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去把南鎮撫司的裴綸叫來。」趁着沈煉還在愣神的功夫,他直接朝着一旁的護衛吩咐道。
不管北齋是什麼人,是否和信王有牽扯,但她是沈煉看上的女人,張正就不能袖手旁觀,況且這次東廠的手伸的太長了,必須要敲打一下。
不多時,一個身穿百戶的中年男人挎着繡春刀,來到大殿裏面。
「錦衣衛南鎮撫司百戶裴綸見過都指揮使大人。」
這人便是裴綸,北齋畫中的反文亦是他最先發現的。
「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張正摩挲着佩刀,望着裴綸淡淡道:「錦衣衛待你不薄,為何要背叛我。」
裴綸面露驚恐之色,心中膽顫不以,他當初只是想要借東廠的手給沈煉找不痛快,沒曾想事情最後發展到這一步,驚動了張正。
身為錦衣衛百戶,他深知張正的可怕,狠辣無情,倘若自己不能給個說法,今天怕是走不出錦衣衛大營。
「屬下從未想過要背叛大人。」裴綸急忙道。
……
「那東廠是怎麼知道北齋的?」張正語氣稍微緩和道:「我記得,你的好兄弟應該是死在沈煉手裏面的吧。」
……
事到如今,裴綸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知曉,再遮掩也沒什麼用,他悲憤道:「我那兄弟不過是說了幾句氣話,罵了兩句魏忠賢,卻平白無故被沈千戶奪了性命,我氣不過,就把北齋的詩給了東廠。」
「但屬下可以對天發誓,從未想過會背叛大人,背叛錦衣衛啊。」
……
「他兄弟罵人的時候正好被東廠的番子聽到了,我保不住他。」沈煉迎着他的目光解釋道。
……
「蠢貨,你們都是蠢貨。」張正大怒,手掌拍在刀柄上,強大的力量直接把地面震碎。
大殿裏面的人何時見過這般情況,一個個低下頭去,瑟瑟發抖,生怕受到遷怒,就連沈煉也不敢在說話。
他是真的怒了。
「我們錦衣衛的事,什麼時候東廠有資格摻和,就算是犯了事,錦衣衛有自己的規矩,老三你不該這麼做的。」張正指着沈煉喝道。
「還有你,我念在你平日兢兢業業,這次不追究你的責任,但削去百戶之職。」
這種判罰,對裴綸而言,無異於網開一面,他心頭頓時鬆了一口氣。
……
「本官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三日之內,把那幾個東廠的番子帶回錦衣衛,事成之後,你官復原職,一但失敗,下半輩子就去看守詔獄吧。」
既然快要撕破臉,乾脆就做絕一點,東廠的人逼死了他錦衣衛的總旗,這事不可能就這麼完了,否則他還如何統率錦衣衛,倘若人心散了,他拿什麼去對抗魏忠賢。
待到裴綸的出了大殿,一旁的沈煉遲疑道:「老二,這樣我們會不會被魏忠賢斥責。」
從大局觀來說,他說的沒錯,此時能忍則忍,但沈煉卻忽視了另外一個因素。
人心
這些年,錦衣衛在張正的統領下,權勢滔天,壓的東廠喘不過來,可要是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住,以後別人會怎麼看他。
況且這種事如果不給東廠一個難以忘記的傷痛,有一有二,就會有三有四,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去查清楚,北齋躲在哪裏,我要親自去會會她,看看這個女人有什麼魅力,能夠入得老三你的法眼。」
「老二,不要打趣我了。」沈煉尷尬一笑。
……
……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彎月高懸霜似雪
磷光片片水成煙
茭白的月華灑落在大地之上,山林間林木搖曳,山風吹過,帶起陣陣稀疏之聲,好似鬼哭狼嚎。
城西山廟,小道蜿蜒,兩旁是翠色竹林,此處荒山野嶺,夜裏陰森恐怖,更無人涉及。
……
「淅瀝淅瀝」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大地驟然暗下來,隨着狂暴的山風,一層又一層重疊的雨幕落下,掩蓋了千疊山關,萬重峽谷。
暴雨突至,電閃雷鳴,一道道電蛇閃爍,撕裂天幕,好似蒼天在怒吼一般。
「啪啪啪」
豆大的雨珠順着林木滴落到地上,不一會,便積起一指深的雨水。
雨勢愈來愈大。
「吼」,電蛇在嘶吼,雷光照亮了大地,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現在山腳下。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面上戴着黑紗,身上青色的長裙被張正雨水打濕,緊緊的貼在身上,顯露出豐滿的身段,縱然看不清臉面,但只是背影,就能勾起人的好奇之心。
只是,此時此刻,這個蓑衣人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氣力。
……
她便是東廠日夜追捕的北齋。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
風停了,雨也停了,她的衣服沒有一點乾的地方,寒冷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這一剎那,她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孤獨,仿佛這世間只有她一個人。
不知不覺中,北齋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臉龐。
那是一個男人
穿着飛魚服
挎着繡春刀
她無比的厭恨他的身份,但每一次,她都能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安全感,她很迷戀這種感覺。
北齋搖了搖頭,強行讓自己清醒下來,頓時寒冷浸入骨髓。
拖着沉重的步伐,這個孤獨的女人一步一步的走在山道上。
山路很長,就像一條沒有終點的道,她只知道擺動着腿,仿佛一具木偶。
她厭倦這個世界,厭倦了殺戮,厭倦了逃亡,厭倦了爾虞我詐。
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她只能如同木偶的奔波。
烏雲散去,月上中天,自然是夜深了。
……
山廟就在眼前,漆黑中任然有一盞燈火還亮着,那是她和主持的約定。
……
就在廟門前,北齋停下了腳步,空氣中隱隱有一股莫名的氣味,她的心神狂跳,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前面一樣。
她強行壓下轉身離去的衝動,邁着堅定的步伐,跨過廟門,朝着大殿走去,燈火就在那裏。
「大師傅?」她在殿門前停下來,輕聲的呼喚。
大殿很安靜,每有一點聲音,亦沒人回答她。
……
北齋頓了頓,費勁的推開了大門,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一個身穿白色袈裟的年輕和尚正安靜的盤坐在蒲團上,背對着她。
「大師傅?」
她再一次喊到,還是沒人回答,死一般的寂靜。
北齋心頭大感不妙,邁着碎步,來到和尚的身旁,伸手輕輕一碰。
「啪」,這個被她引為知己的山廟主持一下子倒在地上,已經徹底的沒了呼吸,她這才注意到,地上積了一團血液,只是她剛才沒看到而已。
北齋一下子楞在那裏
這就是時代的悲哀,人命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