步。
何佑禹吃着最後的一些飯菜。
尤翹楚思來想去還是不對勁,在去體育部的路上對着她們嘀嘀咕咕的念叨:「你們就沒覺得何佑禹這學期變得……變得有點不太正常?成熟?穩重了點?」
時一和廖韻之聽她繼續說。
「換以前,我說一句,他懟一句,總喜歡和我唱反調,煩得很。今天吃飯,我就突然發覺他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反而顯得是我太幼稚?他這樣我反倒適應不過來了,雖然還是會偶爾說着我聽着就來氣的話,你們就不覺得嗎?」
轉頭看了看時一,又看了看廖韻之。
「你們沒感覺嗎?」
她倆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在那吃飯,不說話嗆我,我總覺得他有心事,悶悶不樂卻還喜滋滋的從我這夾肉,他到底心情是好還是不好啊。不過,他啃肉的樣子,真像我養的一條狗,可愛得有那麼點招人喜歡。」
尤翹楚就是這麼奇怪,何佑禹和她對着幹時,她總是在她們面前損他這損他那的百般挑剔,各種不順眼;現在,他一反常態的順從她,她反倒念念叨叨的開始猜測他的心思。
尤翹楚有時候連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時一其實真的很想問尤翹楚一句,你真的對何佑禹沒有感覺嗎?一點都不心動?21
時一想起最後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眼睛發炎來城裏看病,她爸特意開車回去接他,因為家裏沒有多餘的房間供他居住,爺爺也一再推脫不願麻煩他們,他們也確實真沒什麼理由執着着挽留他留下住的,只能說在家附近一家不錯的賓館開了間條件較好的房,以便他在城裏看病的幾日穩妥的休息。正巧爺爺來城裏的那天是工作日,時一中午放學回家才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他一隻眼睛發炎得厲害,腫得幾近睜不開,爺爺一直以來身形偏瘦,他生了病給時一的感覺更是不好,她媽把飯菜一碗碗端上飯桌,爺爺獨自靠着沙發休息,那一刻時一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他瘦弱的身形被歲月磨礪得滿是過往成長生活里的苦難的影子,他只是安靜地靠在那,時一都生怕他陷入其中,支不起身子。時一很早之前就從她爸那聽來爺爺腿腳不便,但她也從沒過分細究且關心,怎麼來的?有多長時間了?她一概不知。
爺爺見她回來,睜開了另一隻無異樣的眼,看向他的孫女,聲音虛弱而蒼老的喚了聲她的名字:「時一,你回來啦。」
那一聲足以使她自覺她孫女的身份當得不夠稱職。
她一年裏呆在老家的時日並不多,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每年的寒假春節是理所應當的回家團聚,其它如國慶和暑假這些天數較多的節假日裏,回不回家都視情況而定。爺爺之前偶爾來城裏看過他們一兩次,帶着留在老家那塊由他一人辛勤耕作滋養的肥沃土壤上長出的瓜果蔬菜。
