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沒有想到,魏康會突然從軍列中出現在這裏。
而那一聲斷喝,顯然是魏康將避子之事聽了個盡,並且震怒非常。
這還是孔顏第一次明顯見到魏康的震怒,即使是數月前在迴廊那一次,也不見他這樣情緒外露過。
不過試問,天底下又有哪個男人,在聽到妻子不願為自己生育子嗣時會不震怒?
孔顏不由想到馮嬤嬤對她的一再念叨,定要尋了魏康好生將避子之事解釋清楚,可她卻因着其他打算一直不予告知,卻沒想到會在今日以這樣的方式被發現——不過打算隱瞞個半年,現在卻成了刻意而為,怕是一切解釋都成了狡辯之言。
孔顏咬唇。
這一刻,她不知道是明白此事做得有失為妻本分,還是心頭到底有些發憷魏康在迴廊那一次的對待,她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心虛,一時猶豫該如何開口。
而這一猶豫之下,便僵在那裏不動,落入旁人眼中不覺便成了默認。
空氣里頓時似凝膠一般,沉滯得讓人緩不過氣來,一場風波即將而至。
卻如同前一刻誰都沒有想到魏康會出現,現在便是無人料到這一聲震怒後,魏康走進長亭的第一句話竟是對孔欣道:「弟妹,三弟在馬車前等你。」
驚怒的聲音已低沉下來,卻明晃晃地下起了逐客令。
孔欣臉上瞬間漲得醬紫,惱恨魏康怎沖她撒起氣來,心卻如明鏡般的鬆了一口氣——魏康是要將這個恥辱壓下去——心下瞬時徹底的暢快了,看來剛才無心插柳的一腳,是不會有機會讓魏湛也誤生出她有屈嫁的想法。
心頭鬆快之下,也知此地不宜多留,孔欣壓下對魏康的不滿,將幃帽上的白紗一放,便是匆匆告退道:「二伯,您和二嫂說話。弟媳先過去了。」 說罷,就是一步不停地撩簾離開。
布幔外,英子一臉的煞白。
布幔內,孔顏已是回過身。迎上魏康陡然陰沉下來的臉。
許是心虛,又或是因着魏康未當場給她難看,孔顏這一次很自然而然的解釋道:「我生母當年年幼生子,導致產後體虛早逝,因此父親不願我過早出嫁。」說着又覺並不全是她的錯。而且這樣好像她對不起魏康似得,委實厭棄自己這般心甘情願給一個男人認錯服軟的樣子,心一橫,只道該說的她都說了,隨便魏康如何想她,當下微揚下頜,大有豁出去的一番架勢道:「所以,明年八月後,妾身才會停服蕪子湯。」
她是夏末八月生,明年八月方年滿十八。
母幼子弱。最易夭折,就像在他們邊鎮苦寒之地,女子雖依舊多在十六歲成婚,卻也有不少富戶之女是推後一兩年出嫁。
魏康明白,眼中陰霾稍褪,不辨情緒的淡淡「恩」了一聲。
見魏康臉上郁色稍緩,孔顏卻有些訝異,魏康居然如此輕易信了她的話?
訝異之後,心裏猶自不信,但一想魏康既然面上願意相信。她也就沒必要再去深究。
不想此番計較方定,卻聽魏康語氣冷淡至極的回應她,孔顏念頭當下一轉,魏康果然不會盡信。而且她記得魏康是正月生的。待明年正月便已二十又五,一般男子在這個歲數早是兒女雙全,再加之眼下李燕飛又有身孕,這一比較,魏康只怕心頭更難是滋味。
常言道投桃報李,魏康給她留顏面。她也少不得相報一二,更何況這本就是她一開始的打算。
孔顏這就補充道:「子嗣大事,不能因妾身給耽誤了,待過些日子閒了,妾身會為二爺尋一良家女,為二爺開枝散。」
本是一開始便盤算,卻一想到不久她將和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都要同魏康做了那房中私密之事,心下頓時一陣膈應。不過拉弓沒有回頭箭,說出口的話更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再念及以後長久的自在,孔顏便又一派泰然自若。
魏康心下卻是風雲再起,只見他瞳孔猛地收縮,眼底黑沉駭人。
不妨魏康驟然變色,孔顏一驚,不及思忖魏康的怒氣從何而來,她已下意識退後一步,臉上閃過一抹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懼意。
見狀,魏康倏爾一笑,微抿的薄唇掠過一絲譏諷。
原來還知道害怕……
他還以為膽子大得要繼續陽奉陰違下去!
念及陽奉陰違,就不由想起孔顏這兩日的柔順,魏康笑容漸漸深冷,他真是小看了這京中的小姐,竟然也識時務地能屈能伸了起來,果然和她如出一轍——不甘委屈下嫁,更恨不能為喜歡的男人守身如玉,便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想着,魏康一瞬不瞬地看着孔顏,然後走上前。
孔顏驀地一驚,不由自主地想到迴廊上那一次,登時全身僵住。
可出乎她意料的,魏康什麼也沒做,只淡淡的對她說了一聲「上馬車」,便兀自走出長亭,再未看她一眼。
孔顏猛鬆了一口氣,繼而又是懊惱,她怎麼就心怯上魏康了!
