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鋒……」
破皮而出的鮮紅血液,一如那日迷離了她雙眼,將他二人分隔兩端的滔天火海,紅的驚心,熱的發燙……滴在她輕衫羅裙之上,將他心頭的溫度準確傳遞給吹彈可破的肌膚,他心如死灰,她萬箭穿心……
滴答的音律恍若一把無形的尖刀,所有前塵往事,齊刷刷在此刻被斬斷,或刻骨銘心,或繾綣曖昧,自此之後,全都不復存在,終究應了她那句「曇花再美,不過瞬息」。
「我還是輸了……我以為,你不會刺得……可笑……真是可笑至極……」
他笑,笑自己愚不可及,明知對方會刺出一劍,偏偏還要湊上前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最後一點可能性……
可笑他心存眷顧,不惜傷痛也要去相信她最後一遭……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醞冰碎落花……
她恨,她恨自己為什麼要遞出那一劍,故意去恐嚇他,明明知道他是執拗而倔強的,為什麼還要試探他,逼他就範……
她恨自己恨得要死,恨自己這一劍為什麼不捅在自己身上,而是捅在了他的胸口,若她傷了,總好過他承受蝕骨之痛……至少,他還會心疼自己,自己傷的是身,而不是心……
他亦不會肝腸寸斷,心碎情殤……若是自己一力承擔了所有的痛,那該有多好……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肆無忌憚的流淌,唯有如此的涼意滴在身上,才有機會中和掉那刺骨的溫熱,才有機會令她心頭的鈍痛好受一些……
明明距離不過咫尺之遙,可此刻,她卻如與他天人兩隔。
自己再也進入不到他的世界了,再也進不去了……
秦鋒,謝謝你,我恨你……
你斷了我最後一點痴念,徹底將你我的情愫斷的乾乾淨淨……連那本可以讓我藏在心間細細品味的美好,也都親手摧毀……
心中千滋百味淌過,她如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遭,想着想着,她斷了線珠子般的淚滴出現了停頓,想到日後他再也不會為自己擔心,便是離別之日也斷然不會再為情感之事意氣用事……她忽而又覺得無比的幸福……只要他好,一切就足夠了,不是麼……
傷痛總比丟掉性命要好,為了他,自己背上薄情寡義又有什麼……
想到這裏,她忽而又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眉眼中止不住的快意,但那快意之中,更多的卻是濃到極致的痛,一種無法割捨但又不得不割捨的愛意……
原諒我,用恨你的方式繼續愛你……用讓你記恨的途徑,永久的將自己藏在你的心房……
她仰天收起全部淚珠,凝眸時將劍一把鬆開,柔荑深深一探扯起地上爛泥一般的身影,再也顧不得其他,瞬間好似化成了世間最無情無欲的女子,斬斷了一切牽動情緒的因果……唯有一個蕭瑟而決絕的背影留給他,唯有未乾的淚痕還沾濕着她曾經躺過的位置……
「呵呵……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像個被掏走了心肝的傻子,他渾然不覺身上的痛楚,似唯有這般極致的方式,才能酣暢淋漓的將所有辛酸與痴念流盡……畢竟,他身體內,還殘存着她流過的血,不是麼?
流盡了也好,流盡了就不會難受,流盡了就不會再想起了……
他仰天大笑,笑得沒心沒肺,笑得前仰後合,笑得那寒劍刺入胸口的位置又加深了一些……
可,那又如何?
在濃烈的痛楚,及得上心碎的感覺麼?
茫茫天地間,他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計,可偏偏就是如此渺小的身影,卻發出了足以令萬物為之黯淡的大笑……這一笑,直把自己笑得體無完膚,笑得自己遍體鱗傷,這才徹底封存了所有對她不該有的希冀……
驀然間,他蒼老了十歲不止,鬢角的霜白又擴張了一圈。沉重的眼皮暗暗合上繼而張開,咽下一口嘴裏瀰漫的血水,這一瞬,他再不是之前的秦鋒。
抬首望着那漸行漸遠的艱難身影,他如一座冰雕,用血水橫流的手掌一點點的將劍尖從體內抽出,待得一抹濃墨重彩的紅艷開在天際,那柄沾染了他氣息的寒劍被他高高舉起,下一刻,瞅准一個與她並肩的大樹,刷的一下齊身釘在了其中。
「你的東西,還你……」
如一匹受了傷的孤狼,他緩緩拖着殘破的身體,眉宇間難以傷神的落寞,噗通一聲,心安理得的摔在地上,噴出一口熱血澆的周身舒坦了許多,繼而無聲的在心間嘶吼嚎叫起來……
「秦鋒……」
咬破了嘴唇,與他甜蜜過的滋味似又重現在口中,將那緩緩被血梅暈開的衣衫緩緩拉平,她形似木偶,僵手僵腳的將樹上的寒劍收回劍鞘,閉上眼去惆悵感知了一下空氣中蕩滌的屬於他的氣息,蓮步抬起,深一腳淺一腳,任憑混沌的意識將自己帶出了數丈……
忽覺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差一點就要喘不上氣來,正欲伸手敲打在胸脯位置,卻在這時,身後又一次傳來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咆哮。
「這玉佩,也是你的,還給你……統統還給你……」
這咆哮,將她抬手間從胸懷中揪出的那片楓葉震出三分,與此同時,也將那隻重逾生命的碧綠翡翠玉佩,重新傳送到了她蒼白得沒有丁點血色的柔荑之中。
……
「秦師弟,這是怎麼回事?」
漫天的血氣飛舞,他懶得去阻止,亦沒有心思去阻止,正覺身體輕飄飄的,似要往慈愛父親面容浮現的天際飄去,一道勁力十足的指法,卻突如其來的降落在了他的身上。
極不情願的睜開困頓的眼皮,他目中無神,心神恍惚,竟連來人是誰,都沒能去仔細看清……
「師弟……是誰將你如此重傷?你等着,我這就稟告師父與掌座,叫他幫你報仇去!」
來人雙手使勁在他眼前揮舞着,奈何依舊只是一道灰濛濛的涼意拂過面龐,雙手重重地從胸前摔向兩側,他不爭氣的嘔上兩團鮮血,待終於聽清來人的聲音之後,他這才開懷一笑,沉沉的睡了過去……
「秦師弟!秦師弟!你撐着點……他媽的,都傷成這樣了,還收拾飛龍門個屁!掌座啊掌座,您可真會挑時候用人!」
撇撇嘴不忿的埋怨過幾句,從懷中掏出一瓶清香四溢的藥丸,青竹輕手輕腳將它放在他唇間,雙臂用力,眼中閃過一團關懷與擔憂之色,徑直朝那靈氣氤氳的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