時一還很小的時候,那會還沒讀小學,她曾有一段時間呆在老家,她奶奶去世的早,是在她未出世之前的事,爸媽不在身邊,時一時常晚上一個人不敢睡便拉着爺爺讓他陪着。大些時,她第一次學會的代步工具是爺爺用於騎行各村之間的三輪車,他常常載着他們幾個小孩各種轉悠。過年後都會有戲班子的人來村子裏唱戲,小孩總會早早的搶先佔了第一排的椅子,能津津有味的看着的也就開場舞那段,而多半也只是為了圖個新鮮和熱鬧,能好好坐在那吃東西,而爺爺也總會買來一堆零食或水果拿到前面給她,然後東西吃完了,覺得戲的內容無趣了,小孩們也就全部跑開了。她也從沒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部戲,卻時常看到,爺爺會為了看戲蹬着他的三輪車去別的村子,總會很晚才回來。時一那時還很好動,經常耐不住性子在村子裏亂跑,做了錯事他也沒責罵她,也不告訴爸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庇她的「罪行」。
車窗外時飛馳而過的風景,腦海里是銜接不暢的過往片段,他多好啊,好到她一遍遍的回想又一聲聲的自責。
爺爺在城裏看病的那幾天裏時一有空就會到酒店陪他嘮嗑幾句,他背後撐着枕頭當靠墊,因為眼部塗了藥水,只能閉眼與時一一問一答,她爸也不時插上幾句,姑姑在一旁伺候着,他關心她的近況與學習,時一表示對新環境已有所適應,簡單交待了些現代學習的課程內容與周邊的見聞趣事,她知道爺爺不一定都聽得懂,但她認真的分享,他喜滋滋的笑,彼此都覺得足夠了。
爺爺喜歡熱鬧,一家人實實在在的陪伴,兒孫繞膝的熱鬧,她知道。
爺爺呆在城裏的最後兩天正值周末,他依舊是靠在床頭,探望他的人坐在一旁,時一臨走前爺爺問她:「時一,明天還來嗎?」
時一當時沒聽清,看了他爸一眼,想問爺爺說了什麼。
她爸重複道:「爺爺問你明天還來不來。」
時一重新看向爺爺,年邁的老人不行於色的期待,她沒有理由拒絕,乖乖地應了聲:「爺爺,我明天還來。」
他靠在那笑着,說好。
那天周末的早上時一起得早,跟着爸爸、姑姑陪着爺爺分別在兩家醫院穿梭,領取檢驗報告單、和同在一座城市讀大學的表哥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陪他掛吊瓶,時間倒也過的很快,爺爺嚷着隔天就回老家,不願再逗留於此,怎麼勸說都不聽,他固執,她爸也就順了他的意。
他是個閒不住的老頭,哪容得了日日把自己擱在床上受人伺候着,他寧願回去扛着鋤頭操勞那片沒幾畝的田,扇着扇子和同村的老人嘮嗑長度。
他繞着那個村子裏里外外走了那麼多年,是離不開的根。
那是時一最後一次幫他實質性的做點什麼,還好那次她沒有拒絕,想起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他,她有些難過,又覺得惋惜,他閉上眼的前一刻她竟沒見上他最後一眼。
她平靜地聽着這個噩耗是真的,又平靜地聽着從她爸嘴裏緩緩吐出的確認。有些東西回憶起來,也突然難過起來,這種真切的情緒好揪心。
她要是知道那次他來城裏看病已走向生命的倒計時,她一定努力哀求,讓他多留在身邊幾日,一股腦的分享那些有的沒的,爺爺都願意聽她講下去的話。
爺爺回老家臨走前在小區門口把時一叫到一邊偷偷塞了兩百給她,囑咐她好好學習,平時多買點吃的,他說現在學生學習累,讓她別虧待自己,她推搡着不要,可到底還是收下了這份好意,他所以為的偷偷,其實每次她爸媽都看在眼裏,不做聲,他上了她爸的車,時一對着車窗半開里的他招手說:「爺爺,放寒假我就回去看您。」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竭力想彌補些什麼,好寬慰獨守空房的老人。
他欣慰的笑着,說好。
全家在為爺爺的喪葬忙進忙出的時候,她插不上手,靜靜地呆在一邊聽候吩咐,每天家裏的大廳總有些她印象模糊的老一輩親戚來哀悼,哭聲不斷,對着封存着爺爺軀體的棺材哭訴,她不全都聽得懂家鄉話,但各個都哭紅了眼,她也情不自禁的落淚,棺材旁的錄音機里循環播放着似是佛教的超度經文,燈徹夜不息,她無法睡得心安理得。
