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了?」侯越一看到喬副將從元珏帳中走出來,便連忙湊上前去問,「高大哥真的是內鬼嗎?」
侯越將才壓着高永進到帳內後,便獨自退了出來,現在帳內只有元珏和高永二人。喬副將許是心煩,不想搭理侯越,可抬眼卻看到了同樣等候在一旁的我,他皺着眉努了努嘴,覺得或許該給我個消息,才掂量着用詞,慢慢走了過來,「高永他……」
他說着,才開了頭,便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是高大哥!」侯越突然大叫着,哭了出來,他仍然倔着不肯相信這個事實,他沖了過來抓住喬副將拼命想要證實似的。
喬副將氣急,一把抓過侯越的領子來,上去就是一腳。這一腳踹得足夠重,侯越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用袖子捂着臉哭起來了。
「霓音姑娘。」這時候熊烈走了過來。站定後看了一眼周圍的狀況,才轉過來跟我說,「借一步說話。」
我點頭應下,知道這一時半會兒的喬副將和侯越也沒辦法緩過來,即使我現在留在他們跟前,恐怕只會讓他們更尷尬,不放心的看了最後一眼,我還是跟着熊烈走去。
熊烈卻只是領着我在大營里漫不經心地走着,即使大營里一切這兩天我都已經熟悉了,可是他仍帶着我就這樣轉着,我沒有問他問什麼,便一直只是跟着。
「想來那位兄弟,一定是跟着二公子許久了吧。」熊烈最後走到了指揮台上,才停了下來,眼睛是看着台下幾處巡邏的士兵,可話卻是說給我聽的。
「也許吧。」我淡淡地接了一句。
他們這幾個人是一路從被夷部軍包圍的寒城殺出來的,元珏麾下的將士,經此一戰只剩下這麼幾個人了,從寒城逃到芒城外,他們幾個人輪流照顧受傷昏迷的元珏,同甘苦共患難,這應該就是人類常說的過命的交情了。
「本王可以理解,這個時候二公子的感受。」熊烈這句話,似乎不只是他表面的意思。
我無奈地笑笑,「大王如果只是希望我可以體諒元珏此時的感受,直說便是了。」
我是愈發不能理解他和元珏之間的關係了,從暗暗較勁到互相理解,彼此仍存懷疑卻十分確定對方的意圖,我以為熊烈是個傲慢的人,但好像他又不是。此時,他竟然勸說我體諒元珏的處境,或許他是覺得元珏因為高永,突然把我擱置在外,擔心我會想些其他的吧。這是不是,就是人類才會有的英雄惜英雄呢?
「被生死與共的兄弟背叛,是比挨刀子還讓人更難受的感覺。二公子如今身邊就這麼幾號人,既然他敢交代這些人保護你,恐怕也是將他們看得極其信任的。他畢竟年輕,經歷得還少,這個時候最需要人在身邊了。」熊烈喃喃自語道。
「大王此話,倒像是一個長輩似的,你似乎才長了他十來歲而已,為何卻又這般關心他呢?大王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是擔心失去一個同盟夥伴吧。」這樣的理由,至少我是不會相信的。
沒想到熊烈聽了這話,仍然還是笑,這樣反而弄得人更加不清楚他的意圖了。
就在我還在猜的時候,熊烈自己說話了,「二公子是個人才,即使不做同伴,若有一天本王與他能在戰場相見,也定會佩服他的智謀和能力。只不過,如今有些人並不願給他這個機會罷了,可本王相信,終有一天他會讓那個人生生畏懼。」
熊烈給予了元珏極高的評價,他口中的那個人,應該就是現在禹國當權的元赫。
「大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猶豫了半晌,還是開了口,熊烈默許,我才繼續說了下去,「是否身居高位,便會使得一個人不由自主地開始迫害其他人呢?即使是至親手足?」
熊烈聽完了我的問題,沉默了好久,「你並不是想問人性,你只是想問,為何禹國世子與二公子會變得水火不容。」
他說着,轉過了頭。我沒有回答,卻是默認了。
「你以為,他們之間只是誤會,其實不然。」熊烈便不再看我,而是看着台下的眾多兵士,「人在高位,權勢地位便與身家性命糾纏在了一起,成為王,敗為寇。不要說他們不是一母同胞了,即便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也最終會被迫斗得你死我活,不為別的,這就是他們的命。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一國了,即使二公子無意相爭,可終究能力擺在那裏,因為世子上位無法得其重用的人,必會為自己算計謀其他的路子,久而久之便會慫恿二公子奪其位,無論二公子是否聽信此話,會不會做出不軌之舉。對於世子而言,都如坐針氈,這樣的道理,本王以為像姑娘這麼聰明的人,定是會想得明白的。」
