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後異聞 第五十一章：似水流年

    「羅叔叔，堅持住！沒事的！」

    尹一帆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搶救着危重的車禍病人。病人卻並不說話，甚至聽不見一點呻吟。他的眼神，複雜而又堅毅。

    「對嗎？我現在變得和藹可親了？」

    尹一帆側過身子，向副駕駛座的美麗女同學靠了過去，女同學卻面露驚恐，急着想要打開車門。

    「你是誰？」

    「我是尹一帆。」

    「我也是尹一帆。」

    兩個完全一樣的尹一帆，四目相對，展開了詭異的問答。一個氣宇軒昂，一個行將就木，一個聲若洪鐘，一個氣若遊絲。身後是巨大的古鐘，還有草木葳蕤的叢林。

    所有的聲音飄渺而又深邃，尹一帆仿佛置身河底，躺着觀察過去的浮光躍金，回憶猶如走馬燈一般襲來，讓他有點頭痛欲裂、應接不暇。

    「這是怎麼了？我死了嗎？」

    尹一帆在心底問道，沒有回答。他沿着一條黑暗的隧道向前行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跌跌撞撞。四周一片漆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那心跳聲越來越響，吵鬧到讓人無法忍受。他邁開雙腿，開始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眼前出現一道亮光。他衝出隧道，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淚流滿面。他眯縫起眼睛，等到再睜開的時候，發現一個熟悉的面容。老黃正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滿了疼愛，充滿了愧疚。仿佛一個沒錢供孩子讀書的窮父親。

    他正在用一塊巨大的浴巾擦拭着自己的身體，那浴巾沾染着黑色的液體。

    「我究竟在哪裏呢？」

    尹一帆在心裏問着自己，他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可是疲倦不斷襲擊着他的意志，全身猶如散架一般的疼痛。他堅持不住，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清晨時分，伴隨着日出，我醒了過來，陽光順着窗戶，慢慢爬了進來。客廳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身旁的小舒還在熟睡。我穿睡衣，走到客廳。

    老黃正拿着浴巾，給昏迷的影子擦拭着身體，一遍又一遍。黑色的汗液四溢，浴巾變成了黑色，還好沒有任何異味。他似乎整晚都沒有睡，聚精會神，像是在給剛出生的孩子擦洗身體。

    「你一晚都沒睡嗎？」

    我詫異地問道。

    「恩。」

    老黃點了點頭。

    「一晚都在給他擦拭身體？」

    我顯得更加詫異了。

    「對啊，否則他會死的。」

    老黃並沒有抬頭看我，依然拿着浴巾。

    「死？為什麼？」

    一種不好的預感涌心頭。

    「因為他會死在自己的汗液包裹之中，黑色的汗液會形成一個繭，讓他窒息而死。」

    老黃又抬起影子的一條胳膊，小心地擦拭着。

    「為什麼會這樣？汗液為什麼是黑色的？你為什麼要給他喝血？」

    我抑制不住內心的疑惑。

    「你全部都不記得了嗎？」

    老黃突然抬起頭來，反問道。

    「不記得什麼？」

    我覺得他的眼神，非常的奇怪。

    「那就好。」

    說完這一句，無論我怎麼追問，他都閉口不答了，像尊沉默的泥塑佛像。一切的語言，都被吸進了黑洞之中。

    影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了。夕陽西下，萬家燈火，小區的路燈星星點點地亮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哪裏？」

    影子的眼神里，充滿了疑惑。

    「你在我家啊。」

    我湊來說道。

    「哦，天漠，我怎麼了？」

    「沒什麼，你受了傷，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覺得自己很虛弱，」

    「那你別說話了，快休息吧。」

    我拿出了新的棉被，打算幫他換。

    「你還得記得多少？」

    老黃突然問道。

    「你說什麼？」

    影子回答道，氣若遊絲。

    「沒什麼了，快休息吧。」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老黃鬆了一口氣。這讓我覺得很奇怪，哪裏不對勁。

    影子睡着後，我把老黃拉到了一邊。

    「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你瞞着我們的？」

    我的眼神很嚴肅，盯着他問道。

    「你想知道什麼？」

    老黃沒有看我，他的臉寫滿了疲倦。

    「昨天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影子會受那麼重的傷？還有那兩個奇怪的人是什麼人？」

    我追問道，如墜霧裏的感覺讓我有些喪失了理智。

    「昨天晚，我們碰見楚雙瞳了。」

    「什麼？楚雙瞳？」

    老黃的話猶如一聲驚雷在我的耳旁炸裂開來。

    「這麼說，影子是被楚雙瞳傷成這樣的？」

    「恩。」

    老黃點了點頭。

    「那兩個奇怪的人又是誰？楚雙瞳的手下嗎？」

    「這個可能只有影子知道了，他好像認識那兩個人，可惜沒有機會了。」

    老黃嘆息道。

    「什麼意思？影子剛剛不是醒過來了嗎？」

    我的心突然緊張起來。

    「我不是說他會死，恰恰相反，他已經活了過來，沒有了生命危險。」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失憶了。不僅是昨晚的事情，再久之前的事可能他都會忘記。」

    「可能他只是因為受了重創，腦袋還不清楚罷了。等他恢復了，應該就會好起來了。」

    「你還不懂，這個不一樣。為了讓他活命，我只能這麼做了，也不知道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他似乎滿懷愧疚，這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作為一個醫生，我一直堅信，救死扶傷是我的責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會是錯的呢？」

    我看他難過的樣子，忍不住安慰道。

    「你不明白，這次不一樣。」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我疑惑地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時間總是不夠，於是我們拼命珍惜。」

    「對啊，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

    「可是如果時間漫長到沒有邊際，仿佛宇宙一般廣闊無垠，無窮無盡。那它就會變成一座牢籠，將你囚禁。」

    老黃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絲的悲涼。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感覺自己處在宇宙的角落裏。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都漫長到無邊無際，這種感覺讓我害怕。就像個一無所知的孩子，赤身，被拋棄在一座黑暗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