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能夠賺得豐厚利潤,柳明在醫堂開了動員會,號召全體成員,認真團結在以老爹遠志為核心的領導班子周圍。
現如今,就剩下解決如何把藥材運到吳縣的問題。正好,仁濟堂有一批藥材,要運往鄰縣,途徑驛站。運藥材,訪故友,兩件事放在一起辦,柳明等人,便於次日上車趕路。
從費縣前往冀州吳縣的官道,如蛇形般蜿蜒跨越四縣。道路兩旁,厚厚的黃土夯築得堅硬如石,是費縣直通嶺南的主要通道。
運送藥材的馬車隊在官道行駛着,因青州地處北方偏遠州,朝廷撥款有限,經費不足導致官道年久失修,一路上坑坑窪窪,每走個一兩公里,柳明父子在馬車內都要顛上一顛。
「他娘的,你爹我的屁股都要被這鳥路膈成八瓣了。」柳遠志坐在車內罵道,「這幫朝廷蛀蟲,拿那麼多年俸,連個路都不修,真是逼死老百姓了。」
柳明坐得也有些難受,身子一直在車內撞來撞去。在前一世,他就有暈車的毛病,無論多豪華的小轎車,坐久了就想吐,更別提這宋代有些簡陋的馬車了。
一路上馬車顛顛晃晃,如同過山車一般,讓柳明臉色泛黃。他揭開車簾,望着窗外沿路的山水,想轉移一下注意力,透透氣。一眼望去,卻見官道上行人雖多,可是大多衣衫襤褸,面有菜色。最近,倒是傳來消息,隔壁幾個縣鬧蝗災,使得不少農民忙活了一年顆粒無收,不得不放棄土地,流浪到別的州縣做起了流民。
「快走,快走。」柳遠志探頭見到這些流民,神情有些緊張,直催馬車夫加速行駛。
「爹,怎麼了?」柳明不解道。
「明兒,咱們最好離這些流民遠一些。」柳遠志告誡道,「你沒聽說過嗎?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隔壁幾個縣鬧了蝗災,政府的賑災款都不夠用,不少人都落了草為寇了。我前兩天還聽說街對面李家布莊的貨物給流民劫了。」
「是嗎?」
「這些流民,已經餓得雙眼發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車外兩名家丁一聲大喝:「你們幹什麼?」
柳明探出頭向後面觀望,只見幾個髒兮兮的流民不懷好意地看着馬車上壘疊的黑色貨箱。
那幾個流民見到家丁警告,反而挺直腰板喊道:「幹什麼?這裏是官府修的官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看看不行?」
更有甚者叫囂道:「大老爺,我們好幾天沒吃飯了,你那箱內是不是裝着上好的牛肉,分點給我們吧。」
聽到箱內有牛肉,說話間,更有不少流民聞聲而動,慢慢朝這靠近。
這讓兩名柳府家丁緊張無比,揚起身上佩刀,對那些流民怒目而視。然而,無奈人潮越來越多,都往這邊擁擠着。家丁雖然身強力壯,但是架不住這人多勢眾。
「大老爺,分點牛肉給我們吧。」
「行行好吧。」
越來越多的人涌了過來,堵住了官道,讓柳明一行人的馬車隊動憚不得。
這些流民,原本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遇到像柳明這類的大戶商隊,唯有避之不及。但是,由於蝗災,背井離鄉,多有怨氣,腹中又是飢腸轆轆,不免膽子大了起來。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連飯都吃不飽,還管什麼社會秩序等級呢?