時一知道爺爺就躺在裏面,可她什麼也幫不到。
從寺廟來的師傅在大廳里架着各類東西,弄着某種儀式,時一跟着家人一次次雙膝跪在鋪着瓷磚的冰涼地板,那是她從小到大的第一次跪拜,也是最久的一次。
下跪這個動作本身並不難,可一旦賦予了一定意義,雙膝立馬變得沉重,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抵着堅硬的地板,從膝蓋直達而上的疼痛感觸動心臟逼得她鼻腔泛酸,每一次叩拜都是在迫使她一次次的認清爺爺是真的離開了。
她沒了爺爺,她爸沒了爸爸。
時一請假後的第四天晚上,她照例翻看班群里的通知消息,從同學們的聊天記錄里搜尋些這幾日課程內容,她請了半月的假,或多或少有個底總歸能心安點,這樣回去時,也銜接得上。
她知道十一點多林越的qq頭像仍顯示在線,但沒想到他竟會找她。
「聽說你請了半個月的假。」林越先發來消息。
「恩,家裏出了點事。」時一回答的很委婉,她裹着睡衣縮在沙發上,夜漸漸轉涼。
「李女士周一的時候在課上表揚你,可惜你不在沒聽到。」
時一不禁失笑,她差點都忘了自己剛考完半期考,就馬不停蹄的往家趕,雖說對自己的情況還是略知一二,但班上和年級里其他同學的總體水平如何,她還一概不知。
「無所謂了,都考過了。」時一說的輕描淡寫,是真沒記掛在心上,人是有虛榮心的,死揪着過去的某個驕傲的點沾沾自喜是會顧不好腳下的路的。
她自是引以為傲的語文,長久以來都不敢有一毫鬆弛,是她最後緊攥在手的砝碼,在班級上空飄飄蕩蕩的頭銜,是入了林越的耳的。
她又怕林越覺得她假謙虛,就主動掌握了話語權:「各科課程都上到哪了?」
林越倒也真的把各科進度清楚的一一打進對話框發送。
時一努力回憶着課本頁面沒上過的內容大致進程如何,意料之內地嘆息道:「看來我回到學校後不出意外會有着一堆的課程等着我補。」
她本不想扯到這個的,她落下了兩周的課,回頭返校惡補早就是逃脫不掉的結果。她其實很想旁敲側擊地問問林越那個跟宋因冉的賭約結果到底如何,誰的分數更高些,是否真如了宋因冉的願,周末陪着宋因冉逛街?
「其實也不算多,你真需要的話,到時我筆記本再借你。」
時一低頭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的打着字,她印象里所認識的林越是個喜歡把課堂筆記直接寫在書上的男生。
林越一直以來嫌棄女生那套所謂的形式主義,耗時又浪費精力,他永遠也無法參透女生流連在文具店貨架前只為挑選精美筆記本的心情,翻開嶄新的一頁,端端正正的再把課堂內容原原本本一致的照抄進去,他認為着實沒必要,有些內容課本上明明有原句,直接標註下就好,況且課本是實實在在陪伴三年的,筆記本總擔心有個萬一,多保管一本學習資料,也是不便,何不集於一體。
林越自有他的道理,時一不反對也不贊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在頁面邊角空白處簡單標註下,日後複習起來還能順暢自然的銜接上此前的知識體系。
時一不似他,她是在課本旁備着一本筆記本,隨時待機的那種人,她一邊撿拾過去的疏漏一邊抓緊着往前趕,一字半句的重點都不放過,但也不似林越想的那般不善於變通——課本上原模原樣的語句也一股腦的抄個便。
她只發了一句:「謝謝。」
「下次如果你要去自習室……」林越沒打完一句完整的話,時一看不明白,正準備發個問號,就見對話框中立馬跳出了他下一條消息,「可以找我。」
時一愣了一秒,瞭然但不敢往深處想。
她回答:「好。」
