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放下最後一卷摺子,喝退了身旁的婢女,兀自拿起案几上的精緻瓷杯,淡青色的茶湯在杯中晃蕩,暈染出小小的漣漪。男子身着紫綾為面的圓領長袍,腰束青色飾玉革帶,腰間垂着一枚玲瓏金魚袋,身形修長,穿的很是好看,面如冠玉,真箇儀表堂堂。。
他道:「巧巧姑娘,琴技不錯。」
女子頓了頓,指尖稍稍緩了下來,便停了下來,水眸瑩潤,迷離得很是醉人,櫻紅的薄唇輕啟:「額,我自己也是方才知曉的......」
「呵呵,巧巧姑娘說笑了!」他道,語氣輕鬆悠然,面上卻無笑意。
「大將軍......我既是無用之人,大將軍為何不願放我回去......」她被人用如此狼狽而粗暴的姿態送來了傲月國做了俘虜,他卻將她奉為上賓,以貴客之禮相待,卻始終不願放她回去。妙妙不笨,雖然不清楚男子的彎彎繞繞,但畢竟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可不認為男子純粹是出於憐愛之心而如此相待於她。
這男子的心思,她真的猜不透,很危險......
「姑娘留在這兒不好麼?」男子輕抿茶水,微微垂下了頭,細碎的髮絲滑落,妙妙看不清男子的表情。「桀王如此利用巧巧姑娘,姑娘還是一心想要回去麼?」
妙妙搖搖頭,不再去看男子,失了想要將男子琢磨透的心思:「小女子從來便只想要安寧度日......」
「呵呵,那麼巧巧姑娘大可放心了,還有哪兒的安寧能夠勝過我赫連沉沙的地盤!巧巧姑娘就切勿再操心了,好好地呆在這兒吧......」男子轉過眸子清澈水潤得好似嬰孩般,能夠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了他的話,被蠱惑去了思想。
起身,男子輕輕摩挲着手中的瑩白瓷杯,指節和虎口處有着因為常年練武而沉澱出來的厚厚的繭子,杯子溫暖,滑膩的觸感和繭子廝磨。男子唇角始終勾勒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爾後。輕輕放下杯盞,他大步向門外走去,卻是邊走邊說:「巧巧姑娘雖然只是一枚棋子,但巧巧姑娘大可猜猜看。那下棋之人會不會有悔棋之心呢......呵呵,赫連沉沙對桀王接下來的表現可是拭目以待呢......」
男子走得遠了,聲音卻是依然明亮而清晰,直直在妙妙的耳邊不住地迴蕩。真的麼?!她可以相信麼......
那個甚至都未曾對她展露笑顏的男子,真的回來救她麼??
不會的吧。他都狠下心將她當做棋子隨意地扔到了這傲月國了,怎麼可能還會回來救她......
她於他而言,有什麼價值可言!!
妙妙神色怔怔,雖然清楚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實了,心底卻是止不住的寒涼,一陣狠狠的抽痛着。直讓她、直讓她委屈得想哭......
身邊高高立着的獸型長明燈,將房間照得明亮至極,忽而燈光一閃,卻是受了細微的風聲。妙妙機警地向周圍看去,但見得窗邊的紗帳微動。下一刻一個人影兒鑽了出來。
定睛一看,居然的魏和!
