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成因為心中不安而夜不能寐時,洛陽周邊的戰鬥,也已接近尾聲。秦瓊渾身浴血,殺氣凌然,橙黃雙鐧因沾染骨肉,而變成了悽厲的暗紅。
砰!一員隋將仰天倒下,怒睜的眼中帶着無盡悲憤與不甘。
大隋右武衛,雖不及驍果那般天下聞名,但也是十六衛府中響噹噹的精銳。
如果不是駐紮在泥濘河畔,致使騎兵變步卒,戰力大大減弱……
如果不是天降濃霧,使得探馬暗哨通通失效……
自己兩千騎兵,有何至於被人圍殲在此?
滾燙熱血灑在冰冷地面,隋將的視線漸漸模糊,無數如果也在臨終之前,化作滔天疑惑。
為什麼要放棄倉城,分兵出擊?
大將軍到底想幹什麼!
可惜,他的疑惑註定得不到解答了。
秦瓊深吸口氣,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戰場喊殺已經漸漸停止,一個個瓦崗騎兵,帶着疲憊和興奮,重新聚集在秦瓊身後。出征時的一千餘人,如今已不足七百,但沒有人傷感,也沒有人因減員近半而士氣低落。
因為,他們今夜創造了奇蹟。
以一千餘騎兵,大破隋廷右武衛九千精銳,除了趁着霧氣逃走的幾百人外,右武衛出回洛倉的部隊,幾乎已被全部殲滅。這是大勝。其功績堪比榮陽之戰。以龍頭和密公的豪爽,不用想就知道,回去以後必然會有極豐厚的賞賜。
「美人軍師,果然不簡單啊。」
秦瓊長嘆一聲,甩掉雙鐧血水。
當初,沈落雁提出以千餘騎兵奔襲回洛倉時,秦瓊可謂嗤之以鼻,直接將其所言當做天方夜譚。回洛倉是什麼地方?天下第一糧庫!距大隋東都只有數里之遙。這等重要所在,就算大隋朝廷全都是酒囊飯袋,也絕不可能置若枉然。
而對方派出一員經驗豐富的大將,率領精兵駐紮倉城,與東都連成一線,互為犄角,瓦崗想要取下回洛倉,就勢必會變得困難至極。
而現實也在朝着秦瓊預料的方向發展。
右武衛大將軍楊烙,親統一萬精銳據守回洛倉,那密密麻麻的防禦工事,即便瓦崗全軍押進,一時間也不可能攻下。但,誰能想到,沈落雁竟有辦法,讓一個久經戰陣的大將軍,做出如此昏聵佈置,誰又能想到,蒼天會在今夜降下濃霧,不僅讓自己偷襲轉移變得輕而易舉,還將回洛倉和東都間的烽火聯繫徹底阻隔?
如果說,一切都是偶然,秦瓊絕不相信,但要說沈落雁連天降大霧都能算出,卻又有些不太可能,畢竟,以洛陽節氣,夏季泛起如斯大霧的可能,根本就是微乎其微……
就在他眉頭微皺,越想越覺得沈落雁高深莫測時,一個俾將,已忍不住興奮開口道:「將軍,回洛倉中隋軍,已被某等殲滅十之八九,接下來,某等是按先前計劃,進攻回洛倉,還是……」
「自然是進攻!」
秦瓊眯了眯眼,目光中戰意閃爍道,「如此天賜良機,不拿下回洛倉,也未免太可惜了。傳令,眾將士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後全軍出擊,一鼓作氣拿下倉城。」
「喏!」
……
天地朦朧,運河的水靜靜流淌。
蕭宛若裹着披風,走出船艙,秀美雙眉因漫天乳白而微微皺起,「此乃何處,竟泛起這般濃郁大霧?」
「按照先前船速,這裏應該已經是洛陽地界了。」
程德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甲板上。
「洛陽?」
蕭宛若雙眼一眯,似是有些詫異,但旋即便淡淡開口道:「既已入洛陽地界,為何停滯不前?」
「回娘娘,河道淤泥堆積,未曾清理,故而前方九轉彎路,甚是難行,若是視野清晰倒也罷了,可如今大霧瀰漫,連十步外的景致都很難看清,如果在貿然行進,難免會使鳳舟擱淺,所以……末將斗膽拋錨,暫停於此,等到大霧散去,再行起航。」一個精於水路的將軍上前兩步,低聲說道。
「觀如今天氣,即便明日清晨,濃霧也未必能散。」
蕭宛若沉吟片刻,搖頭道:「汝且下令,命鳳舟靠岸停下,本宮走陸路返回東都。」
「娘娘三思。瓦崗逆賊如今已下鞏縣,距東都洛陽不過百里之遙,走陸路,實在太危險了。反正船已至於洛陽地界,等到濃霧散開,最多兩個時辰,便可順運河直抵碼頭……」
程德皺眉勸阻。
「老師所言不無道理。只是兵貴神速,聖人離開東都太久了,如今朝中必是人心惶惶,本宮早一個時辰回去,就能讓變數少去一分,故而此事拖延不得。」
蕭宛若輕吸口氣,目光掃向將軍。
