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沈雲報出洪大爺他們五個的名號,手持鐵獵叉的那位青年忍不住說道:「胡說!我洪大爺好些年沒有出去……」
話未話完,被站在大石頭上的那位拉弓的大叔一記眼刀給打斷。
後者擰眉:「你說的這五人都長什麼樣?」
時隔多年,洪大爺他們的樣貌、穿着打扮,十分詳盡的說出來,沈雲做不到了。不過,他們幾個的相貌特點,大致的年紀,他還是有些印象的,每人都能撿一兩樣說出來。比如說,洪大爺年歲最長,是個大鬍子。
聽完,拉弓的大叔明顯鬆了一口氣:「沒錯,他們確實是我們村子裏的人。」
說罷,他放下弓箭,從大石頭上跳下來,面色凝重的跟沈雲又道,「扶七哥和王二哥,他們不在了。洪大爺傷了腿,再也走不得山路,好些年都沒進山打過獵了。其他人,都還好。」
當年救沈雲姐弟倆的五名獵戶里,有兩人是堂兄弟,姓扶。他說的扶七哥,是堂弟,被沈雲姐弟兩個喚為「小扶叔」。
聞言,沈雲忍不住脫口問道:「小扶叔年歲不大,怎麼就沒了?還有洪大爺那時的身板,我記得很硬朗呢。」
「六年前,我們村里鬧雞瘟,餵的雞啊鴨的,大片大片的死。老村長叫大家把死雞死鴨都堆在一起燒了。大家怎麼捨得?沒幾個人聽,大多數人家都是煮了吃掉。吃了之後,事鬧大發了起來。有的人沒事,有的人開始拉稀,一個時辰里也要跑好幾趟茅廁,不得安生。有些人受不住,花三個大錢去老村長家抓兩副草藥,煎了喝幾次,慢慢的止住了。象扶七哥和王二哥他們都說自己身子壯實,不怕拉幾泡稀,就沒去抓草藥吃。哪裏知道,他們越拉越厲害,沒兩天就拉得脫了人形。扶七哥和王二哥的症狀最重,煎草藥喝也不頂事。隔兩天,他們倆前後腳的去了。」
「洪大爺也是同一年出的事。那年夏天,聽說外頭鬧兵禍,到處殺人放火。怕禍害到村里來,老村長發動全村的老少爺們,大家一起將小圍山那邊進村的山路挖斷。回來的時候,天有些黑了。洪大爺沒留神,掉到了山溝溝里,一雙腿全給摔斷了。洪大爺的婆娘十來年前就死掉了。他只有一個女兒,那時也嫁到了山外頭。出事後,村子裏派人去給他女兒送信。外面鬧兵禍,他女兒隨着女婿一家子跑了,打那以後就沒了音信。這些年,洪大爺的一天兩頓飯都是靠村里人接濟。」
拉弓的大叔說到這裏,看着沈雲,又問道:「後生,你是洪大爺的什麼人?找洪大爺做什麼?」
真是世事無常。沈雲唏噓不已,據實以對。
拉弓的大叔聽完,神色完全鬆懈下來,態度也明顯變得親熱了起來:「難為你有心找來。」又道,「外頭亂得很,我們很少出去。就算出去了,也從不報我們的名頭。要是以前沒聽說過我們村,肯定不曉得我們。」
另外兩個青年見狀,態度也齊齊轉了過來,熱忱的跟沈雲說着:
「我們村有一條近道去縣城裏。平常我們都是走那條道。你是打小圍山那邊繞過來的。那條道,好幾年前就被挖斷。沒有人再走過,肯定廢掉了。」
「縣裏收的稅好多巴多。前些年,狗官抓不到叛匪,就拿我們山里人湊數。我們一年只出去趕一次集,換些鹽巴回來。」
原來如此。沈雲放心了。村子平安無事就好。
他向三位請教了高姓大名。他們很爽快的告訴了他:大叔姓姜,因排行第六,被取名為「姜六」;兩位青年,手持獵叉、看着年少些的那個是他的長子,叫「姜大毛」,另一個手持長梭槍,要略微老成一些,則是他大哥家的長子長孫,叫「姜大寶」。
山里人最是熱情。更何況是千辛萬苦尋來的遠客。姜六他們爺仨也不打獵了,當即收拾起東西,帶沈雲回村里。
果然是有近道的。他們帶着沈雲在群山之間穿行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小溪村。
好吧,這還是他們不知沈雲的腳力,有力照顧他,特意走得慢一些。姜六叫姜大毛「快走幾步,回村里招呼一聲」。後者應了聲「好咧」,提着獵叉噌噌的跑遠了。等沈雲他們趕到村里時,人家已經脫掉了打獵的行頭,帶着扶、劉等人在村口等了一會兒。
「來了,來了!」看到沈雲他們一行人,姜大毛從樹上跳下來,快活的報信。
扶、劉二人將信將疑的雙雙迎了上去。
沈雲一眼就認出了他們倆——山裏的生活艱苦,人易老。他們倆看着比當年老了十歲還不止,但,眉眼輪廓還沒有變。
可是,他們倆卻完全認不得沈雲了。
看着眼前身着青衫,紅唇皓齒,長得比地里的嫩蔥還要水靈的俊後生,走過來,親切的喚「扶叔」、「劉叔」,二人有些不知所措。遲疑之後,還是扶獵戶壯着膽子,問了一句:「你,你是當年的山妖男娃子?」
好吧,事過多年,他們也記不得當年那兩個娃娃叫什麼名兒。提起當年的事,他們最有印象的是:兩個娃娃從頭到腳都糊着泥巴,冷不丁的從石頭後面現身出來。他們以為撞到了山妖,嚇得險些尿褲子。所以,他們回到村里後,沒少拿這件事當笑話說給旁人聽。說來說去,兩個娃娃的真名兒早就說丟了,被用「山妖娃子」代稱。男的是「山妖男娃子」,女的則是「山妖女娃子」。
旁邊的劉獵戶趕緊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別瞎說。娃兒姓沈。」剛剛姜大毛回來報信,說打山外來了一個後生,自稱是沈雲,說是當年他們倆與洪大爺他們一道從山裏搭救出去的。
「對對對,是沈家後生。」扶獵戶摸着自己的嘴,連聲改口。
沈雲笑了笑,跟兩人抱拳,正式道了謝,末了,說道:「扶叔,劉叔,你們還是象當年一樣喚我,叫我『雲娃』罷。」
「雲娃?對,是雲娃!我記起來了!」劉獵戶扭過頭去問扶獵戶,「你還記得嗎?」
「我也記起來了!」後者一個勁的點頭,「你們是姐弟兩個。你是弟弟,叫雲娃。另一個是你姐姐,叫『九姐』。」
這是真記起來了。山里人一是一,二是二,不興說假話。沈雲笑得眉眼彎彎:「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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