妙妙心口一顫,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眸,男子依舊是那麼瘦弱的身形,可是那張柔美清秀的臉龐上卻帶着兩條不自然的傷口,唇角染着略略發腫的紅暈。不用問也知道男子經歷了什麼。
他慌張地佝僂着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唇邊發出「噓——!」的聲音,再小心翼翼地看向門口,確認沒人推開門,便連忙跑到妙妙身邊。神情有些扭捏。但見妙妙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傷口瞧着,面色更是不自然了一些,自是不希望他人關注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咳咳!」他眸子閃閃,打斷了妙妙的發呆。
「你來作什麼?」妙妙自然是沒有忘記這人是害自己被軟禁於此的罪魁禍首。給不起好臉色。
魏和本就不喜妙妙,雖然此事是他的錯,但妙妙拿這種語氣來和他說話,他卻也受不了,緩了好幾口氣終於壓下了情緒,道:「害你被抓進來。是我的錯,要是時間回到過去,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這麼做的。」
這話說的,妙妙狠狠地擰緊了眉頭,撇開了視線,全然當魏和並不存在。
「你就不好奇麼......」魏和也不耐煩地皺起了每天,咄咄逼人道。
「哈——!需要怎麼回答麼,我多謝你一番麼,我需要感激涕零麼,將我帶到這個鬼地方,我現在見到你沒有直接殺了你已經很不錯了,我......」妙妙被激怒了,傲氣的性子,最是受不得激。
「呲......」男子發出一聲嗤笑,表情很是不屑:「所以我說,女人什麼的最討厭了,特別是像你這種女人......柔柔弱弱的,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需要靠別人來保護,性子卻也是這麼不討喜,咄咄逼人,逞一時口舌之快卻是最容易給自己招來禍害!」
妙妙頓時就沒了聲音,也不知是生氣還是不想再搭理他。
魏和拂去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在房間的木板上坐下,也不去瞧妙妙,自顧自地就開始說道,身形消瘦而倨傲:「我曾經是一個戲子......」
「我曾經是一個戲子,東臨國的人,但傲月國攻打東臨的時候,我們隨着護送的軍隊逃亡避難,我卻在途中和戲班子走散了。我這種戲子,離開了戲班子又有什麼能做的,還平白地被人販子給騙了去。後來被買到一個大戶人家做男寵......他待我很殘暴,終於又一次,我失手殺了他!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終歸是太害怕了,我若是當時就顧着趁戰亂逃走了也就罷了,我偏偏因着害怕或是說恨意,放了一把火燒了那人的院子......」
「呵呵,這麼一耽擱,我便被人給報官抓了去,就要砍頭的那日。傲月國的軍隊就殺了過來......老大覺得我有趣,就把我留在了軍隊裏。所以無論他如何待我,他終究是救了我一條賤命。即使他只是覺得有趣,即使他對我非打即罵。看,至少我還活着,也不用受那身為男寵的罪,沒有自尊沒有自由那又如何。」
妙妙偏了偏頭,終於是聽出了些不對勁。直愣愣地看着魏和,他......為什麼要和她說這些?
「所以,老大讓我去大宋國的軍隊當細作,我便也去了......並且很成功地混了進去,不是麼?」
「但我依舊是魏和,一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戲子魏和,在大宋國的軍隊中我也依舊處處受人欺負,也根本混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但,我偶然認識了桀王,尊貴如他居然伸手扶起了被人推倒在地上的我。那麼卑微的我......他不嫌棄我,他教訓了那些個恃強凌弱欺負我的人,甚至還把我提升做了近侍!!第一次有人待我這麼好,他,他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優秀的男人!!」
男子轉過了臉龐,終於正視了妙妙的面容,他道:「巧巧姑娘,他那麼完美尊貴,世人都道他冷血殘暴,但他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如果知道我是個細作,便應該直接殺了我才對,他完全可以下手,我於他沒有一點用處!不論如何。他都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男人!!」
「巧巧姑娘,我一直覺得你是配不上他的!這世上少有人能夠配得上吧......但是巧巧姑娘,他確實喜歡了你......呵!真沒眼光......」
妙妙眨眨眼,卻是有些茫然,聽着玄乎。
魏和好似喝醉了酒一般,整個的人意識都有些渾濁了。眼神空洞地看着不遠處,呆愣着喃喃自語:「魏和一輩子都給人家做狗腿子啊,就因為我是家裏最後一跟獨苗了,不能就隨隨便便的死了......可是,赫連將軍,他向大宋國大軍散佈了你被當眾受人姦污了的消息,藉此來擾亂桀王的心,據說桀王心情大亂,形勢很不好啊......」
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着妙妙:「我是想着,直接把你殺了,然後把你死去了的消息傳給桀王,說不定他便能夠放開所有,義無反顧地戰場殺敵了!」
妙妙這回終於是反應過來了,細細地勾勒出了男子所有話語的準確意思,心口卻是微微地開始酸痛,攏瓏衣袖,她輕聲問道:「你,喜歡他的吧?......」
出乎意料的是,魏和點了點頭,眸光說不出的坦坦蕩蕩,純純淨淨,面色溫和,竟然還勾着淺笑,與方才的渾濁陰暗全然不同,他道:「是!他是這個世上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所以......所以我不會殺了你,我會幫助你逃出去!」
妙妙現在還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尚且還不能反應過來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猛然頓住腳步,眼眸微酸!