「宋因冉那天問我有沒跟女生單獨逛過街。」
時一倒吸了一口涼氣,話題突轉,忐忑了下。
「那你是怎麼說的?」時一極力按耐住過分八卦的心。
「我說有,和你。」
時一不知道怎麼接話,心中千百迴轉的滋味。
「其實那不算逛街吧,就單純的陪你刷機。」她知道她放錯了重點,但作為被提及的當事人稍稍裝傻充愣才好把話題繼續延續下去,「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時一當然知道為什麼,但她始終盡職盡責的保持一個傾聽者的狀態,她想聽從林越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宋因冉以逛街為條件和我賭期中的物理成績。」
「所以?」所以呢?結果如何?時一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
「她贏了。」
時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隔着手機屏幕悶悶不樂。
宋因冉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關鍵時刻比誰都偏執,這種結果也不是沒可能。
時一想,她得了班級語文第一的名次又如何,她無法由着性子跑到林越面前打賭邀功,這是她和宋因冉的區別。
宋因冉步步為營,她忍着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沒頭沒腦的回了句:「這周末嗎?」
「恩。」
時一其實很想抓着林越,跟他分享近日的心情動態,她想告訴林越她一點也不喜歡喪葬的氛圍,甚至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好逃避這一切,她受不了告別的儀式,人來人往、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耳邊一遍遍迴響着爺爺生前的好。她最近失眠得厲害,只要一閉上眼,盤旋在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過往零星的片段,然後懊悔、愧疚。她爸媽都體體面面的操辦着一切,彼此默契的不過多在她面前交談關於爺爺的話題,她一個人無措的坐在樓梯口麻木地看着大家進進出出打點種種事項,填補時間遺留下的漏洞。
那天她爸終於看不下去,也陪着時一坐在同一級的階梯上,短暫的休息,起先他們什麼都沒說,時一懂事的不去多問,後來他撫着時一的後背,講起了另一件事。
他跟時一說,那天爺爺坐在回家的車上,嘴裏念念叨叨的都是關於時一。
「夏天這麼熱,時一她一個人撐着傘上下學,你怎麼不買輛電動車給她騎,這樣也快點。」
「爸,學校不讓未成年人騎電動車。」
「不讓啊,怎麼就不讓呢,本來天氣就夠熱的,現在孩子學習任務還重,背着個書包,後背都是汗,每天走來走去的,也累啊。」
「家裏還有輛自行車呢,她還不愛騎。」
「那哪一樣了,自行車腿得用勁兒,大熱天的騎久了也累人,電動車只要一坐上去就好了,速度還快。」
「爸,她還小,無所謂這些的,而且現在學校離家也比以前近了,走幾步也挺好的。」
「你不買,我買!」爺爺執拗。
「爸,真沒必要。」
……
她爸無奈地笑着跟她講車上的對話,話末似小孩爭寵般的「質問」她:「你爺爺生前還擰着那股倔強的勁兒跟我爭論你上下學騎電動車的事,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她爸問她,你說,他是不是更愛你啊?
