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酒這種東西我常喝,不論是烈酒還是溫和的果酒,我都不太計較,有酒喝便行了,然而這回卻不知出來什麼差錯,雖然不至於醉的一塌糊塗,但也確實是喝趴下了,到最後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床上的。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懵,面無表情的盯着上方的木樑,過了許久,才終於回過神,起身換了套衣裳,又簡單的漱了口之後,才推門出去。
下樓之後,便看見小戈已經端坐在桌子前,慢條斯理的用餐,聽到動靜才回頭看了我一眼,將他手邊一碗粥推了推,然後又給我到了碗湯水,我走近了,才知曉那碗湯水是雪梨茶,碗底有些梨屑,隨着我手腕的力道兒而沉沉浮浮。
我環顧了一圈,沒看到杜掌柜的身影,便直接問道:「杜姑娘呢?」
他喝了口粥,聽到我的問話,便冷笑道:「某人仙籍在身尚且被灌的不省人事,杜姑娘只是一介凡人,怎可與兄長相比?」我縮了縮脖子,覺着此番言論委實誅心,雖然覺得我並無不對,但看着小戈橫眉冷對,胸膛因為動氣而起伏不定。心中斟酌再三,還是選擇緘口不語。
他見我一言不發,即便再氣憤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扭頭不言。我笑笑,拉開長凳坐下去,一邊沉默的喝着手裏的雪梨茶,一邊不時拿眼鏡看他。見他望過來,又好脾氣的露出了個酒窩,笑意滿滿。
他噎了噎,最終只能無奈道:「你快些喝吧,等杜姑娘醒了,我們便動身,去找阿征的族人。」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聽到了?」
小戈扯扯嘴角:「你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離着那麼近,你們又沒布結界,我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我撇嘴,難得沒反駁,繼續奉了個笑臉,又繼續無所事事的拿筷子攪着碗裏的湯水。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小戈再氣,見我如此也沒了脾氣……雖說我到現在也不知他因何故而給我甩臉子,明明我才剛醒過來,還沒來得及惹他才對。
想到這裏,喝湯的動作便愈發心不在焉起來。筷子攪着湯水,偶爾碰到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小戈總算站起身,怒氣沖沖的朝我吼道:「這碗雪梨茶是醒酒用的,你若是不願喝便到了,便在這給我亂攪,成不?」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嚇了一跳,筷子直接給抖在了桌子上,半晌才顫顫巍巍的將筷子重新揀起來。這回終於緩過神來,宿醉過後的難受也慢慢緩過來,遲鈍的感覺一朝回爐,三下兩下的將雪梨茶喝的一乾二淨後,這才有閒心關心些自家弟弟的終身大事。
「怎麼?真的不喜歡杜姑娘,我覺着她不錯,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為過,即便我為了談話不至於尷尬,許多地方都是一筆帶過的,但驚奇的是那位姑娘,雖然許多事情不如你我二人了解的細緻,可人家涉獵頗廣,再偏僻的點她也能侃上幾句,難能可貴的是,她知曉點到為止,與這樣的人相處起來會比較舒服,若是成了我弟媳婦,那就更加兩全其美了。」
然而回答我的是小戈冷漠的側臉。
我嘆了口氣,小戈對她大概是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可是習慣使然,我還是笑呵呵的添了句:「可惜了,杜掌柜的是那麼好的女子……」惋惜之意溢於言表。
小戈呵呵一聲,斜睨了我一眼,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去追她啊。」我『嘖』了一聲,嘆道:「你這個態度就不對,杜掌柜的喜歡你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即便真的不喜歡,拒絕時也該委婉些,像你昨天那般,若是我沒猜錯,你八成是上去就直接坦言自己不喜歡人家!你瞧着後來的氣氛多尷尬啊!我身為旁觀者都恨不得縮回泥里去!」
小戈被說的臉上一紅,很快又惱羞成怒道:「誰昨日裏還言之鑿鑿的說,情字難斷,快刀斬亂麻才是上上策嘛!怎麼?這麼快就不認賬了?」
我黑了臉,無語道:「那也要講究方法啊,我身為男子,若是有朝一日被心上人直接回了句『我不喜歡你』,即便我面上再沉穩似水,心裏肯定也不會舒服啊!何況還是女子,你知道不?杜姑娘當時沒哭出來,或者罵你一頓,都算人厚道,對你用情至深啊!」
