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淡霧如一塊紗巾,蓋住了天極宗大半的山體,紅陽將升未升之際,斑駁的金線堪堪連小半的朦朧之感都未曾從它們身上祛除,相反來說,倒是被一團團山間氤氳的靈氣阻礙了投射,到最後變成一點點稀薄的點綴。
混沌不大清朗的天色,似要將天地連為一體,遠遠望去,無處分辨哪裏是山哪裏是河,只有清涼的微風不時吹刮,帶來漸濃的秋意。幸得西北角處一柱獸角般的青峰穿雲聳立,正有一縷裊裊紫煙攀升而起,這才撣散了一些無垠的蒼茫……
……
隆隆隆!
如天雷翻滾的浩蕩聲音彌散四周,原本濃厚的白霧,這一刻立即潰退了許多,至此,周遭隱在山霧之間的一十一名弟子,全部露出精神抖擻,如出鞘利劍一般的凌厲氣勢。
在這鏗鏘整齊的鼓聲中,淡淡的薄涼早已被身體中翻騰的滾燙血氣抵消的所剩無幾,伸手抹了那抹最後一點露珠,八男三女,目光虔誠,將火一樣的目光,死死盯在面前那尊正被掌門徐徐點燃的紫氣金鼎之上。
那筆直竄射,不曾被山風吹亂過一絲的紫煙,一如他們一往無前的信念,「清除叛亂,正我道心」的鬥志,一覽無餘。
金鼎之中,紫煙凝聚下,十二把環繞在其周邊整齊排布,統一制式的血光長劍璀璨異常,盯上一眼,便叫人有一種神魂都為之顫抖的感覺……此物並非邪物,而是天極宗賴以延續赫赫威名的根本所在,十二把長劍,每一柄都有老祖的魂血沾染!
它的名字,叫做追魂!
與尋常神兵不同,這十二柄血劍,殺敵之後並不會沾染血色,每取一顆頭顱,其上流轉的血色反倒會黯淡一分,且互相之間彼此存有感應,一旦殲滅其他整個宗門,捕捉到了足夠的血氣,赤紅的顏色便會徹底蛻變,成為銀光閃閃的存在!
故而,趙國境內,千年前便存在了一句人們耳熟能詳的熟語:血劍追魂,寸草不生,一十二劍,劍劍除根!
不難想像,一旦沾染了天極宗的怒火,到頭來的結果,必定是血流成河,在十二把血劍之下,徹底被斬草除根!
這是修真界弱肉強食的必然產物,也是天極宗千年以來奉若圭臬的行事準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斬草除根!
對敵寬容,於己殘忍。
千古長存,唯有追魂!
……
經歷魂香紫煙的祭煉,一柄柄血劍發出如人歡呼般的嗡鳴,那顫抖着快要彎曲迸射而出的劍身,令的掌門鄭東旭面色中慍怒之色稍淡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他那狹長深邃略顯滄桑的眸子裏,卻是急速躍過一團雖遠必誅與不容置疑的殺伐果斷精光!
瞅了瞅站在地上面露熾熱的十一人,雙眼停頓在空着的另一處八卦位置之上,眉間的淡淡失落油然而生,搖頭對視蒼穹,輕輕嘆息出一聲,意識到天光已亮,血劍出鼎之時機已到,縱使心頭存有千般結節,到最後,他還是不得不黯淡這神色,用那泛着恐怖氣息的法指叩擊向龐大紫鼎……
咚!
咚!
每一聲鼎鳴,總會對應着一把血劍如離弦之箭,兜個圈子繼而落在整裝待發的弟子手裏,劍光浮動,音爆連連,鼓聲震天,紫煙浩蕩,十一把血影方才動鼎中飛躍而起,在這眾人置身的崢嶸天地內,一片殷紅鮮艷的血色長空已然凝聚而出!
不多時,鄭東旭獨屬的威嚴音浪,滾滾如天雷,四下漫散擴開……
「宗門禍患,想必諸位天驕臨行之際,早已對各種內情心存分曉。想我天極宗堂堂第一大宗,縱橫趙國千萬載,何來外敵敢拂我虎鬚?
現有花月宗上門挑釁在先,而今又有附屬宗派飛龍門獨立離析,殺我宗族內門鎮守長老在後……如此欺凌,堪稱千古奇辱!
想老祖當年虎軀一震,千里天崩,萬族跪伏,緣何至我鄭某人這一代,卻淪落至如此羸弱,任人宰割之局面?
此恨錐心,此仇滔天……今,鄭某人秉承祖宗遺訓,捍衛宗門道統,敢問諸位驕子一聲,此行,可否助我盪清怨辱?可否助我摒除亂宗賊子?」
此言一出,本就熱血沸騰,豪氣干雲的眾人,強烈的宗門榮辱感與歸屬感襲上心頭,只覺一股刺激的電流從頭灌註腳底心,當下齊齊生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之壯志,下一刻,不待鄭東旭收斂悲戚形容,一柄柄血劍,剎那就化作一道道沖天的紅色光柱轟然撞破雲霧,使得此地地動山搖起來!
