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重義,俠者重名。
近百年來,天下俠名之大者,莫過於「劍聖」裴玉春和他一手創立的神劍山莊。而十七年前,一場大火將神劍山莊燒成焦炭,裴氏滿門一夜慘死,只剩三位後人失落江湖,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
十七年後,神劍山莊的俠名已經沒落,鮮少有人再提起。沒有了「劍聖」的江湖,殺伐紛亂從未停歇,卻終究沒有什麼大的波瀾。
時光不等人,已是十七年後的除夕日。傍晚時分,江南嘉興城突然落下幾分薄雪,一座闊綽的武莊門口高掛兩個紅燈籠,門口匾額上漆着勁力非凡「鐵虎幫」三個大字,十分威武霸氣。
吃過年夜飯,鐵虎幫幫主馮末都照例回房練功,將一柄名為「飲馬」的祖傳寶刀舞得風生水起。突然間「嗖」的一聲悶響,一柄飛刀破窗而入,楔入門柱三寸之深。刀下壓一張紙,上書八個大字:
「今夜子時,取你性命!」
紙上沒有落款,然而馮末都在短暫的驚愕後,很快推斷出這張紙的來歷——千丈崖!
子時殺人,是千丈崖不成文的規矩。
千丈崖是個極為隱匿的殺手組織,位居武林三大魔教之首,多年來專做殺人生意。偌大一個江湖,沒有人知道千丈崖位於何處,也沒有人見過其中的殺手,甚至買兇者和這魔教到底如何達成交易,也鮮有人知。
但千丈崖殺人,從未失手過。
馮末都行走江湖多年,自問連口角都很少與人發生,更別提什麼血海深仇。可是現在……到底是誰要殺他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追究這些顯然已經沒有意義!馮末都趕緊把幫中的龐管家叫到書房,二人密謀後達成一致:敵在暗我在明,逃跑只怕落入陷阱,精心謀劃或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
是夜,整個嘉興城煙花亂炸,迎接新年的氣氛喜慶至極。鐵虎幫卻從裏到外一片陰寒,沒有半分燭火。黑暗中,幫中數十名弟子布下天羅地網,馮末都則躲進了幫中密室,仍然戰戰兢兢。
「梆,梆,梆!」
子時的更鼓聲響起,遠遠傳送到馮末都耳中,好像最後的喪音。更聲散去,密室之中驟然聚起一股幽寒,讓他忍不住渾身戰慄。
「你來了,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黑暗中,隨着利劍出鞘的聲音傳出,一抹幽幽藍光在落入馮末都眼帘。
「刷」的一聲,幽藍的光亮消失不見,馮末都倒地而亡。
新春的煙花滿城綻放,將沉寂的夜空點亮。絢麗的煙火下,一個黑影從鐵虎幫閃了出來,在高處頓了一會兒後往西飛去。此去二百里,貴州西南一片深山中,是千丈崖的巢穴所在。
千丈崖下,萬壽宮中,宮主司徒駿戴着雕花面具,隔着鐵片射出來的眼神一如鐵器般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大殿正中站着一個人,一襲黑衣,眉眼冷峻。他叫龍一,是千丈崖的頭號殺手,馮末都是死在他劍下的第九個人。
「得手了?」司徒駿幽幽發問。
龍一點了點頭,本就冰冷的臉色更加陰寒。
「怎麼,心裏有火?」
「龍一不敢!」
「不敢?」司徒駿冷笑起來,「黑鷹使傳來消息,你動手前還給馮末都留了字條。怎麼,是覺得以他的武功,不配死在你的劍下?」
龍一跪下一膝,低頭道:「龍一不敢!」
「諒你也不敢!」司徒駿不屑地笑了笑,並不叫他起身,「不過話說回來,馮末都不過是個武林二流之輩,本不需要你這位頭號殺手出馬!本座非要派你前去,你可知道原因?」
龍一道:「黑鷹使傳話,要我殺了馮末都後將飲馬刀斬斷。想來師尊有所籌謀,目標不是馮末都,而是那把刀!」
司徒駿冷冷一笑:「不怕告訴你實話,要買馮末都性命的,不是別人,正是本座。」
龍一毫不訝異,聽他繼續道:「想我司徒駿蟄伏深山二十多年,韜光養晦,為的就是有一番圖謀。只怪這姓馮的倒霉,名滿江湖的飲馬刀偏偏在他手上,正好拿來給本座下手。」
「如今飲馬刀已斷,師尊下一步有何打算?」
「我已傳話黑鷹,讓他將馮末都的死訊散播出去,現在鐵虎幫的名帖已寄往三江五湖各大門派。正月十九,各派會齊聚鐵虎幫弔唁,到時候你再入鐵虎幫,將孤鴻劍送出去!」
聽到最後一句,龍一將手中寬劍緊握了一下,這一動作落在司徒駿眼裏。
「怎麼,你有意見?」
「龍一不敢,只是……」
「有話直說!」
龍一頓了頓,道:「我若驟然現身,殺人兇手的身份必定掩蓋不住,到時候矛頭直指千丈崖,師尊也不懼嗎?」