時一聽完,情緒的門閘子徹底崩壞了,她環着腿把頭埋進雙膝中,她強忍了許久的鼻酸再也繃不住了,控制不住的淚雨滂沱。
她爸一遍遍順着她的背脊,她哭得抽搐,時一知道他是在儘可能以幽默的方式安撫她的心,彼此寬慰。
「恩,可不是嘛,爺爺更愛我啊!」時一帶着淚痕的不甘示弱,笑得舒心,順承着她爸的話,對爺爺去世的這個事實竟有些釋懷。
時一想告訴林越,在窗外此起彼伏響起的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她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一角,不願挪動半步,縷縷飄上來的嗆鼻煙火氣,甚至連本應下意識遮捂耳朵的動作都帶着遲疑。
她一面想着再也見不到的爺爺,一面想着林越與宋因冉的周末,五味雜陳的罪惡感。
她委屈而難過,直到等來林越的回覆:「等你回來。」
不明所以的一股暖流直擊胸腔,時一得承認,她喜歡林越,無論有意無意的溫情,她都被他煽染得戳心又迷離。03
弘毅中學處於一棟棟由紅磚堆砌而成的低矮民房之中,這塊居民區還保留着上個世紀簡樸而古雅的時代印記,其中還不乏留存着小資人家的歐式小洋房,因其特殊性,至今市政府仍未將它拆除。
小至幼兒園,大到高中,這片領域的學校比比皆是,因此近幾年附近的學區房價格走勢與人口密度一直領先於其他區域,而弘毅就位於這塊腹地。
開學前為期五天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內實踐。私家車止步於路口,為防發生交通堵塞,彼此還未熟稔的同級生在父母的陪同下徒步穿梭羊腸小道,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攜着輪滑摩擦不平整水泥路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承載着滿滿當當的青春朝氣。
而當高中畢業多年後,旁人向時一問起,高中時期留給她最初的印象為何時。她帶着一副眷戀的模樣,就像初嘗美食的稚嫩小孩不甘的吮吸指尖殘留的餘味,認真的解釋,是獨自一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開敞的校門前,呼吸的第一口不一樣的清新空氣,懷揣着一顆似要賭上一整個青春的決心。
一牆之隔,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時一站在306女生宿舍門口時,容納六人間的宿舍里已經站了3個人,彼此間在各自選定的床位前默不作聲的收拾着。
意料之中的尷尬氣氛,一時之間時一也不知該以怎樣的開場白對着陌生的面孔打着相較自然的招呼。
她猶豫不前,獨自在內心整理着合適的措辭。
靠近門口床位的女生發現了呆立在門前的時一,停下欲將蚊帳邊角細線在欄杆處打結的手,熱情的上前一步向時一主動示好:「你好,我叫楚妤。」
叫做楚妤的女生,將一長束烏黑亮麗的秀髮牢固的盤在腦後,熱情洋溢的臉上帶着一副舞者特有的自傲。這是時一對她的初印象。
時一禮貌性的回以同樣的招呼:「你好,我叫時一。」而後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到靠窗空着的床位前。
「我叫陳慕姿,很高興認識你,時一。」與她相對着的床位上鋪的女生跪坐在剛鋪好的涼蓆上,對着斜下方的時一自我介紹。
時一聞聲後轉身回以微笑。
大家都在自己可控氛圍內隱藏着最本質的性格,試圖以開朗活潑的語調拉進還未熟知彼此間的距離,塑造一份其樂融融的相處模式。
包括隨後進門的辛琦琦,即使帶着對新集體氛圍的不適與怯懦但仍努力將自己佯裝得落落大方。
而與時一一板之隔的陳椏楠不同,她始終在上鋪有條不紊的兀自整理着,不抬頭、不插嘴、也不逢人客套的說些圓滑的話。
直到時一先開口以滿足自身對她的求知慾,這個在公交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好學生。
