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幕低垂,風雪不止。葉明等人不敢貿然上山,便與群豪一道,負了些柴草,慢慢向山上行去。群豪似也知道葉明等人的厲害,昨夜間,又見那惡鬼魏白曜已然上山,只是默默的跟在葉明等人身後,不敢獨自上前。只是,他們心中雖然畏懼,卻並未有一人如那萬春谷時賊田雞一般,知難而返。他們既然千辛萬苦到了此處,再讓他們空手而還,他們是決計不會甘心的。
此刻,山上儘是冰雪,又兼地勢陡峭,倘或稍有不慎,便極易跌入深淵。葉明行在最前面,每行出一步,都是小心翼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這極高的山上,莫說路途險阻,便是對人的體力,也是極大的考驗。葉明四人,功夫均是不低,方能接連不斷的前行。其身後的武林群豪,武功參差不齊,漸漸有人落在了後面,越拉越遠。
如此,眾人艱難前行,徐徐爬過一座座小山峰。待到日落時分,極目望去,仍舊是雲氣繚繞,看不見峰頂的影子。待葉明等人又來到個稍緩的平台上,眼見前路茫茫,天色漸暗,便打定主意,升起火原地休息。群豪見葉明停住了,也不說話,便也於葉明周遭升火宿營。
入夜,寒氣侵骨,冷風更甚。葉明將兩條厚實的氈子交於蕭琳、妖妖裹了,自己與蕭秋野只是硬抗。四人吃了些乾糧,正默默烤手時,背後卻驀地響起陣輕盈的腳步聲。葉明回身看時,盧渙之已然拿了兩條氈子放到了葉明身前。
他先是向蕭秋野、蕭琳點頭致意,復又向葉明抱拳,道:「葉兄,哦,不,劉兄!吾家祖上盧諶,喚劉公越石作姨父,倘若你是劉圩世叔之子,咱們便該是表兄弟了。這路途漫漫,你千萬保重!」說罷,復又看了蕭琳一眼,不待葉明說話,便急急的回身去了。
葉明當然記得,昔年在幽州之時,盧道遠、盧渙之等人的嘴臉。眼下,他自然是不願與盧渙之說話的。然而,此時見自己受凍,盧渙之卻又給自己拿來氈子,也是一番好意。倘若自己執意不接受,倒是要教盧渙之難堪了。葉明想到此處,便緩緩回身,向盧渙之略一拱手,算是致謝。盧渙之邊上群豪見狀,便紛紛靠向盧渙之身側,與他竊竊私語起來。看模樣,對他的態度,竟然變得恭敬起來。
葉明將一切看在眼中,微微側首,向蕭琳道:「琳兒,這盧渙之,到底是怎樣的人?」蕭琳聞言,搖了搖頭,道:「我小時候,常與他見面。待到大了,便見得極少了。」蕭秋野聞言,沉聲道:「范陽盧氏,盧道遠一支,與我蕭家也算世交。這盧渙之,自小便極其聰明,也頗有些氣節。只可惜,好些事情上,太過執拗……」
蕭秋野話尚且只說了一半,忽聞得山下陣陣怪異的呼號。緊接着,便又有陣陣狼嚎鷹鳴傳來。一時間,哀鳴遍野,陣陣奔走衝撞之聲,隱隱傳來。聽這聲音,顯是狼群與羆群又廝殺到了一處。妖妖聞聲,冷冷的道:「山上的廝殺尚未開始,山下的爭鬥,卻已然起了。」葉明聞言,嘆息道:「羆群與狼群,怕是到不得山頂,只能在山下廝殺了。倘或再有人近了這玉珠峰,怕是凶多吉少了!」
蕭秋野聞言,沉吟道:「樊神軌與魏白曜沆瀣一氣,自然不欲人在那寒氣之逆極的大寒之日與他爭奪。這山下的蝠群、羆群,該是他們用來阻礙眾人的第一道障礙了。」蕭琳聞言,皺眉道:「然而,能到得此處的,該是都有些本事的人。這蝠群、羆群,也不見得能將他們全然阻住。所以,這前路漫漫,該是還有諸多機關障礙了。」葉明聞言,長出了口氣,道:「只不知,前方還有什麼阻礙了。我覺得,咱們不會很容易便到了峰頂。」言罷,眾人皆不再說話了,各自裹了氈子睡去。
第二日,天幕依舊陰沉,前方也仍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漫漫長路。眾人在葉明等人的帶領下,緩緩向山上行去。夜幕漸近之際,眾人復又自一處稍微平坦的所在宿營。群豪一路謹小慎微,於陡峻的山路上行了二日,疲勞之感漸漸生出,隊伍也愈拉愈長,有人遠遠落在了後面。葉明見狀,便放慢了步子,刻意等待遠遠落在後面的人,行進的速度又慢了許多。然而,妖妖卻是搖頭嘆息。