那將軍無奈,只得退下傳令。不多時,奢華的鳳舟緩緩停靠在岸邊。五十名近衛,守護着蕭宛若轉乘上馬車,而程德則是被留在船上照料楊淳。
說起來,這般安排倒也沒有什麼。此處乃大隋腹地,距離瓦崗攻佔的鞏縣,還有百餘里的距離,更何況,霧氣如此濃郁,就算瓦崗進軍洛陽,蒼茫夜色下,兩者相遇的幾率,也絕對稱得上微乎其微。
但……
讓蕭宛若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這微乎其微的幾乎,竟然真讓她撞到了。
眾人向北而行,約莫半個時辰左右,一陣馬蹄聲就猛地於霧氣中傳來。下一刻,一名身着黃金鎧甲,手持雙鐧不怒自威的大將,便映入護衛統領的視野。
沒錯,來人正是秦瓊。
在看到插鳳凰旗的明黃車架後,他先是一怔,繼而大喜過望。
作為曾經的大隋將軍,他自然知道,有資格稱作此等馬車的,天下只有蕭宛若一人。
而相比下,五十護衛卻是臉色狂變。
騎兵不斷出現,雖因霧氣朦朧而看不出數量,但對方甲胃,卻與大隋十六衛府截然不同,如此一來,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敵襲!」
嘶啞的吼聲驟然響起,護衛統領抽出戰刀,便跨步擋在馬車之前。幾乎同一時間,剩餘的四十九名護衛也回過神來,兵器紛紛出鞘,帶着滿臉堅毅,迅速結出戰陣。
秦瓊眼中閃過抹驚異,驟然遭遇,還能不慌不亂,於霎那間結陣應敵,這些人,當真算是難得的精銳。
心思轉念,秦瓊伸手一揮,止住欲發起衝鋒的部下,凝聲喝道:「留下馬車中人,某饒爾等一命。」
「牛九駕車,護衛貴人先走。余者,皆留於此,死戰不退!」
護衛頭領沒有理會秦瓊喊話,低聲吩咐身邊一人後,便再次踏步向前,長刀直指秦瓊。短短時間內,他已憑藉聽力,大致判斷出敵軍來向。得知自己還沒有被包圍後,立刻轉變念頭,將護衛馬車的菱形陣,變成了阻擋的騎兵的雁回陣。
「死戰不退!」
眾侍衛大喝向前,凝出的森然殺機,竟讓秦瓊胯下戰馬嘶鳴着後退了小半步。
「冥頑不靈……」
見馬車掉頭意欲逃走,秦瓊登時放棄了兵不血刃的心思,冷哼一聲,狠狠揮下雙鐧。
「殺!」
士氣正濃的瓦崗騎兵,瞬間猶如猛虎出籠,蜂擁向前。
噠噠噠!馬蹄聲迴蕩天地。也許是幾個呼吸,又或者是一剎那間,雙方終於碰撞在了一起。鮮血飛濺,金戈交響。按理來說,四十九人的雁回陣,單薄的就像是張白紙,面對恐怖的鋼鐵洪流,一個瞬間就會被衝破。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蕭宛若的護衛,人數雖少,可卻是大隋百萬軍中選拔出的佼佼者。他們的戰鬥意識和戰鬥能力,遠遠不是尋常軍卒所能比擬。
一個瓦崗騎兵,獰笑着抬起長槍戳向盾牌,按照往日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憑藉馬力刺出的一槍,就算不能破開盾牌,將其後隋軍挑起,也絕對可以輕鬆將對方震的肺腑受傷再無戰力,可事實卻非如此。
在長槍刺中盾牌的瞬間,後方隋軍,突然微微蹲身,將手中盾牌,傾斜出了一個角度,這角度雖然不大,但卻計算的相當精準,瓦崗騎兵只覺一身力道,詭異的滑脫向別處,那蕩蕩的感覺,鬱悶的他幾乎吐出血來。
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吐,用技巧卸掉力道的隋軍,便放棄盾牌縱身躍起,手中戰刀在空中劃出道悽厲寒芒。
噗嗤!
瓦崗騎兵脖頸一涼,便覺視野天旋地轉。
他的頭顱已在這一瞬間被生生削掉。
「皇后身邊的護衛,果然非同小可。」
秦瓊見狀,登時倒吸口涼氣。死掉的瓦崗騎兵,並非只是特例,在雙方交手的瞬間,雁回陣中的十餘名隋軍,便猛然躍起,將衝鋒最前的瓦崗騎兵生生斬落馬下,那頭顱飛揚的場景,當真極具震撼,即便是經歷過不少戰鬥的秦瓊,也看得微微一怔。
然而,就在他怔神的瞬間,奪下戰馬的隋軍,已橫揮戰刀,反殺進衝鋒的瓦崗騎兵中。
這一剎那的變故,讓先前大勝數場的瓦崗騎兵,明顯有些愣神,不過,到底是夜中奔襲的精銳,在秦瓊怒喝着加入戰鬥後,他們很快就穩住陣腳,將四十九名護衛切割分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