「衛我大宗,誓滅飛龍!盪我敵寇,不屠敵宗永不休!」
「衛我大宗,誓滅飛龍!盪我敵寇,不屠敵宗永不休!」
看到一個個鮮活而又憤慨的面龐,聽到一聲聲震天響的豪言壯語,鄭東旭心頭大感一陣欣慰,之前因空餘位置那人未曾前來的遺憾大致埋藏心中,長袖一卷將那最後一柄血劍從鼎中取出,立時就要將其放在身後默然無言的韓淵然掌中。
「淵然……此行,既然秦鋒傷重無法隨行……那便由你親自帶隊……」
「淵然謹遵掌門法旨……」
韓淵然心中何嘗好受?
這原本就是一場揚名立萬,用來令座下弟子一鳴驚人的珍貴契機,本想着有了此次自己的推波助瀾,秦鋒榮耀歸來之後,必定能夠名聲大噪,繼而入得魂冢研習高深術法道統……而今看起來,一切都竹籃打水一場空,唯有自己替他出征了……
無盡悵然滑過心頭,雙手無奈的呈現出接受姿勢,長長的嘆了一聲悶氣,他終究是苦笑一笑,迎上鄭東旭那感同身受的複雜眼神。
光滑的劍柄落入掌中,那一抹微涼的滑膩叫人身心一盪,卻在他正要接過血劍,摒棄一切凡塵雜念之時,從他身後,陡然傳來了一聲令他心潮澎湃的洪亮聲音!
「多謝掌座美意……此行,陀羅峰本該是派弟子出戰,若叫掌座代為操勞,真真是要折煞弟子了……」
「秦鋒!你怎麼來了?」
韓淵然驚得嘴巴都合不攏,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見來人與青竹那小犢子傳遞的情形完全不同,黯淡雙眸中騰地一下燃起一團希望的火焰!
再看鄭東旭,也是同樣的驚喜神情,老懷安慰的沖秦鋒淡笑一下,轉而便要將未在韓淵然手中完成的儀式,與他合作完成。
「掌門不可……」
正在秦鋒堅毅着臉色恭敬就要接過血劍之時,從十一道蓄勢待發的挺拔身影中,驀然吼出一句反對之音。一時間,大戰前的緊張氣氛衝散大半,剩下的十道身影,皆是瞪圓了眼珠子死死盯在那道英姿颯爽,但目中飽含愧疚與憐惜之意的勁裝紅衣上。
那人,正是語晴。
「如何不可?」
似完全對此言不以為意,秦鋒迅速將血劍握在掌中,兩道劍眉凜出不悔的弧度,似是自嘲,又似是反問,立即看了過去。
鄭東旭心生詫異,也是急急發出如此一問。
「這天榮弟子,乃是每個宗門未來的驕陽……且不說秦鋒為宗門立下了汗馬功勞,便只是憑藉他如今身受重傷一事,也斷然不可短期啟用於他……重傷之軀,如何能夠涉身犯險,若真出了什麼事,對宗門來說,豈不是少了一位繼承道統的傳人?」
語晴似鼓起極大的勇氣,目中泛動不容置疑的勸阻之意,說罷,蓮足重重跨出列位在側,單膝跪地朝掌門抱拳便是深深的請命。
「呵呵,荒謬,荒謬至極!」
聽聞此言,鄭東旭目中閃過一絲惻隱,正猶豫着是否應該真的派秦鋒前去,還不待他作出決定,自他身邊,一道諷刺的尖銳之音率先便飛射了出去!
「首先,秦某要多謝這位師姐抬愛,可……師姐所說之言,請恕師弟確實不敢苟同……」
死死捏住血劍,秦鋒語氣冷漠,徐徐站起身形,目視蒼冥,聲音中帶出濃濃的淒冷孤寂味道。
「身處修真界,試問哪個弟子沒有受過傷?天榮弟子是身份特殊不假,但若是為我一人開了先例,試問日後掌門還要如何服眾?
人人都是娘生父母養的,都是血肉之軀,憑什麼別人受得了傷害,我便不能受?
秦某之傷,只是皮肉愴痛,並非滅心之殤……動搖不了修道根基,還請師姐勿要多言……一心一意為宗門盪清恥辱才是正經……」
說罷,秦鋒再不顧對方作何反應,唇角輕笑微抿,拿起血劍,徑直便高高舉起手臂,將那方才短缺的一句宣誓,極盡鏗鏘的補充了上去。
「衛我大宗,誓滅飛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