在這山上,向前或是後退,是生是死,盡皆是各自的選擇。此時,這一眾尚且頗為和睦的武林人士,他們的唯一的目的地,便是崑崙地宮,便是那傳說中塵封二十年之久的三件寶物。然而,當寶物再度現世,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願意與第二個人分享。到時候,內心的貪慾,便是他們的心魔,是催動他們自相殘殺的力量。愈是靠近山頂,他們便愈加警覺,愈加不信任他人。這一切,葉明等人當然都看在了眼中。
入夜,寒風依舊呼嘯,凍徹骨髓。葉明、蕭琳、蕭秋野、妖妖四人,又是各懷心思,圍坐在火堆邊取暖。此時,隨着離峰頂愈來愈近,地勢愈來愈高,天上的疏星,也顯得愈加澄澈。葉明手扶長劍,望向那仍舊掩映在雲霧繚繞間的峰頂,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復又看向那一眾所謂的武林豪傑,其間,可曾有為了阻止寶物現世的人嗎?山腳下,正傳來陣陣羆嘯狼吟並間或人的慘叫聲。那些人,該是正經歷着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怖。然而,誰又能說,他們不是咎由自取,自尋死路呢?葉明雖是於心不忍,眼見日期愈來愈近,赫連延生死未卜,也只得暗暗下定決心,第二日加快速度趕路。
次日日暮時分,葉明等人冒着愈來愈急的風雪,漸漸爬上一處平台上。此時,勉強能跟上葉明等人腳步的,便只有盧渙之等咬牙堅持的數十人。待葉明等人緩緩爬上平台,但見平台之上平整寬闊,略無凸起。此時,地上雖覆了厚厚的積雪,但風雪單薄之處,仍能看出也不知多久之前,曾有人修整過的痕跡。
此時,那陰沉數日的天幕,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夕陽的影子。周遭雖仍舊是寒風烈烈,掀起陣陣飄搖的風雪,但畢竟有了幾分光亮。葉明等人的心情,也隨着這西下的夕陽,開朗了幾分。然而,在這平地上愈加前去,群豪漸漸看清了前方光景,均是驚得呆在了原處,繼而長長嘆息。
浮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幾與積雪同色的宏偉建築群。只不過,這偌大的建築群,皆是以白岩築就,略無它色。遠處望去,與周遭的雪山無異。首先浮現在眾人眼前的,便是一道高約十餘丈的白石牌樓。牌樓渾然一體,已然教冷風侵蝕得滄桑斑駁,寒風呼嘯間,透露出一陣教人肅穆的威嚴之感。牌樓正中間,離地十丈高之處,陰文篆書「崑崙派」三個大字,筆法遒勁,雄渾大氣,亦是頗帶滄桑。
眾人見到此處,盡皆知道,此處便該是那早已絕跡江湖的古崑崙派殘跡了。眾人穿過牌樓,徑直向那宏偉的建築群走去。這一眾建築間,雖無花草樹木點綴,通體雪白,卻是樓閣棧道、台榭瞭望俱全。周遭,並諸多大殿小築,闊府民居,數有百餘。外圍,是高高的長牆,將內里建築盡數包住,直如城池一般。其設計之巧,範式之奇,眾人見狀,無不為之驚嘆。這建築用的白石,方圓百里以內全無,可知建派之時,光是運送石料,便不知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然而,此時的崑崙派,已然輝煌不再,徹底化作了一片丘虛。蕭秋野見狀,嘆息道:「這崑崙派,在數十年前,也是煊赫一時的大派。後來,此派最先參與了那三件寶物的爭奪,二十年多前,鴻儒崔八荒、俗釋鳩摩羅什、天師道長寇謙之等人出面干涉,將三件寶物奪下。在與此三人的大戰中,崑崙派元氣大傷。十餘年前,也不知崑崙派得知了什麼謠言,復又出動大量高手,圍追劉公越石之後,劉楓、劉圩父子。最後,幾與二人同歸於盡了。」
