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一眾人等,程牧游才將劉敘樘邀到書房,請他將遇到的事情一一敘來。
劉敘樘喝了一口晏娘親手端來的茶,微微平復了一下心緒,這才正色對程牧遊說道,「說來也巧,我此次從青州回來,恰好路遇此地,正碰上蔣姑娘他們幾個與那怪物膠着在一起,就出手幫了他們一把。」
「怪物?」程牧游眉心揉成一團,「什麼怪物?」
劉敘樘盯着斑駁的地面,「它很瘦,骨頭外面像是只包了一層薄皮,程兄,不知你見過饑荒中的快餓死的人沒有,準確來說,它就是那個模樣,肋骨盡顯,看起來似乎栽個跟頭就能把自己摔成兩段兒。可是它的臉又和人不同,那張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條豎起來的細縫,裏面藏着一根又粗又長的舌頭」
「它靠那根舌頭吃人?」晏娘冷不丁在旁側發問一句。
劉敘樘沖她點頭,「它是如何吃掉你們新安府的那個衙役的,我並未親眼看到,不過聽蔣姑娘說,它把那根舌頭插進人嘴裏,便能把人連骨帶肉吸食乾淨,只是」
「只是什麼?」晏娘追問。
劉敘樘垂眸,閉氣忍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它雖吃掉了那衙役,卻又將身體的碎屑嘔了出去,似是無法消化一般。」
他從小錦衣玉食,極愛乾淨,入朝為官後雖然天南海北四處走動,衣食上不能太過講究,卻也儘量不接觸什麼腌臢骯髒之物,所以方才聽到蔣惜惜說起那怪物食人又嘔出之後,他便一陣陣的犯噁心,就算是將這話說給程牧游和晏娘聽,也引起了身體上的不適。
晏娘卻不為所動,她看着劉敘樘微微變色的臉孔,若有所思道,「身體極瘦,看來是餓了許久,狼吞虎咽之後,卻又盡數吐了出來,所以便要繼續尋找食物。」
程牧游疑道,「夫人,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晏娘睨他一眼,「我少時遊歷西域,無意中來到沙漠北緣懸崖之上的一座石窟中,那石窟的四壁、窟頂、甬道、龕楣之上畫滿了壁畫,優美絕倫、栩栩如生、色彩奪目。只是當時我年齡小,玩心又重,沒有什麼耐心欣賞這些壁畫,只是在石窟中隨便轉了轉,便離開了。可是現在細想起來,我似乎在其中一幅畫上見過劉大人方才說的那個怪物。」
程牧游身子一凜,「夫人,那副畫描述的是什麼?」
「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捧着一隻水罐,站在一座空城中。」
「空城?那那些怪物在哪裏?」
晏娘微微一笑,「我說空城,是因為那公子自以為城中無人,其實他不知道,他早已被千百雙眼睛盯上了。那些東西就藏在暗處,有的趴在房檐上,有的蜷縮在牆角中,還有的只在窗邊露出一個腦袋,虎視眈眈地看着他手裏的水罐,它們身上滿是枯骨,雖沒有眼睛,卻像能嗅到生人的味道。」
聽她這般說,程牧游臉上的神情像是被凍住了,他一手緊攥成拳,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子裏踱了兩圈,這才定住不動,口中喃喃自語道,「水罐、空城、公子,我知道了,夫人說的這幅畫是億耳遇餓鬼的故事。」
「億耳遇餓鬼?」晏娘和劉敘樘同時望向他,尤其是劉敘樘,他臉上驚詫萬狀,又將那兩個字重複了一遍,「餓鬼?」
程牧游望向窗外,「沒錯,夫人去的那個石窟叫千佛洞,位於西域明屋塔格山的懸崖上,既叫千佛洞,裏面的壁畫必定與佛教相關,而億耳遇餓鬼就是一則佛經故事。它講的是有一位大商主子名叫億耳,與同伴一起入海采寶,自海中得寶返回,與同伴別宿後,為饑渴所逼,慞惶不安。遙見遠方有一座城市,以為城中必定有水,於是便往城邊走去,欲索水來飲用。」
「殊不知此城是一座餓鬼城,走在城中的大馬路上卻看不到任何人,由於饑渴所逼,億耳便大聲喊着:水!水!」
「城中的餓鬼們聽到有人在喊,便都聚集而來,他們個個身如燋柱,全都到了億耳面前合掌說:願乞我水。億耳回答:我正是因為饑渴所逼,所以來此求水。這些餓鬼們聽到之後,知道求水的希望都熄滅了,便感嘆地說: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一座餓鬼城嗎?為何要到此處索水?」
「它們還說,我們居住在此城中,百千萬年來尚未聽聞過水名,未曾食過糧食。多羅樹林被大火焚燒,我等餓鬼亦是如此,支節皆被猛火所燒,頭髮悉蓬亂,形體皆毀破,為了飲食奔走求索十方,晝夜思念卻求之不得,受饑渴所逼迫。又時時被夜叉鞭打苦毒,所聞皆是惡音,未曾聽一善語,更何況是一滴水。」
「它們對億耳感嘆:我們受此苦難,又怎麼可能得到水,而布施給你呢?這都是由於我們過去生慳貪不舍,所招感的果報。」
「餓鬼城,」劉敘樘道出這三個字,「程兄的意思是,方才蔣姑娘他們遇到的東西是一隻餓鬼?」
程牧游點頭,「若夫人記得不錯,恐怕他們真的遇到餓鬼了,」說到這裏,他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面上騰起一股怒氣,「可惜了我那兄弟,竟然喪生在餓鬼口中。」
晏娘走到程牧游面前,伸手按住他的拳頭,「現在還不是動怒的時候,我們只有搞明白餓鬼為何會出現在新安,才能找出元兇,為他報仇,是不是?」
程牧游明白她的意思,遂轉頭望向劉敘樘,「那餓鬼到底從何處而來。」
「據蔣姑娘說,餓鬼就是金琛,金琛就是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