司徒駿聽罷,竟是哈哈大笑,好半天才道:「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劍聖』在世時的那個江湖了。武林人才凋敝,只你一人便可所向披靡,又有何懼?」
龍一聞言,心中並無半點波瀾。
「不過你倒提醒了本座,殺人兇手去而復返,實在是不合情理,只怕叫人猜出我千丈崖有所圖謀。需得找個由頭,讓你名正言順出現在鐵虎幫才是。」
司徒駿將一雙深邃的眼睛落在龍一身上,突然問:「你的千丈令呢?」
龍一一怔,已知司徒駿的想法。
千丈令是千丈崖的通行令牌,門下殺手人手一塊,背面刻着各自的名字。這塊令牌象徵着每一名殺手的身份,令在人在,令失人亡。
「我會把千丈令交給黑鷹使,師尊放心!」
司徒駿點了點頭:「今日已是十六,你不必耽擱,即刻啟程吧!」
龍一答應退下,一路快馬加鞭,正月十九中午準時到了嘉興城外。入城一路往北,鐵虎幫內已是哀樂高奏,武林人士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鐵虎幫門外,金漆的匾額下掛着白布,顯得十分不協調。
龍一面無表情,以極快的身形翻入後院,閃進了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房間。
「你可算是來了。」房中一個聲音響起。
龍一冷道:「既然有約,自當前來。」
那人笑道:「甚好!當年的龍一現已長成,位居千丈崖頭號殺手,我還只道十多年未見,如今你該不屑與我裏應外合呢!」
說話間,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影從裏間走出,不是別人,卻是鐵虎幫的龐管家。
龍一眉頭一皺,道:「確實不屑!只是師尊有命,讓我將一樣東西交到黑鷹使手中,不得不遵。」
龐管家皺眉:「什麼東西?」
龍一併不答話,極快的身手擲出一物。龐管家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人便已消失不見。房中紅木桌上,赫然留下一塊通體漆黑的梭形令牌,反面朝上,兩個大字十分顯眼——龍一!
「咚咚咚!」
房門敲響,一名僕役在門外道:「龐管家,武當掌門朱清和『淮南柳』柳大俠到了,劉管事請您趕緊過去。」
「誰,朱清?」龐管家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
「是朱清!」
「知道了,就去!」
聽到這個名字,龐管家心中頓時亂作一鍋粥,計較開來:「武當派多年不問江湖事,今日卻為鐵虎幫大開山門,實在稀奇!這朱清乃是當世高手,雖說龍一武功現已勝過他,可有他在,事情總歸難辦了許多……」
龐管家當下不敢拖延,一徑到前院來。朱清和柳川音已在管事的帶領下來到靈堂,為馮末都父子三人上香。
靈堂之下,跪着一個中年婦人、一個秀氣少年。婦人聲嘶力竭喊道:「夫君,夫君,你死得好慘啊!」
那少年也是嚎啕不止:「爹啊,爹啊,你死得好慘啊!」
二人肝腸寸斷,叫人聽得心裏悲痛。
這時,龐管家急匆匆走了過來,拱手作揖、滿臉驚慌:「朱道長、柳大俠大駕光臨,龐某有失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龐管家言重了!」說話的是個精神矍鑠、花白頭髮的老者,一身灰色的道袍甚是得體清爽。
此人便是名滿江湖的武當掌門朱清,名列高手殿第三位。
「馮幫主高義俠士,如今死得冤枉,我等武林同道自當前來,為他討個公道。」朱清身旁,一個四十來歲的儒雅俠客淡然開口。
此人手持長劍、一身白衣,腰間別着一管玉笛,甚是俊逸灑脫。這便是江浙一帶頗有俠名的「淮南柳」柳川音,名列高手殿第十二位。
龐管家對二人又作了個揖,恭敬道:「二位大俠親自前來,當真使我鐵虎幫蓬蓽生輝,我家幫主地下有知,也必定十分歡喜。」
說着,招呼二人到偏廳落座。
朱清點了點頭,腳下的步子卻不動,突然指着靈堂正中大哭的婦人和少年,讓龐管家心裏「咯噔」一下。
「若老道記得不錯,鐵虎幫馮夫人早已身故,而馮幫主獨子兩年前又突遭意外去世,這二人是……」
「這……」龐管家臉色訕訕的,解釋道,「幫主遭逢橫禍,可這馮家連個後人都沒留下,他在黃泉路上聽不到兒孫哭送,豈不寂寞?老漢別的做不了,只能請來這母子二人,為幫主哭一哭,讓他走得安心。」
三言兩語,聽得朱、柳二人面面相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