裝扮中規中矩的她,連話語間的字句都不夾雜着一絲余綴,簡單而生硬的說着自己的名字:「陳椏楠。」
緊接着便是一句句因不滿而逐漸調高音量的埋怨聲在樓道中響起,伴隨着嘈雜的腳步聲向306宿舍逼近:「我都說了,不用你們特意幫我拿到宿舍里,我自己能行,你們回去吧,煩死了。」
「這麼多東西,你一個人拖着往三樓走,多不方便,反正也就一會功夫,我和你媽幫你安頓好後就走。」回話的是那個女生的爸爸,面對女兒不解的情緒,依舊錶現出父親特有的慈愛與寬容。
306宿舍門口正對着寬敞的樓道,一切舉動盡收時一眼底。
在離門口一米的地方,那個急不可耐的想擺脫父母過分關照的女生,在見到樓道內因自己和父母不合時宜的爭論,而漸漸從各自宿舍吸引出來的同級生,更是急於擺脫當下的窘境。不由分說的就從父母手中搶過行李,扯了扯因過於激動而下滑的背包肩帶,一步步的向一時所處的方向大步邁進。她父母一臉的無可奈何,擺擺頭,看着女兒走進宿舍,留給探頭張望的新生們一個歉意的微笑才離去。
「那是你爸媽吧,對你挺照顧的。」先開口的是楚妤,看了看被一股腦的胡亂堆放在地上的行李,轉而對還未消氣的同班生嫣然一笑。
旁人眼中的明媚,在楚妤一點點輕扯開來的上翹嘴角處綻放。卻在宋因冉波動難平的心境下看來,越發刺眼。
宋因冉不想多加理會假意套近乎的楚妤,下意識的將她的話與幾分鐘前的難堪聯繫在一起,字字刺耳。對我挺照顧的?不由輕聲冷哼,斜睨了一眼楚妤,又看了看無辜的行李,從床板上起身蹲在雜七雜八的東西面前,極力耐着性子的一件件拆除封套,再一一將其放在屬於它們的原位上,一副並不準備搭理楚妤的樣子。
本以為可以稍加緩解氣氛的楚妤,還天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問話太過唐突,令宋因冉暫時還緩不過勁來,繼續搭話:「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楚妤。」
「宋因冉。」畢竟是今後要朝夕相處的同學,過早的留下不好的印象並無好處,可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同宿舍的其他人只得一旁乾笑兩聲,努力尋個新的話題,以便給雙方尋一個合適的台階下。
時一遵循種種跡象,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宋因冉並不好處。
陳椏楠雖和宋因冉一樣,都端着一副於己無關的架子,可前者是因為少言寡語,後者卻是因為過分自尊。
十一點半的午飯時間,新生們陸陸續續的從各自宿舍房間向學校食堂走去,勾肩搭背的模樣好似早已熟知的舊友。
大家都自覺的圍繞着各自的舍友,在學校分配好的團體下一前一後的行動着。
陳慕姿與楚妤相談甚歡,辛琦琦無所適從的模樣站在她們身邊略顯突兀。
時一自認為不太會說話。既不善於與人交談,也不急於包裝自己,更何況與舍友的認識從早至今也才短短的三個小時不足,除了知道彼此姓氏,並無其他信息可供人多加了解。
此前毫無生活交集的人,一切話題都乾癟無味,三言兩語就結束的問答更是令人尷尬。但轉念一想,也許聊天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比無言的站在陳椏楠和宋因冉之間要好,自己主動點也並不委屈。
時一想以公交車上的初遇為契機,打開話題的閘門,可話到嘴邊又生硬的咽了回去,還是算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我爸媽。」宋因冉突然開口,帶着一股擰巴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面頻頻與陳慕姿相視而笑的楚妤。
她是在延續剛才在宿舍的話題,帶着一種對楚妤的疏遠。
