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很簡樸,裏面就擺放着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一張椅子,別無他物。
一旁廚房內的柴火尚未熄滅,看樣子,楊漣應該剛剛吃完飯。
「寒舍簡陋,倒是讓指揮使大人見笑了。」楊漣歉然道。
「沒事,我是晚輩,站着就好。」張正擺擺手,不在意道。
「我這不成器的女婿找你有點事,老楊,你們先聊着,我回去看看婉約去哪了。」
戚老頭說完之後,自顧自的哼着小曲沿着小路離開了,房間裏就只剩他們兩人。
……
曾經的死對頭,互相敵視的兩個人竟然會心平氣和的做到一起,當真是世事難料。
……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略顯沉重,他不願先開口,失了先機,而楊漣更不願開口,雖然張正救了他,但芥蒂並未徹底消除,更何況無論是資歷還是其他,楊漣都是長輩,也不願折下面子。
差不多僵持了有半個時辰,他站着都快要睡着了,最後還是楊漣不願在浪費,沉聲道:「都指揮使大人找老夫有什麼事。」
……
張正頓時來了精神,他沒有立即說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問了楊漣一個不着邊際的問題:「在大人心中,黨爭與國家誰更重要。」
……
「身為臣子,自然是以天下萬民,國家社稷為重。」楊漣毫不猶豫的回道。
「楊公卻是真肱骨矣。」他嘆道:「倘若楊公以黨爭重於國家社稷,那接下來的話我就沒必要再說了。」
「本官還有一問,當今天下又如何?」
他看楊漣面有猶豫,卻是道:「楊公但說無妨,絕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
……
「陛下昏庸,不理朝政,魏閹猖獗,獨掌大權,內憂外患,民不聊生。」楊漣悲慟道。
他所認為的,這一切都是因為魏忠賢欺上瞞下而造成,不止是他,這也是東林黨人的共識。
他們一直在做的,就是痛擊魏黨,妄圖奪回更多的權利。
但當東林黨人真正的掌權時,他們所要維護的,卻不是國家的利益,而是他們自己的利益。
想要收服楊漣,就要徹底的打破他的信念,只有對以往的堅持失望時,才會走上另一條道路。
張正道:「楊公可曾考慮過造成這一切的原因?」
楊漣皺眉,他固有的思想還是不能看的透徹,而張正就要打破他的堅持。
張正頓了頓,繼續開口:「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皇帝,其二就是楊公等朝中大臣。
倘若皇帝清明,則可天下大治,國泰民安,反之倘若皇帝昏庸,如同陛下一般,終日流連宮廷,不理朝政,則臣下應輔佐皇上,處理政事,以穩天下。
然本朝,二者皆無,皇帝不賢,臣之不臣,只顧爭權奪利,拉幫結夥,排除異己。
可以說天下如此糜爛,也有楊公你的一份罪責。」
……
楊漣很想反駁,卻發現根本無從反駁,因為張正說的,並沒有錯。
當初如果不是東林黨排斥浙黨,想要獨掌朝綱,結果逼的浙黨和魏黨聯合起來,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說實話,東林黨落到這般田地,只能說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難不成我真的錯了嗎?」楊漣喃喃自語,神色落寂。
他的心中波濤難以平息,張正的每一句話都好似大錘敲在他的胸口,讓他難以喘息。
「我沒錯,倘若沒有東林黨人的制衡,魏忠賢早就無法無天了。」楊漣朝着他猙獰的吼道。
……
張正搖了搖頭:「是非對錯,楊公心中早有定義,又何必糾結。」
「我朝中正公執掌內閣,擔任首輔多年,打造了一朝盛世,和他想必,楊公差的太遠,倘若不能拋棄政黨之見,楊公只能如此虛度年華。」
……
「哼,小子無知。」楊漣翹着鬍子罵到,張正也不在意,他知道楊漣已經認同了自己所說的,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要好辦的多。
「我欲剷除魏忠賢,消除黨爭,還請楊公助我。」他躬身誠懇道。
「你為何那麼肯定我會答應你?」楊漣冷聲道。
「因為在楊公心中,國家社稷重於一切。」
楊漣心底暗自點頭,但他也知道,只要天啟皇帝在位一天,魏忠賢便不可能倒下,想要消除魏黨,難如登天。
「你想怎麼做?」
此言一出,無疑是已經答應了請求,張正心頭大喜,沉聲道:「這個國家太過於腐朽,已經是爛到了根上,只有換一個人坐上那個位置,才能扭轉乾坤,力挽狂瀾。」
……
「你選的是誰?」
「信王」
「朱由檢?」
……
夜幕落下,一團火光在山林間搖曳,火借風勢,不多時,本就破舊的草廬直接化作廢墟。
舊的以去,新的自然來。
「楊公,請。」
兩道人影聯袂而行,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下,他們的方向,正是山下的武館。
……
接下來的幾天,張正沒有急着趕回京城,而是和陸婉約逛起了福州城,至於楊漣,則是和戚老頭在武館討教茶藝。
七天後,錦衣衛探子傳來沈煉的消息,有急事讓他趕回去。
來的時候是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是兩輛,張正和陸婉約坐前邊,楊漣一個人坐後面的馬車。
……
「吱」
「吱」
「吱」
車輪碾壓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綿延不絕,二十多個持刀護衛不敢放鬆,一道道目光警惕的掃過周圍。
考慮到楊漣年紀大了,身體不適宜舟車勞頓,所以花了二十多天才趕回京城。
……
「婉約,你帶人先把楊公送回府上,我去錦衣衛大營一趟。」
「嗯,放心吧。」
他們在城門樓分別,陸婉約帶人朝着東直門走,張正卻是一人一馬趕往錦衣衛大營。
……
「有什麼事,急着把我找回來。」隔着老遠,他就看到沈煉在大殿裏面走來走去,一臉焦急的樣子。
以前他還從來沒看到過沈煉這種表情,張正不由得開口問道。
……
「老二,我想救一個人。」沈煉不好意思的乾笑道。
這表情,張正太熟悉了,活脫脫就是一個懷春的少男,他打趣道:「是個女人吧?」
「是」沈煉點了點頭。
「是什么女人,你堂堂錦衣衛千戶居然會救不下來。」他面露好奇之色。
沈煉只好如實交代,那個女子名叫北齋,平日裏喜歡做些詩詞歌畫,這本是件風雅的事情,不料被錦衣衛南鎮撫司的一個百戶從詩中發現了反文,如果只有錦衣衛插手,這事沈煉自然能夠壓下來,可不知怎麼的,最後東廠摻和進來,四處抓捕北齋,沈煉去找了鄭七,可鄭七不買賬,沒辦法,他只好把張正找了回來。
……
「蠢」張正喝罵道。
「東廠哪裏是要抓北齋,分明是要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