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口迎接的人,除了扶、劉兩位獵戶和姜大毛,還有他們的家人,以及看熱鬧的娃娃們。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姜六笑道,「沈公子走了老遠的路,不容易。進屋裏先喝口水。」
「對對對。」扶、劉兩人皆點頭連聲附和。
只是,去誰家呢?他們倆都競相邀請沈雲,互不相讓。
沈雲見了,主動說道:「聽說洪大爺腿腳不好,我想先去看望他老人家。」
兩人不再爭執,一個夸「雲娃心善」,另一個則是說「一道兒去」。
於是,一大群人簇擁着沈雲,浩浩蕩蕩的往村里走去。
洪大爺的家在村南頭。因為多年不曾修繕,屋子破破爛爛的,有搖搖欲墜之感。
沈雲的五官甚是敏銳,在屋前的空地上,就聞到了從裏頭散出一股腐臭之味。
好吧,其實,村里其他人的家裏大多數只是比洪大爺家稍微好一些而已。他打那些破舊的屋子旁經過時,都或多或少的會聞到一些臭味。
早有好事的村娃們跑進屋裏去報信。
「是雲娃來了?」黑洞洞的門裏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沈雲有些恍惚。記憶中,洪大爺的聲音亮若洪鐘,中氣十足。
「是的哩,是的哩。」姜六搶先應着,「洪大爺,沈公子特意來看你了。」
正說着,一個枯瘦的老人從門裏探頭出來。
陡然一看,儼然是滾出一個灰撲撲的白色毛團——洪大爺的頭髮、大鬍子皆白,亂蓬蓬的團在一起,將枯瘦的臉遮了大半,眼睛、鼻子都不顯。
他的腿腳廢了。兩隻手各撐着一隻又小又舊的板凳兒,撐起上半身,拖着一雙廢腿,在地上爬行。
這時節,他的身上還穿着過冬的冬衣。衣服太大,跟個油光發亮的殼子一樣,套在他身上。好些地方都破了,裏頭露出來到棉絮與衣面一樣,也是黑色的。
不過,精神頭看着還好。亂發之下的那雙眼睛雖飽含風霜,但依舊銳利,老獵人的餘威尚在。
看到沈雲,他咧嘴笑了起來:「雲娃長大了!我都不敢認了哩!」說着,欲從門裏爬出來。
沈雲連忙走上前,抱拳行禮:「沈雲見過洪大爺。」
洪大爺仰頭連聲贊「好」:「雲娃體會得很哩,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怪好聽的。」
扶獵戶走過來,說道:「洪大伯,雲娃老遠過來的。連水都沒喝一口,就來你屋裏看你老。你老先別老拉着娃在門口說話啊。讓雲娃進屋喝口水,好不好?」
不料,洪大爺卻將亂蓬蓬的頭搖成了貨郎鼓:「不好,不好。我屋裏亂得跟個豬窩一樣,莫弄髒了娃的好衣衫。要麻煩你們好好招待遠客了。」他抬頭望着沈雲,「雲娃,你能找來,看小老兒一眼,小老兒真的很高興,打心底里感激你。我們山里人沒有趕客的規矩。按理說,小老兒要請你進屋上坐,好好說說話,熱茶熱飯的招待你一回。屋裏好多年沒個收拾的人,連個落座的地方也沒有,小老兒沒臉請你。」他本是極講臉面的人。這番話,全是他的肺腑之言,絕非客套。
沈雲在外頭孤身闖蕩多年,也聽出來了,他說的不是虛言,是真心不想讓自己看到他過得悽慘模樣。是以,有心成全他最後的驕傲,又行了一禮,說道:「洪大爺客氣。」
當年,在石秀縣的東城門外,臨別時,沈雲姐弟曾許諾,將來會來小溪村感謝他們五個。而洪大爺也笑言,要他們記得給他帶好酒。這話,沈雲一直記得。這次來,他雖不信那個守東城門的仙符兵,但也抱了一絲僥倖,用牛皮水囊帶了酒水。
他解下那隻盛酒的牛皮水囊,雙手送到洪大爺面前:「洪大爺,我給你老帶了些酒水。是從縣城裏的酒鋪子裏打到的。謝謝你老,還有四位叔伯當年搭救了我們姐弟二人。」
「好好好。」洪大爺單手支撐着身子,接過酒囊,激動的用嘴咬開塞子,仰頭「咕唧咕唧」的接連灌了好幾口。
「滋——」,飲罷,他暢快的笑了起來,又贊道:「好酒!是縣城的酒鋪子裏的正味兒!我以前聞過!」說罷,他對扶獵戶等人說道,「我喝好了。這酒你們也嘗嘗。」
扶、劉等人也沒客氣,挨個的上前,一人一口,喝了一圈。最後,酒囊又送回到了洪大爺面前。
這回,後者沒有再接。他擺手,心滿意足的笑道:「托雲娃的福,我老了老了,還能喝到這樣的好酒,該知足了。」沖沈雲翹起大拇指,高聲大讚,「雲娃,你很好!前程大得很!一世不愁吃,不愁穿,過得會比神仙還要好!」
在山裏,人們很看重老人家的預言。據說,越是瀕死的老人,從他們嘴裏說出來的預言越是靈驗。
「托你老吉言。」沈雲被他真摯的眼神感動了。
洪大爺哈哈大笑:「人也見了,酒也喝了。雲娃,你莫要再管小老兒,跟他們後生的去喝碗熱茶暖暖身子吧。山里寒氣重,不比外頭。」又道,「小老兒每每喝了好酒,都要在屋裏困上一覺的。」說罷,沖沈雲揚了揚手,撐着兩隻小板凳兒,頭也不回的進了門。
扶獵戶也相勸道:「走,雲娃,先上我屋裏。」
「再去我屋裏。」劉獵戶慢了半拍,只好接口說。
「謝謝。」沈雲沒有再拒絕。
扶獵戶大喜,按照山裏的規矩,當即請了劉獵戶,還有姜六作陪。到了家門口,他又派了長子姜大毛去請村長過來一道喝酒。
四人在堂屋裏剛落座,村子端着一隻粗海碗,裏頭盛着八隻雞蛋,樂呵呵的進了門:「稀客!稀客!」小溪村的村長之位是代代相傳。他是老村長的長子,三年前才接任村長之位。
很快,一大砂罐子煮得滾燙的甜米酒,和一土缽子臘肉炒筍乾被端上了桌。開吃之前,扶獵戶特意分了小半碗臘肉出來,去外頭招來長孫:「去,給你洪太爺端去。」
不想,過了一會兒,大孫子又抱着碗,叭唧叭唧的跑回來了,喘着粗氣說道:「洪太爺,睡下了。推不醒。」
「這是喝醉了!」劉獵戶笑了起來。
姜六也道:「他剛剛是喝急了點。」
扶獵戶哭笑不得的伸出食指颳了一下長孫的鼻子:「那你把肉給你洪太爺放屋裏就是,還抱回來作甚?」
「哦。」大孫子抱着碗,又噠噠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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