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醞釀半晌,突然開口,嚇了張麻子一跳:「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這是找死,怪不得別人!」
張麻子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他怎麼知道的?
對張麻子的神情變化,黑子自然盡收眼底,想起爺爺的話果然是算命寶典——捧老夸少罵中年,二八少女批姻緣。
老人家要奉承,奉承他奉承他子孫奉承他家祖墳,都得奉承,老人家快入土了最愛聽好話,不然急了能不給你錢。少年人要夸,夸前途出息不可限量,父母高興了能多賞錢。遇到二八少女,沒二話,就說姻緣,你要跟她說前途,有的能跟你急,有的或許高興,但高興完了還是會嬌羞地問你一嘴,那我的姻緣如何?
若來的是中年人,哈哈,那不好意思了,先劈頭蓋臉罵一頓再說,越罵他越高興!
為啥?
因為他覺得你看得准。
人到中年成家立業,正處於人生巔峰,沒遇到難事,哪能想起來算命?
張麻子三十多歲,正好中年。
「你這一關……難!但沒有辦法幫你,天命已定,不可擅改。」嚼着牛肉品着燒酒,嘖嘖作響,黑子拿捏出爺爺趙半仙的仙風道骨來,騷氣熏天。
「兄弟果然慧眼如炬,大哥的難處你一眼看穿,何不替我化解了?」
張麻子裝腔作勢拱手道。這傢伙是個能玩的人,不然黑子也不會跟這摳門傢伙成為還算不錯的朋友,以至於以前賣獸皮都甘心被他黑心敲詐也怨言不多。
「天機不可泄露,我已露了天機,你就莫要逼我再折壽了。」黑子拿腔拿調說道。
「你這狗命閻王都不敢收,還折壽?」張麻子急了,「陪你耍幾句就算了,你當我真是求你算命啊?哥哥我是請你幫我出謀劃策。你行行好,不要再賣關子了。」
「咳咳。沒涵養!又貪又沒腦殼,貪,不是壞事,貪小利,吃大虧,才是壞事。你這叫鼠目寸光。我知道有人想斷你財路,但你想過沒有?人家為啥能斷你財路?你要是這些年不那麼貪蠅頭小利,你這攤子早就擴大了,到時候,你不去搶別人的飯碗就行了,還輪得到別人來搶你的?」
「你真知道啊?皮料場要換老闆了,還喊老子必須給他們收貨,截了我十倍的利潤,讓我供貨?我他媽上吊的心思都有了。」張麻子看了看周遭,才壓低聲音恨恨說道。
「劉家你惹不起,金家你更惹不起,還想怎樣?」黑子扯了兩塊牛肉餵狗,算命的神棍,情報工作要做好,況且,這還不止是為了算命,更為了收命,收劉家的命。
「你連這都知道?」張麻子悚然。
「截你利潤是小事,等外頭來的人地皮子踩熟了,把你一腳踢開,那才是大事。」黑子嘿然一笑。
「哎呀,祖宗!我的活祖宗!你連我心頭咋想都看出來了?我都沒敢跟任何人說半句啊!怎麼辦?」張麻子滿臉希冀,仿佛遇到了救世主。對於張麻子來說,這一招是絕戶計,他一輩子的生計可能就要從此斷送,當然急得火燒火燎。
「這個事,不難。送你一句話。」黑子點了點頭。
「嗯。」
黑子低聲道:「亡命惡狗可吞狼!」
張麻子心裏默念這句話,心想,大約是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的意思,但是,怎麼跳牆怎麼咬人?總有個招式路數吧?不是每隻兔子都輕功絕頂跳牆如履平地,再說,別咬人不成崩壞了牙以後還怎麼啃胡蘿蔔?他期待地看着黑子,等着他往下說。
黑子卻也在發呆,惡犬可吞狼?狗與狼!又想起了唐覓蟬的話,狗與狼的區別是什麼?黑子心裏頓時亮堂,會心一笑。
而後,黑子招手讓張麻子附耳過來,低聲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得夠狠,夠玩命。命金貴的人就不會跟你玩,你就不算輸。來,我告訴你辦法,只需如此……」
張麻子附耳過來,聽得臉色數變,時而驚恐時而歡喜,時而憂慮時而激動,精彩得很。
「算命的都是狗眼睛,能看到人看不到的?」張麻子激動得口水亂噴。
大白狗嘚瑟,汪汪叫:我的才是狗眼睛,我就看見昨天有道黑氣鑽進主人心口了,你們都沒看到。
「你這腦殼,窩在山溝里幹啥?早該出來了!」張麻子喟然一嘆。
黑子笑了笑沒接茬,心想,的確是不能再做土狗了。張麻子都能搗鼓起一個皮毛攤,那我呢?