葉明聞言,皺眉道:「那謠言是……」他聞得蕭秋野所言,剛想說與自己手中之劍有關。然而,待見到了身後遠遠跟着的武林群豪盡皆側耳傾聽之時,便即改口,道:「如此說來,這謠言當真是害人不淺。眼下,這崑崙一派,當真是沒了傳人了嗎?!」蕭秋野聞言,看了眼葉明,皺眉道:「二十餘年前,崑崙派三大高手起了紛爭,傷了元氣。後來,十餘年前,又教********將派中高手斬殺殆盡。自此,其餘子弟便紛紛散去,流落江湖之間了。」
說到此處,蕭秋野見葉明皺眉沉思,復又嘆了口氣,道:「眼下,當年崑崙眾高手當中,唯有那邪魔樊神軌尚且在世。傳說,他吞食了雪蟬,無意間練成了那波旬所創的吸魔神功,便是在此處,重創了那於地宮中歸來的五大高手。」葉明聞言,心道,雲伯先前說過,崑崙派有個高手,偶然抓到了雪蟬。他冒死吞下後,內力大增,擊破了當世五大高手。他所說的,應該便是那邪魔樊神軌了。
想到此處,葉明轉念一想,可是雲伯告訴我,那人在強敵退卻之後,魔性大發,殺妻滅子,七竅流血而死了。這該是雲伯欲要告誡我,練功不可急功近利了。雲伯,雲伯!你究竟在哪裏呢?怎的不願出面見我?想到此處,葉明長出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眾人一路前行,欲尋個抗風的地方過夜。很快,眾人便到了那偌大的建築群前,待經過一道石橋,穿過兩扇半開的石門,便到了白牆之內。牆體之內,亦是覆蓋了厚厚白雪,看上去極其乾淨。然而,地面上卻似是不甚平坦,每一踩踏上去,似有木棍圓石等物。葉明隱約覺得,這牆之內,有一股不能言明的詭異氣氛。
牆體之內,規模頗巨,正前方是一條筆直的大道,徑直四五百丈開外,便是這建築群背靠的,高聳入雲的玉珠峰。放眼望去,這通往玉珠峰可行的道路,便只此一條。其餘地方,非是懸崖峭壁,便是高聳入雲的柱狀山峰。蕭秋野見狀,嘆道:「看此情景,莫不是當時那三大高手,為了與崑崙派達成妥協,才將那三件寶物,封藏在如此靠近崑崙派的地宮中了罷?!」
葉明聞言,皺眉道:「那上三高手,如此高的修為,還會與人妥協?!」蕭秋野道:「葉少俠,這世上再強的人,也要講道理的。況且,這三件寶物,當時落到了崑崙派手中,倘若三人強奪,對崑崙派大開殺戒,與其他覬覦寶物之人,便沒什麼差別了。」妖妖聞言,冷哼一聲,道:「你也莫要將那三大高手想得太好,他們不出手搶奪,寶物哪裏能到了他們手中?!」蕭秋野聞言,皺一皺眉,長長嘆了口氣。
葉明與蕭琳聞言,正皺眉沉思間,忽聞得身後咕咚一聲,似一人跌倒在地。繼而,有人顫聲道:「這……這……這地下,全是骷髏!」葉明等人回首,見一四十餘歲的闊目大漢,正跌坐在地上,顫手指着前方。群豪循聲望去,但見那人方才踩踏之處,積雪甚薄,正露出兩個乾枯的骷髏頭來。葉明慢慢走將上前,將積雪踢開,那周遭雪下,確實有四五個骷髏。
葉明回頭,正欲說話,忽聞得身後眾人紛紛道:「這裏也是!這裏也有!這裏有人骨!這裏也好多……」說話間,眾人將身側的積雪撥弄開,但見周遭儘是枯骨。看其模樣,這數百丈見方的建築內,竟是骷髏滿布了。
然而,這滿地的人骨,沒有一具是完整的骷髏,而是雜亂的分佈在各處,便好似死者周身的骨骼,皆是教什麼東西肢解了一般。更教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此處骷髏之多,也不是眾人死狀之慘,而是這累累白骨之上,竟然滿布着深深淺淺的細小牙印。看樣子,便是教什么小動物撕咬啃食成了這副模樣。
見此情景,群豪盡皆失色,渾身戰慄,驚恐的向四下看去。此刻,雖然人骨幹枯已久,但他們實在不敢確定,那吃人的東西,是不是尚且正在周圍,是不是隨時便會出現。眾人正猶疑間,驀地一個白影閃過,自道左的殿中閃出,衣袂揮舞間,輕輕落在了地上。
當然,這白影決計不是什麼吃人的惡魔,更不是什麼咬人的小動物,反是個一身白衣勝雪,清瘦高挑,容顏絕世的美女。這女子,葉明等人自然是識得的,正是那教赫連延情根深種,號稱武林第一美女的慕容氏族人——慕容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