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姑去了霽虹繡莊?」程牧游頭也不抬的問道,他的語氣平直且寧靜,不像是詢問,倒像是在重複蔣惜惜的話一般。
「是的,不過,大人似乎並不訝異。」
程牧游從書本中抬起頭,「你覺得我應該驚訝?」
「我以為那位晏姑娘在玉泉鎮幫了大人,所以......」
「所以她從此便是我的朋友了,所以她便不能和樺姑交朋友?」
蔣惜惜低下頭,「屬下確實是這麼想的。」
程牧游搖頭笑了笑,「當初讓我提防她的不也是你嗎?」
「可是......可是......」蔣惜惜囁嚅着說不出話。
「她沒那麼簡單,你也不用通過一件事就將她想簡單了,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這位晏姑娘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有一點卻再明白不過了,她幫我絕不是無償的,就像她結交樺姑一樣。」
蔣惜惜沉默了半晌,終於,她抬起頭來,「大人,你們兩個.......很像,都長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卻又都對人性很悲觀,不報幻想。」
程牧游的心像是被這句話點了一下,他愣了愣,「我很悲觀嗎?」
蔣惜惜還未回答,門已經被推開了,迅兒出現在門口,身後跟着扈准,兩人都是一臉憂慮、各懷心事的樣子。
「時辰還早,迅兒你怎麼回來了?」蔣惜惜迎了上去,拉住他冰涼的小手,「手這樣涼,莫不是生病了?」
「迅兒今天......」扈准看了迅兒一眼,見他怯怯的看着自己的父親,於是又改了口,「有些不舒服,所以我便提早送他回來了。」
「不舒服?」程牧游摸了摸迅兒的額頭,又在他的肚子上按了幾下,「身體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就是臉色白了點,跟爹爹說說,你是怎麼了?」
迅兒怕父親責怪他,於是撒了個謊,「可能天兒太熱了,我也......我也得了熱症,所以......」
程牧游無奈的搖搖頭,「你先去歇着吧,讓惜惜陪着你,我和扈先生說幾句,一會兒再來看你。」
「不用了,」扈准生硬的打斷了他的話,「書院裏還有些事情,我就先告辭了。」他說完便急匆匆的朝門外走去,跨過門檻時還絆了一跤,差點摔倒在地上。
「這扈先生一向慢條斯理,溫文爾雅的,今天是怎麼了,看起來如此慌亂。」蔣惜惜有些不解,她回頭招呼着迅兒快走,卻發現他正飛快的穿過院子,朝門外跑去。
「晏娘,晏娘。」迅兒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到了霽虹繡莊。
「什麼事兒這麼着急忙慌的,跑的頭髮都散開了。」晏娘聞聲走出屋子,將迅兒汗濕的頭髮整理好。
迅兒拉住她的手,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書院裏有古怪,書院裏真的有古怪。」
晏娘蹲下身子,眼睛裏划過一絲亮光,「說來聽聽。」
「它就藏在扈先生的床底下,好像隨時要闖出來吃人似的。」
「它是什麼?」
「看不清楚,床底下太黑了,對了,」迅兒語氣一滯,眼神里注滿了恐懼,「還有一個女人,她被身體裏的字符脹破了,化成灰塵,就這麼一下子,沒有了。」
「字符?」晏娘仰頭想了一下,「那些字迅兒在書里看到過嗎?」
「沒有,那些字很奇怪的,像是被畫出來的,歪歪扭扭的,我一個都不認識呢。」
晏娘還想再多問兩句,迅兒卻急匆匆的退到院門口,「我得回去了,爹爹以為我得了熱症,要是發現我不在床上,會認為我是故意裝病逃學的。」他小小的身影就像一隻逃竄的兔子,一會兒就消失在門邊了。
右耳用沾着涼水的白毛巾拍打着肚子和後背從屋裏走出來,他一身厚毛,在這樣的季節,自然是經不起熱的,「那孩子說的是什麼東西?」他張開嘴巴,將一把冰塊塞進嘴裏。
「書院裏還能有什麼,當然是書咯,」晏娘搶過他手裏的冰塊,拈起一枚放在舌尖,讓那冰涼的滋味順着喉嚨滑進肚子。「舒服。」她拍了拍肚子,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
「那書上的字符呢?」
「看不懂呢,那就是天書,天書天書,神仙才看得懂,明白嗎?」
「騙鬼呢,神仙還能把人脹破了?一看就是邪術,而且是黑得不能再黑那種。」他見晏娘還穿着長裙,臉色白淨,不紅且無汗,不禁羨慕道,「換了個身子到也有好處,最起碼不怕熱了,對了,」他突然兩掌一拍,將晏娘嚇了一跳,手裏的冰塊掉了一地,「你那天是故意當着他的面鑽到窯里去的吧,趁機斷了以後某些不好的聯想。」
「一天天一驚一乍的嚇死人了,」晏娘撿起冰塊丟在右耳身上,「乘你的涼去吧,不過記得將樺姑的樣子繡好,不然我不好向她交待。」
扈准站在床榻邊,手指摳着床上的竹蓆,指節青得嚇人,他俯下身又站起來,再俯下身又一次站起來,如此反覆了幾遍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在床邊蹲下來,伸手到床底下,慢慢的拖出了一樣又厚又重東西。
那是一本書,一本黑色封皮的大書,它的書封上鍍着金色的字符,字符亮閃閃的,絲毫沒有褪色的跡象,就像扈准第一次見到它時那樣。
「我們就在這裏等着他們?」
「這是那伙強盜每天的必經之地,等在這裏准能守到他們。」扈鄭捋了一下銀色的鬍子,鬍鬚尖兒亮閃閃的,就像天邊那幾顆稀疏的星。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憑你我兩人,怎麼可能對付得了一幫窮凶極惡的強盜呢。」
「兩人?」扈鄭嘿嘿的笑了兩聲,「一會兒你就藏在那塊石頭後面看着,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您一個老頭子?還不被他們生吞活剝了,雖說您年輕時也孔武有力以一敵十過,但是總要服老,總要認清現實吧。」
「噓,別說話,你聽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想是他們來了,這次來的人聽起來可不少啊,嘿嘿,有意思,正好趁此將他們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