走在前頭的楚妤好似有所察覺的模樣,正巧轉回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她們是否已經跟上。
就像無聲的對答,銜接流暢,不帶有一絲停頓。
時一有點不懂,就算宋因冉脾氣倔強,但遷怒於人着實不應該。可她也不好意思多加評論,只能簡單的說一句:「她也沒別的意思。」
可換來的卻是宋因冉一臉「你怎麼知道的」的端倪。
校食堂人頭攢動,大家蜂擁而至打餐口,空氣中瀰漫的都是各自按捺不住的激動,混雜着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打餐口的後面都是長年工作於此的食堂阿姨和叔叔,熟練的掂勺技巧,讓分量本就不多的配菜更是少之又少,三兩塊相對完整的肉掩藏在三分之二的青椒中,兩葷一素挑挑揀揀也勉強不過兩素一葷。
時一端着餐盤挪到米飯自取、清湯自舀的長桌前,卻又是一堆人擠人的戰場,幾個人拿着鏟子將本就已被分割成塊的米飯盛進餐盤裏,其餘的人靜靜的在周圍等待,眼睛一刻不離的注視着打飯人手裏的動作,身旁是躍躍欲試上前的手,生怕慢人一步被搶了去。
時一在一旁不爭也不搶,等到好不容易盛上一口熱飯緊接着又去清湯處排隊,才剛拿起勺子正準備舀,卻不料湯已見底,只留有勺子碰撞鐵桶底部刺耳的摩擦聲,她尷尬的向旁邊的另一桶剛從廚房提出來的熱湯瞄了一眼,升騰的熱氣儼然是最大的諷刺。
「沒了?」跟在後頭的男生,向前探頭看了一眼桶底,詢問呆立在鐵桶前手足無措的時一。
「嗯,已經見底了。」時一無奈的對他笑笑。此刻她只希望食堂阿姨快點再重新提一桶熱湯出來,這才不枉好不容易站到這的自己。
說話的間隙,一大勺舀好的熱氣騰騰的清湯「殷勤」的送到她的面前:「要嗎?」
她沒太顧得上思考,趕忙將餐盤雙手奉上,讓那一大勺湯準確無誤的倒入碗中,以防持勺的手一個重心不穩把湯灑了,毀了這份意料之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
是林越。他這才重新又從桶中舀了一勺倒入自己的空碗中。她沒敢眾目睽睽之下過分直視他的臉,只稍輕微的一眼,體現該有的禮貌。
此時,食堂阿姨在她正欲轉身走的空擋,又提了一桶清湯出來放在桌上供學生自取,好像是因為剛才有人進後廚催促了一聲。她自覺的退至一旁,好讓後面的人跟上,促進排隊進度,時一掩護好手中的餐盤和在碗中隨着肢體行動而輕微晃蕩的湯,在擁擠的人流中越是舉步維艱越是小心翼翼的掩護。
「那人你認識?」默不作聲地跟在時一身後的宋因冉突然的一句問話,令時一一時語噎。
怎樣算認識?以多久時限為基礎?彼此又該熟知到何種程度?
旁人狀似無意的一句問話,令時一頭一次開始真切的思考,如果她對於林越來說,不過是三年裏注視同一塊黑板,面對相同面孔,身處於同樣學習環境中「朝夕相處」的同班同學。那她是否又敢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覺得她認識他。
答案是否定的,她只不過是有幸參與他過去三年的人生,又妄自拿命運做賭注,試圖扭轉未來,可到底她並不算認識他,她所知曉的也不過是些與普通同學無異的淺層表象。
「初中同學。」時一簡單概括了他們的關係。
回應她的卻是宋因冉拖着尾音的一聲:「哦~~」伴隨着再次扭頭向後看的動作。
時一一面細心注意着腳下的路,一面抬頭確定不遠處自己舍友所在的方向,終於將手裏的餐盤安然無恙的放置在餐桌上。剛舒了口氣,肩膀卻又被人毫不客氣的拍了一下,驚得她剛拿起的筷子,手一鬆掉到桌上,好在不是地上。
她轉頭看向來人,只見尤翹楚賤兮兮的咧嘴笑,一手拿着盛着食物殘渣的餐盤,一手還不忘空出來向一臉對她無奈的時一揮手打招呼,旁邊還站着同謀廖韻之。
「吃完了?」時一瞳孔放大。
「嗯哼。」尤翹楚回以她的是一臉小人得志的沾沾自喜,眉毛輕佻。
「這是我舍友。」時一對着尤翹楚和廖韻之介紹到,「這是我自初中起結交的好友,尤翹楚和廖韻之。」又對着桌前的舍友介紹着站立在旁的兩人。
雙方簡單的招呼下。
「五個人?」廖韻之開口。