念頭閃過之間,英子已跑至身邊,見孔顏確實無恙,這才放下心來,拍着胸口吁氣道:「真是幸虧了二爺心寬,在這當下還能不計較,而且還應了小姐十八歲生子!」慶幸得感嘆了一句,忽而又像是想到什麼,她神色一緊,忙不迭問道:「小姐,你不會真要給二爺納妾吧!?」不得回應已是又道:「小姐明年八月就滿歲數了,只要再拖上一年就好。不管如何,這賢名和夫人的施壓,都比不上庶長子嚴重。」
庶長子確實是嫡脈的最大忌諱,可也要魏康生得出庶長子才行。
從河西七州賦稅的歸屬來看,有些事即使是她重活一世也無改變。
她清楚地記得,魏康子嗣艱難,好似年至而立,他才有兩個襁褓幼兒。可見是魏康自身有問題,加之妾室人選多為小官富戶之女,自不會同她一樣從小便有養身湯藥,如此只怕孕育子嗣不易。而就算意外有孕,是男是女也兩難說。
只是這話卻不能對英子說。孔顏遂應付道:「我心中有數,走吧。」說時放下白紗,向亭外走去。
見孔顏不願多談,這裏又不是說話的地兒。英子便也斂了話頭,上前為孔顏打開布幔,伺候着上了他們二房停在前頭的馬車,一行人向府頭回去。
涼州乃邊地重鎮,不是出征。又非凱旋,沒得讓軍隊在城中招搖過市。如此,待同行數里後便分為兩路,一路近四十人駛入城中,一路魏家鐵騎繞城外行去。
而魏康一連在監軍府待了兩日,自是要去營中打一頭。
聽了魏康差人來得暫不回府的話,孔顏在馬車上沒來由得鬆了口氣,隨之卻道是她草木皆兵了,魏康應是沒有介懷,再說她在長亭內說的話也委實挑不出錯了。於是便揭過這一茬不再去想,只願沉浸在孔墨離開的愁緒中。
奈何長亭相對,到底衝散了父女分別的哀思,只感馬車上燠熱憋悶,手上打扇的風都帶着絲絲熱氣。
不過好在今日儀仗煊赫,無人不知是魏府的馬車,城中上下一應讓路迴避,他們便也一路暢通無阻,堪堪一個時辰也就回到了魏府。
知她最是不耐這蒸人的暑氣,又掐着回府時辰是日頭最大的時候。馮嬤嬤一早安排了肩輿在二門口候着。
下了馬車,孔欣應是出於長亭頭的事無顏見她,終於不再多做糾纏,便欠身告辭。
她自然也不可能去挽留。當下坐上了肩輿回二房。
北屋上房頭自端午後消暑的夏冰從未斷過,甫踏入中堂便有帶着時果芳香的涼爽襲來,孔顏方舒爽的輕嘆一聲,下一瞬卻是更對細汗浸貼在身上的粘膩無法忍受。遂對馮嬤嬤告了一聲,便徑直打開竹簾,一邊走一邊褪下一身浸汗的衣衫。待只剩一件巴掌大的訶子並一條短褻褲時已至淨房,絲毫不意外的看見屋子中正的浴桶中煙霧繚繞,她慣用的甘松香隨着煙霧瀰漫開。
如斯香湯沐浴,輕薄衣衫上身,時果冰粥果腹,一應齊必之下,終是平心靜氣地躺上了南窗下的炕上,念着遠去的父親,不覺昏昏睡去。
枕邊是蟬蟲的低吟,孔顏在夢中泛起甜笑。
夢裏是兒時的家,夏日炎炎,父親帶她泛舟荷塘,水上涼風習習,舒爽又愜意,正是父慈女孝歡顏間,一個霹靂下來,轉眼驟雨狂風,便是雨打夏荷,風卷小舟,她一個不慎掉入荷塘中。
父親!
您在哪裏?
快來救顏兒呀!
「……救我!」夢中嘶聲力竭的呼叫,卻是不見父親的聲音,焦灼之下不覺喊出聲來,猛地從夢裏掙醒過來。
卻不待睜眼,身上驟然一涼,一個陰冷低沉地聲音貼在耳際低語道:「救你?想讓誰救你?」
伴着話音落下,胸前急劇一痛。
孔顏驚痛睜眼,她上半身已然赤//裸,盡在魏康的掌握之中。
不是床帳之內,更不是夜深人闌之時,就在這外間屋子的炕上,在截窗的夕陽暮色之下,不顧她的意願強行欺辱!
孔顏再顧不得夫字天出頭,已然驚怒道:「你做什麼!?」
他做什麼?
魏康沉沉一笑,抿如薄刃的雙唇一字一頓道:「八月你就十七了,現在懷上,不是正好十八生子麼?」
孔顏聞言一怔,赫然明白過來,魏康根本就是在介意避子之事。
然而不及她作何反應,一隻佈滿粗繭的手捂住她的口,胸口傳來一陣舐咬之痛,而窗外也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撞鐘聲。
魏康的動作立時一滯,下一瞬便是翻身而起,然後丟下一句警告:「記住你的身份!」身影已消失在竹簾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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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