小戈捂着被我打了好幾下的腦殼,哆嗦了幾下,低聲不知說了些什麼,正當我意欲側耳仔細聽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道:「反正事情到此為止,該說的我都說過了,我先出去了!」說完,便奪門而出。
我怔了下,突然發覺背後動靜,心裏有些不妙,回頭一看,果真看見杜掌柜的站在樓梯的台階上,自上而下的俯視着一切,眼裏的情緒翻騰了幾下,見我望過去,便扯開一個笑。
我不忍直視的扭過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畢竟看她的臉色,明顯聽到了不少,而之前我與小戈說的起勁,竟分毫未能察覺。然而趁着這點空隙,杜掌柜的已經款款走過來,甚至面帶微笑的問我:「昨晚睡的可好?」
我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無力的道:「你若是心裏不好受,不必強撐着笑。」她搖搖頭,坐在小戈之前坐的位置上,失神的望着桌子上的白粥。
我糾結的看了眼杜姑娘,頭一次在心底罵起了小戈,就為他這檔子破碎,他話一說開,便不管不顧,拍拍屁股走人,最終尷尬的卻是我。
我抽抽嘴角,乾脆沒話找話道:「掌柜的宿醉後可是頭疼,他之前借了您的廚房煮了些白粥,醒酒的湯也熬了些,若是不介意……我幫你盛一碗過來吧!」說完便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奈何,不論這位杜掌柜的心裏是如何想的,面上卻依舊如常:「不用忙活了,稍微晚點,我自己會去盛的,倒是你和玉戈馬上就要走了,不論我與他之間如何,但與你一見如故卻是作不得假,你也無需為此苦惱。」
我愣了愣,話至此,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最後只能又坐下來,畢竟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感官再如何好,在相識不過一天的時間裏,都不可能會將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現給旁人看笑話,此時留住我,想必是有話要說了。
果然,她沖我笑了笑,眼眶周圍都有些濕潤了,可還是昂着頭,有些執拗的陳述道:「我其實沒怎麼醉,後邊的酒其實都是你一個人在喝,後來你醉了,我發覺自己又無人可以傾訴了,才又多喝了幾罈子,便上去睡了……」
說完,看到我有些詫異的眼神,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轉而繼續道:「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疼,便一直躺在床上淺眠,後來突然就想到,若是你們都以為我醉的一塌糊塗了,沒準會多留一天,哪怕是半日的時光也可以,當時下去只是沒忍住……你們聲音挺大的,我聽見你們說要離開,心裏一慌便下去了,可下來之後,突然就聽見他說他不喜歡我,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說出來。」
說到這裏,她聲音又輕微的哽咽,若是不仔細聽甚至不會察覺:「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子,與現在的冷漠不同,剛遇見他的時候,他挺喜歡笑的,當時他一個人坐在窗沿,因為無聊,便和我說起他的見聞,態度溫和,談到有趣的地方,連眼角都會帶着笑意,也因為那次一時興起的交談,我開始不由自主的將眼光投向他,我知道他也許不會喜歡我,所以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向他表白,誰知道他突然察覺到了我的心意,可他沒有給我一個答案,而是選擇了不告而別……」
之後,杜姑娘還與我說了許多,說她是如何喜歡上小戈的,說小戈如何如何好,可最終她卻只是嘆口氣,訥訥無言的看着門外,似乎還在期望小戈的身影出現。
半晌,她像是終於放棄了的樣子,緩緩舒出一口氣:「罷了,你離開吧,天底下無不散的筵席,但願從今往後,我們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我看了眼她,她端坐在那裏,頭背向我。我點點頭,漫步走到二樓,把阿征給抱起來,走過她的時候,躊躇了良久,還是道了句:「保重。」之後便走了。
結果剛出那處客棧,身後便傳來她的哭聲,隱忍壓抑,若不是六感敏銳,我應該是聽不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