聽着轎外人寰沸涌,柳遠志搭着柳明肩頭說道,強笑道:「兒子,放……放心,別怕,老爹保護你。」
柳明啞然失笑,自己老爹這話說得有氣無力,雙腿還不停打顫,指望他別尿褲子就阿彌陀佛了。
「永叔……怎麼辦?」柳明扭頭看着柳永。
柳永此時,雙手交叉,抱於胸前,閉目不語。
「永叔?」柳明又問道。
「男兒何不帶吳鈎!」
柳永怪叫一聲,蹭得一聲站了起來,拔出腰間寶劍,就要衝下去拼命。
柳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拉住,心想指望着這個哥倆,真的是不靠譜。
他皺起眉頭,心裏一沉,被這流民圍住,就算不搶走藥材,把自己貨箱翻個亂七八糟,也是多出來的一樁麻煩。
對方人多勢眾,況且為了食物做出拼命之事也難以預料。自己只有兩名家丁,實在是無法抵擋。
事到如今,必須要想個巧法子,快些離開這裏。
雙眼聚光,心念電轉之間,柳明有了主意,他脫去長衫直裰,又將白色裏衣脫下,雙手撕扯着袖口。
「嘶拉」一聲,扯下兩段布條。
「兒子,你要幹啥?」柳遠志在旁邊愣住了。
「爹,你看我的。」柳明沖自己老爹使了個眼色,便跳下了車。
而車外,那兩名家丁早就抵擋不住流民的擁堵。即使抽出佩刀也無法阻擋流民們伸手去翻那貨箱。
形勢十分危急。
突然,人群中,突然響起了一聲乾嚎,柳明頭扎着白色布條,滿臉淚痕嚎道,
「你死得好慘啊。」
他邊哭邊跑到其中一個貨箱旁,「死得好慘啊——爹爹!」
這一聲乾嚎,倒是讓那些準備躍躍欲試搶箱子的流民們停頓了下來。
柳明更是見準時機,人抱着貨箱大嚎起來:「兒子不孝,生前沒能保護您。死後還讓您受到騷擾。」
這讓流民們有些疑惑,莫非……這些長方形箱內裝的都是死人?可是這箱子形狀與棺材還有些差別啊。
這時,人群中又傳來一聲中年人的乾嚎。
柳遠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從轎車跌跌撞撞跑出來,來到貨箱旁跪了下來,大嚎道,「
大哥啊……你屍骨未寒,將兒子託付給我,沒想到在這半路上行走不得,不能落土為安了。」
「大哥……我平時看你看得少。你老實巴交一個農民,因為蝗災交不出糧食被官府的惡差給打死了啊。」柳遠志腦子轉得飛快,心裏也有些得意,這個理由太好了。
父子兩人哭倒在地。
柳明繼續哭道:「爹……你名字叫遠志,胸有大志,沒想到這麼早就得了……得了那個……花柳病死了……」
花柳病?
柳遠志在一旁跪着吹沒鬍子瞪眼睛,心裏直罵娘,哪有兒子這麼咒自己老爹的?但是,他嘴上不好反駁,只得跟着說,「是啊……大哥,這真是意外啊。」
雖然是做戲,可是柳明父子似乎都認真學習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哭得十分傷感。
圍觀的流民,也有一部分在蝗災饑荒中,失去家人,聽到柳明的哭聲,不覺有些動容。更聽到這貨櫃之中也是死的流民,更加添生同情。
「大家散了吧,散了吧。」大部分流民慢慢走開了。
柳遠志心裏樂着,這一招,終於能夠奏效。他剛剛偷着樂,卻不料還有幾個流民留在旁邊。
那幾個流民,與柳遠志對視了一眼,眼神更添疑惑。
他們盯着那幾個長方形的貨箱,交頭接耳地聊着。
「這家人家好生奇怪,死人為啥不放棺材裏,要放在貨箱裏?」
「興許一時來不及置辦棺材呢?」
「可是那個老的怎麼還偷着樂?我看有點問題。」
柳明狠狠瞪了柳遠志一眼,真是做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他立刻走到其中一個貨箱旁,抓住頂蓋兩邊,使勁往上一抬,使得貨箱露出了一角。
一股騷臭氣立即撲面而來。
「哎呦……」周圍的人立即捂住耳鼻。
這貨箱內散發出一股騷臭氣,倒是吸引來路邊的四五隻蒼蠅,圍着貨箱嗡嗡亂轉。
「這家人真惡毒啊,還把棺材打開來看!」
那些還不相信的流民此刻臉上終於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邊咒罵着悻悻而去。
待到所有人都走遠,柳明這才長舒了口氣。
「還是明少爺聰明伶俐,知道打開那個雞矢藤的木箱。」一名家丁贊道。
