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保見蕭影為人隨和友善,每日卻總是唉聲嘆氣。喝酒當晚他便從蕭影的醉話中得知,他是為了心愛之人將要他嫁,因而傷心失意。借着每日替他收拾房間之機,他總要勸上幾句。
蕭影問起床頭銀兩何來?他說那晚那片金葉子結過酒錢房錢,餘下來的如數放於床頭。蕭影聽來微微感動:「想不到在我落魄潦倒之時,尚有這群朋友關心於我。這酒保看樣子雖愛財,卻不肯在這時貪上一兩半文,也算難得。」
這日,他左臂創傷差不多已痊癒,將銀兩付了食宿費,又打賞酒保五兩,餘下的揣在懷裏,當作路上盤纏,怏怏出得門來。
想到父母大仇未報、姐姐未救諸般事情,對朱瑤刻骨銘心的相思,便也淡了幾分。心想此去幽情谷救人,一場生死大戰,勢所難免。幽情妖姬其人陰險毒辣,上次雪地一見,她的武功又比數年前強了不少。更不可料知的是,世人對幽情谷聞其名,變其色,自己只身前往,能否順利救出姐姐,實所難料。
為避開江湖黑白兩道的追捕,他在市鎮上買來道具,着意裝扮一番。心想,總是扮成叫化樣子,遲早被人揭穿身份;扮成中年男子罷,又覺身形容貌及說話聲音不大相稱,難免破綻百出。
最後一想,倒不如扮個童顏鶴髮的老翁,這樣別人決計想不到自己便是蕭影。
當即在街上將所需道具一應備齊,到郊外尋了個山水清幽之境,一來裝扮處處需得用水,二來裝畢以水為鏡,總要瞧着不致太過離譜才好。
費了老大的勁兒,總算大功告成,卻發現一身衣服破破爛爛,累日來留下的劍孔密密匝匝,若不是內里穿了衫兒,早自一半肌膚露在外面,且上面血色斑駁,污穢不堪。
他即在心裏自嘲道:「一個童顏鶴髮、仙風道骨的老伯伯,穿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嘿嘿!」到市鎮沽了一身潔白嶄新衣衫,重又回來。
身上這套衣服還是在長治時,朱瑤特意給他置辦,想不到方過月余時光,便已破敗如斯。雖衣服又破又髒,這時想要將之換下,不免又憶起朱瑤的諸般好處來。想到纏綿悱惻處,仍自覺着自己與朱瑤之間,離別前後恍若隔世,又如大夢一場。明明還是晴空萬里,驟然雨雪霏霏,陰霾籠罩,風雲變幻之快,叫人瞬息過後,便有再世之感,是真是幻,有時也自拿捏不准。
再一想,事成既定,兩人今後唯有黃泉路上,或可再得相伴一程。從今而後,她的一切均與自己無關,這身又破又髒的衣服留下,不免睹物思人,徒增傷悲。一咬牙,將衣服換了下來,纏成一團,包一個石頭在裏面,拋入水中,沉進水底。
他問明路途,徑朝幽情妖姬所在幽情谷進發。
幽情谷地處天山北坡,蕭影此時身在天山以西,那是要從八卦中的離位去往乾位,自便從左峰繞將過去最近。可偌大一座天山,莽莽蒼蒼,山勢延綿起伏,不知百里千里,要從西面繞到北面,卻是談何容易。
他路徑不熟,只能認準個大致方向,盡挑大路疾行。一路上白須迎風,一身素潔,穿澗過崖,飄然若仙。
約莫行得個半時辰,翻過一座山樑,驀地前方有說話聲音傳來。
聽得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道:「師妹,你老躲在外面,這樣不是辦法。咱們一起回天池,是非曲直,總得說個明白,幾位師叔定會為你做主。」
另一個女子淒聲道:「師姐,事已至此,分辯又有什麼用。這事是說不清楚的,我寧願一死,也不會回去。你們回去向師叔她們秉明,只說我死在外面,再也回不去了。」
這兩個女子的聲音頗為熟悉,卻一時記不起在哪兒聽過。
沉默一會兒,又聽一個男子怒聲道:「你恬不知恥,做下這等辱沒師門之事,還在這裏裝腔作勢。你今日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總之由你不得!」
那個聲音淒楚的女子道:「大師兄你……」
那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道:「崔師兄,你少說兩句不成麼?」
那男子憤聲道:「咱們天山派鬧出這般丟臉之事,你還護着她!」
蕭影一聽又是天山派之事,不由得上了心,想聽個究竟,瞧天山派又有何事發生?於是悄沒聲息走近說話三人,藏身樹後靜聽。
這時那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又道:「師妹不是說過,這事她毫不知情,或另有隱情也說不準。你說話又何必這生不留餘地。」
這聲音蕭影初時聽來似曾相識,這時近前再聽,當真再熟悉不過,一時好奇心起,伸長脖子,探眼出來,見二女一男站於道旁老大一塊雪地上,衣色服飾,俱是潔白,色調與自己所穿衣服無異。
這時,有個白衣女子掩面嗚嗚哭泣,朝這邊奔出。
另一白衣女子跟着追了過來,其面目一無遮攔,蕭影見她身姿曼妙,是個冰玉少女,不是白若雪是誰。一時心下興奮:「她當真未死!」情不自禁「啊」的一聲歡呼出來。
所幸此處距三人十數丈,他這一輕呼被白若雪「師妹,師妹,你回來」的喊聲壓了下去,這才沒給對方發現。
白若雪飛身擋在奔出那女子身前,柔聲勸慰道:「師妹,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是給人……給人……唉唉,這事怎麼也得回山去說清楚,不然你一輩子便抬不起頭來做人。」
那女子哭道:「我凌夢莎生性膽小怕事,處處謹小慎微,不敢做出絲毫有辱師門的事來。可這事……這事我也是莫名其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原來這女子便是蕭影與白若雪初遇時,給他一番神鬼莫測的舉動嚇得暈死過去的少女凌夢莎,卻不知有何說不清道不明之事,生發在她身上?