「還有一個還沒來,應該快了。」
緊接着大家被一陣哄亂聲吸引了去,循聲望去,一圈人閃躲在事發中心地帶旁,從中傳來的是接連幾聲滿懷歉意的對不起,連帶着附近的幾張餐桌上的人都停下手頭的動作,閉嘴張望。
「怎麼了?」時一也不忍好奇,自己坐在位子上看不見,起身張望又儼然一副好事者,只能求助於站着的尤翹楚。
「好像是一個男的不小心把綠豆湯灑在了一個女生的後背上,驚呆了周圍的小夥伴們。」尤翹楚從圍觀群眾的身體間隙向里看去,得出了此番結論。
「是楚妤!」陳慕姿突然提高音量肯定道,辛琦琦也驚呼出聲,只有陳椏楠和宋因冉一副淡然的模樣,猜想不透眼底的心緒。
「你舍友?」尤翹楚疑惑地轉頭問時一。
「嗯。」還好只是清涼的綠豆湯,不會燙傷皮膚,如果換做剛出爐不久的清湯,薄衣裳下準會留下一塊燙紅的印記。
「旁邊有人遞了幾張紙,應該不礙事了,就是事件的男主角顯得很尷尬,自己惹的事又不能上前幫忙,只能一個勁的道歉。」尤翹楚還附帶解說功能,已經在手裏拿了一會兒的餐盤也不急着洗。
「你還真別說,那男的還算有點姿色。」尤翹楚又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廖韻之,一句不着邊際的話,試圖從旁得到點肯定。
時一什麼都沒看到,只是撇了一眼尤翹楚來表達自己對於外貌協會成員的「敬意」。
「走啦,沖盤子去。」廖韻之只是笑笑不予置評,拉了拉尤翹楚的衣袖,兩人便對着一桌子的人說了聲再見就往洗碗池走去。
楚妤回來後,本應乾淨的白t後背上留下了一大塊綠色污漬,黏濕感緊貼着肌膚。陳慕姿和辛琦琦立馬關切的問了句:「沒事吧?」
楚妤經過宋因冉身邊繞到自己的空位上時,宋因冉看了眼,皺了皺眉,但什麼也沒說。陳椏楠已經默默的在一邊吃着餐盤裏的飯,從始至終,都與世隔絕。
楚妤毫不在意的覺得:「一會回宿舍再換身乾淨的衣服就好。」沒因此小題大做,並催促着大家吃飯。
只有當大家低頭扒拉着碗裏的飯,楚妤回以遠處某個身影釋然的笑時眼底閃閃爍爍的光被時一捕捉到。
原本被聚焦的中心人群漸漸散去,顯露出的是一個身着足球運動員球衣的高個男生。他被同伴牽扯着往外走時,仍不忘投以楚妤滿懷歉意的目光,同伴也朝這兒簡單點頭示意了下,就抱着手裏的足球一起往食堂外走去。
後來,時一插空找了水龍頭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緊跟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找着各種話題。
「你志願填報情況如何啊?」
「你當初為什麼填報這所學校啊?」
「中考分數怎樣啊?」
「那你要是填報附中都綽綽有餘吧。」
這種狀似無意的聯絡同學情誼,都隱藏着蓄謀已久的本意。她不敢相信此時的刻意親近跟好幾分鐘前一臉鄙夷的斜睨竟都出自同一個人。
直到宋因冉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時一,你初中同學叫什麼啊?」
宋因冉一定憋了很久吧,從飯桌上不時偷瞄她餐盤剩餘的飯菜以此來估算她吃飯進度,和當她收拾桌面殘渣準備離座沖洗餐盤時,宋因冉立馬起身,熱情的邀請她一塊去,她就隱約有所察覺。當時一桌子那麼多人,她肯定不太好開口,若舍友問起又懶得解釋緣由,索性耐着性子終於等到她們兩人獨處的機會。
「林越。」時一不忍告訴她真相,其實她真沒必要特意拉進彼此情誼,她若能熬到下午正式軍訓,定然會知道林越其實也和她們一個班。
而她能得到宋因冉暫時的信任也不過因林越的存在而起。
林越,我們算不算又靠近了一點點,你再次見到我,究竟懷有怎樣的情愫,他鄉遇故人雖有些誇大其詞,但於我而言真的一點也不為過。
而這些無聲的疑惑都從未得到過真切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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