她怎麼會如此遲鈍,那守衛森嚴的大營,魏和也不知是怎麼就成功地引開了邊上的守衛,讓她得以逃了出來......可是,那麼多人,總會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就算沒有,又能夠讓她逃得了多久,魏和......魏和根本就是用他的性命來換她的啊!!
腦袋嗡地一空,妙妙全身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呼吸急速。
不行!不行的啊!!她已經害死司徒功名了,怎麼能夠再讓人因為她而死掉!!
身子微微顫抖,妙妙也不知道何時開始,自己的雙手止不住的哆嗦,眼眶中水汽氤氳。妙妙咬咬牙,硬是生生把眼淚給逼了回去,連忙撒開丫子往回跑去。
夜色空曠,滲透人心的淒涼,一抹白得泛藍的圓月高高掛在天邊,俯視着渺小的蒼生。大漠的邊際不時響起幾聲狼嚎,妙妙顧不上去聽,一把抽出臨走前魏和交給她防身用的長劍,拼盡全身的氣力跑着,顧不上害怕。
不知何時,只覺得眼前越來越亮,似乎還有隆隆作響的廝殺聲音傳來......
妙妙眉頭擰緊,心裏隱約有着不妙的預感,待跑得在近了些,已經累得喘氣連連,大晚上的四肢僵硬,果然不適合如此,倒是沒有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得這麼遠了。
尚且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歇一口氣,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得回不了神!
烽煙四起,兵戈相見,角鼓爭鳴,流血漂櫓。漫天的紅色火光,似乎就要將她眼前的那方土地給照得比白天還要透亮!軍隊開始衝鋒,呼聲震天動地。千百名名鐵甲騎士衝出陣營,就像從袋子裏滾出許多豆子,在嘶鳴的箭雨中飛奔。將士們的殺喊之聲自成了一曲悲壯的哀歌。妙妙怔愣在了小山崖上,撲通一聲,便軟下了疲憊不已的身子,坐在大地之上,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是夢吧!
她僅僅離開不過兩個時辰而已啊......
紅光閃閃,城牆之下的將士多如牛毛,箭雨之中義無反顧,銀色的盾牌反射了紅色的火光,閃得眼睛生疼,妙妙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似乎自己也正在那戰場上命懸一線!
待緩過神來,舒緩了一口氣,居高臨下俯瞰着腳下的那些個如螞蟻般渺小的生命,紅色的火光,紅色的鮮血,紅色的戰袍......自己仿佛與之完全是兩個世界的,只是局外人看着如此荒謬的戲......
眸光一閃,看到了城牆對面的那小坡上,猛然衝下來一小隊人!
騎馬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只見他身穿白色鎧甲,身披紅色戰袍,在亂軍之中所向披靡,似有萬夫不當之勇。在他身旁的敵軍將領紛紛落馬,敗下陣來。同時他身後所率領的那一列精兵也是以一當十,硬生生講敵軍將領圍成的水桶型戰陣沖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