這剛才發出的臭味,便是藥箱中這款叫做雞矢藤的中藥材。雞矢藤又喚作雞屎藤,雖然有消暑、通氣、止痛的功能,卻本身散發着一股臭味。
柳明急中生智,正好想到此趟貨物中有此味藥,乾脆讓它發揮其用。
「明少爺真乃文曲星下凡,竟然想得出這等妙招。」一名家丁稱讚道。
柳遠志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對着家丁罵道:「混賬,還不趕快趕路?你們要是武藝高強點,還需要我寶貝兒子出來使用智慧嗎?」
柳明回到轎內,見柳永鼻子都氣歪了,拼命斥責自己有辱斯文。柳明心想,有辱斯文就有辱斯文吧,只要藥材沒事,家人沒事便好。
虛驚一場,又是一陣趕路,這車隊才到達驛站附近。
這青州的驛站,坐落於大山之中,三進的院子,卻顯得十分破落,比那李元寶呆的破廟好不了多少。連那木製的護欄也是東缺一塊,西缺一塊。院中兩匹瘦馬已是皮包骨頭,望着空空的草料槽發呆,兩個穿着驛站號衣的驛卒也是灰頭土臉,滿面風塵,飽經這山口內沙塵的侵襲。
柳遠志吩咐馬夫將車泊下,便帶着柳明走近了驛站。遠遠地,就聽見那胖胖的驛丞在罵兩位商人模樣的人。
「你們知不知道,最近幾縣都遭了災。我等每天為了負責朝廷救災物資轉運之事,累得夠嗆。你們這些商人,都鑽到錢眼去了,看着那吳縣物資飛漲,準備找我幫忙,大賺一筆,是嗎?」
兩位商人笑臉作揖道歉道:「驛丞老爺,我等倒不是有意來給大人增添負擔的。只是咱在那吳縣還有家有業,現在這道路泥濘堵塞,官家都派兵駐守在路口不讓我們過去,這還等煩請你行個方便……」
「行方便……」胖驛丞冷笑道,「怕是妨礙了你們賺錢了吧。這通往吳縣的道路狹窄,浮橋簡陋,自然是官府文書急遞先行。若是讓你們馬車先走了,堵住了路,朝廷的文書進不去吳縣,把你們頭砍了都沒用!」
兩名商人從袖口中摸出幾錠銀子,塞到那驛丞袖中,一邊應和道:「是,是,是。老爺,可咱們也要吃飯……還望您多擔待。」
「哎……」驛丞眯着眼睛,袖子一抬,那幾錠銀元寶就滑入袖中,他口氣稍軟道,「這樣吧,你們多呆幾日。這路窄橋小,等朝廷運往冀州救災的車隊過了吳縣,再安排你們進去。」
柳明一聽,感情這吳縣的商機,倒是人人都盯着啊。
柳永大步向前走,卻被兩名驛卒攔着了。
「幹什麼?」那驛卒嚷道,「這裏官辦驛站,不接待民戶。」
柳永伸直了脖子,大喊道:「王貴瓜,你給我過來!」
那胖胖的驛丞聽了愣了下,看到柳永,立即變成笑面佛,大聲道:「三變啊,大詞人,怎麼會蒞臨寒舍啊?」
夜晚,驛站大門關閉,只有大門旁兩盞燈籠在風中飄蕩。
驛站飯廳包間內,驛丞與柳遠志以及柳明,紛紛落座。驛卒端來一壺熱酒,兩盤牛肉,幾盤小菜,幾副杯箸。
柳永與王驛丞推杯換盞,聊起當年同年趕考之事,一陣唏噓。
「我說……你們可知,三變當年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禪是什麼嗎?」王驛丞喝得臉色通紅,大着舌頭說道。
「什麼?」柳明拿起酒杯。
「就是……男兒何不帶吳鈎!」
柳明一口酒全噴了出來。
回憶也回憶過了,笑話也說盡了。王驛丞突然變得正經了起來,直起身子道:「說吧,三變,有什麼需要老哥幫忙的?」
柳永也不客氣,直接把需要將藥材運進吳縣的問題說了一遍。
「這事,你幫不幫吧?」柳永直接不客氣問道。
那王驛丞,聽了之後,只是嘿嘿一笑,也不接話。
氣氛有些凝滯。
「我說……三變啊……我知道,這吳縣可對你們商戶來說,是一塊肥肉啊。那裏交通不便,什麼東西,在吳縣一賣,可都是五倍十倍之利。」王驛丞笑得很有深意。
柳遠志機靈得很,立即說道:「王兄,若是能讓我們的藥材進了吳縣,少不了您的份子錢。」
「份子錢?我可沒膽子賺。」王驛丞撥弄着筷子,「我這驛丞還發愁呢。這青州的道路,又破又舊。尤其是那吳縣,四面環山,唯一一條路是羊腸小道,若是下雨泥濘,官府的車隊進去都懸。」
「官府咋不修路呢?」柳明問道。
「官府?」王驛丞搖了搖頭,「澶淵之盟,光賠那歲幣都不夠。這青州,又是有名的窮鄉僻壤。官府每月的俸銀能發出來,便不錯了。」
現如今,驛站也為這路況而苦惱,柳明心裏琢磨着。
他腦中閃過一念,脫口而出道:「王叔,若是我們柳家出錢修路,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