那男子瞧其身形樣貌,倒也有些英姿俊偉,年紀在三十歲上下。他此刻仍一臉怒容,緩緩向白若雪和凌夢莎走近,邊走邊道:「哼,做出這等醜事,你還說不知道,是不是太過荒謬了!你老實說,肚子裏是不是姓紀那小子的種?」
蕭影陡聞此言,不禁嚇了一跳,驚道:「原來童鶴年他們說的沒錯,天山派果然有人未婚先孕,懷孕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凌夢莎。聽凌夢莎的口氣,這事她也說不清楚,多半她是在回護自己的男人,怕將他說了出來,天山派饒他不過。她的男人是天山派的大仇家,亦未可說。」
聽了那男子的話,凌夢莎抽泣道:「紀師兄他一直待我很好,他跟我在一起,都是規規矩矩,對我禮敬有加。出了這種事,我……我……」話語哽住,一時竟氣得渾身發顫,一轉身,朝道旁一株樹幹迎頭撞了上去。
蕭影「啊喲」又一聲脫口輕呼,陡見白若雪伸手攔住了凌夢莎,這才放下心來,未出手想救。
那男的面上絲毫未顯露憐憫之色,衝口又道:「不是姓紀的小子,那你給誰佔了便宜?老實說來,咱們揪出他來,好歹也給你個交代!」
凌夢莎泣不成聲,直氣得渾身打顫,慢慢蹲身地上,不住搖頭,似要發狂的樣子。
白若雪面現不忍之色,轉頭恨恨地朝那男的道:「崔赫,你好沒肝腸,這事還輪不着你管。你走開!師妹,咱們走!」
蕭影這才恍然:「原來這男子就是白若雪當夜夢話中所說的『崔師兄』。他毫無同情心,脾氣又大,瞧也不是好人!若雪如是嫁給他,那真是……」真是什麼,自己也不大說得上來。
凌夢莎目光發直,側身斜坐雪中,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嘴裏嘀咕道:「紀師兄,對不起,對不起……」白若雪伸手來扶,卻是渾然不覺,嘴裏嘀咕着,只是怔怔出神。
那崔赫被白若雪嗆了幾句,倒是不再言語,可仍未減一臉怒意。
白若雪憂心忡忡,正在勸慰凌夢莎,遽聽腳步聲細碎,山腰上的雪道上閃下兩人,行色匆匆,倒似有緊急要事在身。
蕭影定睛細瞧,此二人卻是趙力和祁戰。
趙祁陡逢白若雪等三人,面色均是一喜,先後叫了白若雪一聲「白師妹」,隨後祁戰向凌夢莎道:「凌師妹,你去哪兒了,這幾天師兄弟妹們可急死了。回來就好,白師妹,我跟趙師兄身有要事,這事十萬火急,半點耽誤不得,這會兒來不及向你言明。師父有命,令天山弟子務必在今日午時撤離天山,於明日內在崑崙山腳下會齊。白師妹,你們也不必回天池去了。告辭!」
白若雪連忙叫住他二人,驚疑不定道:「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倆要去哪裏?」
趙力道:「唉,咱們天山派這回遭了大禍了。先是雪山派強橫霸道,要天山派信守白師伯許下的婚約,定要逼白師妹你早點完婚。這事說來蹊蹺,自白師伯故世,白師妹那次下山歸來後,你雖對白莫兩家的婚事自此不大樂意,可也並未斷然回絕。前兩天莫家派人來談論婚事,虛月師父只說此事暫緩再議,對方竟然就此翻臉,怫然而去。次日公然傳來書信,說近日將前來要人,若有不從,便蕩平天山派,從此天山派並歸雪山派。」
(明月恭祝書友們猴年全家平安喜樂,心想事成,猴猴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