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神色一滯,「惜惜親眼看到金琛化成了餓鬼?」
劉敘樘輕輕搖頭,「她沒有親眼目睹,但是那金氏卻親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化為了一隻餓鬼。」
程牧游吃了一驚,「她看到了它的真身,卻沒變成它的盤中之物?」
劉敘樘苦笑一聲,輕輕道,「餓鬼不敵青蚨,倉皇逃走了,它速度很快,我和惜惜誰都追不上,只得返回金家。本以為那金氏要命喪餓鬼之口,卻發現她安然無恙,只是被嚇傻了,坐在床上哭個不停。後來她平復心緒後,便對我們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金煜是被金琛吃掉的,對吧?」程牧游盯着劉敘樘略顯疲憊的臉龐。
「這一點已經毫無疑義了,可是程兄,你知道三年前金琛是被誰害死的嗎?」劉敘樘的聲音輕輕抖動了一下,就像桌上那隻飄搖的燭火。
「金煜」程牧游試探着說出這兩個字,隨即面色一沉,臉上籠上一層冰霜,「可是金琛已經化成餓鬼了,為何還有生前的記憶,不,不對,就算是生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親弟弟所害,為何化成餓鬼之後,又要找金煜復仇?」
說完這句話,他和劉敘樘便同時將目光投擲在晏娘身上,想從她波瀾不驚的臉孔上找到答案。可是晏娘思忖良久,終於緩緩搖了搖頭,「我也不懂,而且它不殺死金氏,難道也因為它知道金氏對自己用情頗深?」
「金氏對自己丈夫的愛確實感天動地,」劉敘樘冷笑了一聲,「程兄,你們知道嗎?金琛吃掉金煜那晚,被她瞧見了,不僅如此,她還趁金琛昏迷昏睡不醒之時,脫掉他身上的血衣,把他身上的血跡清洗乾淨。所以金琛並不知道自己殺死了金煜,而秀秀,卻一直對你們新安府知情不報。」
程牧游盯着窗外的夜色,沉吟道,「她不怕嗎?和一隻餓鬼朝夕相處。」
劉敘樘又輕聲笑了幾下,「她說了,金琛不會傷害她,不過,還真讓她猜對了,金琛在準備吃掉她之前忽然住口了。據秀秀說,她問金琛還記不記得自己,她甚至主動去抱住他,抱住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心疼並且深情地吻了他」
「親一隻餓鬼,她也挺有勇氣的。」晏娘撇着嘴搖頭道。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秀秀雖然瘋魔,但也並非完全不合情理。」程牧游嗟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悽苦。
劉敘樘看在眼裏,心中忽然生出叢叢疑慮,不過還未來得及細想,程牧游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和從容,他快步走到門外,把守在門口的史氏兄弟喚進來,對他們吩咐道,「你們帶上人,在新安城仔細搜尋,金琛跑了,我懷疑邢國均也變成餓鬼跑掉了,它們四處流竄,必定後患無窮,一定要先一步找到它們。」
史飛史今拱手行禮,隨後便急匆匆走出屋門,寬厚的背影很快融入到夜色中。劉敘樘見二人走遠,方才看向程牧游,輕聲道,「程兄,你應該比我清楚,就算這兩隻餓鬼被衙役們找到了,也只是揚湯止沸罷了,若想絕薪止火,恐怕還得找到餓鬼現身的原因。」
程牧游緊緊攥住桌案的一角,手背上青筋盡現,眼眸中亦覆上一層複雜的色彩。
「官人,你在想什麼?」晏娘心生不解,走到他身邊,凝視他冷峻的側臉,若有所思地問出這幾個字。
「我總覺得新安城中暗流涌動,不知何時,便要風靡雲蒸,可是我們,雖處在這些暗流中間,卻無法參透其中的玄機。」話到此處,他忽然回身望向晏娘,語氣中多出幾分關切,「夫人,案子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這些日子,你和右耳還是多想想螟蛉那件事,那妖道一日不死,我的心就多懸一日。」
晏娘滿不在乎地笑笑,「該來的躲不過,先把手頭上的事情解決掉才是正經。」
「蔣姑娘還沒睡嗎?」劉敘樘看着右耳手裏那碗冒着熱氣的湯藥,輕聲問道。
「沒呢,我認識蔣姑娘這麼久,還沒見她像今天這樣害怕過。」右耳被碗沿燙到了,着急忙慌地換了個手端藥。
劉敘樘苦笑一聲,接過它手裏的瓷碗,「她不是怕,是傷心,一起共事的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連為他報仇都不行,放誰身上都會受不了。」他看了右耳一眼,搖頭道,「你和你們姑娘一樣,事事總想用一個『理』字分析明白,卻不知這世間很多事總是關乎人情,道理雖對,卻不一定每次都能用的上。」
說完,他又無奈地搖搖頭,一手端藥朝蔣惜惜的屋子走去,獨留右耳一人站在原地,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參透明白這話中的深意。
暗沉的天幕在程牧游身後徐徐撤去,淡藍色的晨曦在前方露出淺淺一角。南街上瀰漫着早市的香味兒,炸撒子、王樓梅花包子、肉餅、筍威餛飩、灌漿饅頭,還有蟹黃包子和雲英面,再配上醋姜、辣蘿蔔、拌生菜、鹽芥,就是一頓豐盛的早點。
可是程牧游卻無心顧及這些美食,他步履匆匆,如一陣風似的在南街掃過,目光卻盯緊那些個旮旯角落,想找出那個佝僂的蒼老的身影。
她說要留待來日,所以今天他便來了,雖然天色還未亮,但是黑夜已過,黎明將至,也算是來日了。
終於,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背影,還是那件墨色的長袍,她一手握着幡旗,在人群中蹣跚走動,像是一葉隨時會傾覆的小船。
「婆婆,」程牧游追過去,「我知道您的意思了,只是我想不明白那些人在地府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會化成餓鬼,重新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