「劉家欺人太甚,我還不想死,所以……」張麻子綠豆眼亂轉,語氣堅決。
「有些事由不得你。」黑子並不理會張麻子的拒絕。
張麻子膽小,卻市儈狡詐,這種人心眼沒有黑透,卻貪慾不小。黑子跟他是老相識了,早在黑子着手準備搶回皮料場的時候,就盯上了這個傢伙,盤算着怎麼請他入瓮。
此時,又想起爺爺臨死前的話,是給黑子批命的——沒死就別出這山溝。黑子當年還覺得奇怪,死了怎麼出山溝?但他還是輟了學,放棄了霍子松和王豐良給的機會,老老實實窩在了趙村。現在想來老爺子的話挺有玄機,老頭子可不是只會坑蒙拐騙的神棍,從他教黑子那套龍虎拳開始,黑子就知道。
如今自己確實死過一回了,可以出去了!也該出去了!
誰是惡狗誰是狼?
皮料廠是個不錯的橋,跨出山溝暫時用來落腳。黑子對皮料廠早有了想法,老爺子說過,生活就像下棋,計較後路不是本事,能謀前途才是真章。
黑子最終把熊皮以一千塊錢賣給了張麻子,兩百塊錢也是可以賣的,黑子就不是來賣熊皮的,這只是一個藉口,也不會真計較價格。
然後,黑子去藥房賣了熊骨,就帶着雪丫和大白狗離開,去了磚廠找霍子松。
對劉家發起總攻之前,先要做好充分準備。
三百斤熊肉進了食堂的冷凍櫃,霍子松最愛迎來送往的時候給客人們炫野味,價格也一向公道。將那對熊前掌提進了霍子松的辦公室,黑子喝到了霍子松珍藏的明前龍井,雪丫也得了一支並不算貴的英雄牌鋼筆。
黑子覺得賺了,因中醫誤導,熊掌成為千金難求的養生之物,而實際上,並不比普通豬蹄的營養更豐富。
霍子松在附近三鎮共有八家磚廠,其中最大的一家在黑山鎮。他和黑子是三年前發大水時認識的,一照面就成了至交。
當時水庫突然決堤,黑子摸魚被衝到了趙村五里外,會水的黑子也架不住巨浪撲騰,好不容易捏住一條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狗,才沒給龍王爺拖下去當女婿。捏着狗當游泳圈掙扎爬上岸,狗被折磨個半死,黑子生龍活虎。恰好霍子松在他最大的磚廠前,指揮加固河堤攔水,生怕大水沖走了他的廠。黑子給獻了計,讓在回水灘旁邊突出的山崖炸了,堵住洪水。
黑水河並不大,最糟的不過是上游水庫崩了,炸了回水灘的懸崖,相當於臨時修了個大壩蓄水。山炸得及時,霍子松受到了縣裏領導誇獎,給予了特殊優待,這幾年更是風生水起。原因也簡單,縣城在下游,他不炸山,領導們就要去給龍王爺匯報工作。
霍子松格外感激黑子,經常能跟黑子聊兩句。
後來,霍子松要拿四萬塊錢買大白狗,除了因為那水裏撿來的狗是純種藏獒之外,卻也是存着報答的心思的。
霍子松不忙,見了黑子,就拿出象棋:「來得正好,殺盤象棋?你讓我一個車,再讓我一個炮。」
三下五除二,黑子就把霍子松殺了個人仰馬翻。黑子說:「霍老財,你這簍子不是一般的臭啊!」
霍子松饒是城府不淺,那俊朗的國字臉也有些發紅,又開始擺棋子:「讓我車馬炮,再來。」
「我乾脆讓你一個帥算了。」黑子繼續下棋,很有耐心。
霍子松好附弄風雅,下棋很專心。
「皮料場又要開工了,收獸皮該會貴點吧?今天才賣了一張熊皮,虧了,張麻子你也知道,專宰熟人。」由着霍子松又悔了一步棋,黑子才慢條斯理說道。
「啊?」霍子松看了黑子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我會算命嘛,昨夜我夜觀天象……」啪的一聲,黑子吃了霍子松一個車。
「別吃,別吃,再讓我悔一步。」
「好。」
「事情沒那麼簡單,你是從張麻子那聽說的吧?他倒什麼都跟你說。」霍子松拿回棋子,重新思索起來,雖然跟黑子較熟,但他明顯不知道黑子對皮料場的執着,以及黑子多年的佈局。霍子松小心翼翼在棋盤上挑了個位置放下車,「皮料加工場的事,你別管了,那些股份我知道是老爺子留下來的,但你要不回來的。你犯不上再打獵算命,跟你說了好幾回了,讓你去縣城學車來給我當司機,熟了再幫我管幾個廠。」
「我想拿回皮料場。」黑子毫不客氣,一炮把霍子松剛剛逃開的車又吃掉。
霍子松恨得拍大腿,卻不好意思再悔棋,嘆了一口氣,才猛然抬起頭來,詭異地盯着黑子:「趙七,你沒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