不敢受此誇獎,不過熊烈的這番話,早先我倒是想到了一些。
「霓音姑娘,看得出,你對二公子的影響很大。他本有意成就一場霸業,只是不想辜負了你的期望而已,但願,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熊烈的這些話更像是警告。
他說完,便獨自走下了高台,離開了。
我留在高台之上,想着熊烈最後的那句話。
回到帳中,便看到了元珏坐在那裏,我只得暫時將所有的思緒放下,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問道,「還好嗎?都處理完了吧。」
元珏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慢慢的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我勸他。「以後的日子還常,還會遇到各種人,總不能因為這一次失望就放縱自己吧,你總要堅持下去的。」
元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趴着。我由得他趴着,就像是我那時候縱容他的胡鬧一般。
許久之後,他才像是恢復了一些,直起身來,可是眼神發直,看起來很不好。我跟他說,「如果你想說一說的話,我願意聽。」
元珏背過身去坐了下來。
我也不動聲色隨之坐下,此時我並不確定他是否整理好心情了。「你才二十歲,無論輸也好,錯也好,都可以被理解的,只要以後做得更好,就好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緩緩說出,聲音有些急促。
我想了片刻,才說,「那要看,你是否願意原諒他,還有,他所做的事,是否值得你原諒。」
「可是我必須處死他,所有人都在看着,不僅僅是我手下的人,還有渠熊的軍士,都在看着。如果這件事我處理不公,必將為人所恥,那時候……」元珏背對着我,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能感覺到他的無力,他渴望做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領袖,可是高永的這件事實在不能說放過就放過,若不能妥善處理,元珏將威信全無,這對元珏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我心裏也很彆扭,只是看着元珏這樣,我更心疼。我便繞過他,走到他面前,他坐在那裏,孤單得像是十年前那個孩子,沒有了那時候的戾氣和叛逆,只是無奈。
「不要去想別人會怎麼說,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夠了。無論對與錯,你都不需要別人來評價。」我伸出手,將他攬入懷中,「但是,你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就必定要學會取捨,今日之事何嘗不是對你的磨鍊,無論他是否至親至信,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讓人信服於你。元珏,你不只是一個普通人,你是你父王的二公子,知道嗎?」
我能感覺到他皺着眉閉上了眼睛,卻沉默着一句話都不說,緊緊咬住了牙。
「元珏……」我輕輕喊他的名字,想着這世上大概也只有我能這樣喊他,熊烈的那些話不斷地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我知道,我不能毀了元珏,希望他平淡生活下去只是我的期望,那時候我自私的以為我可以將他帶我的世界裏去,我可以帶他修行,然後平平淡淡地和他永遠生活在韶山,可是現在,我真的確定,不可以。他有他的傲骨,註定了不是我所能奢望的人,我不該自私地干涉他的生命,他是註定與眾不同的人。我長長嘆出一口氣,「爭吧。如果,你能許這天下一份太平盛世,便爭吧。不要再讓亂世橫行下去,我不想再看到途中白骨,眾生靈生不如死的樣子了。」
他沒有說話,仍舊沒有說話,如同在我懷裏睡着的孩子,可他卻伸出手,在我身後,緊緊抱住了我。
爭吧。
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我都會守你此生無虞,即使拼盡這百年修行,我也想助你成就霸業。我的命不長,可是我想給你最好的,給你,你想要的。
我是不知道,人世間的七情六慾為何?可是我懂了,我不只是喜歡你而已,縱以此身渡修羅,我亦無悔。成仙成神又如何,神的世界沒有你,對我來說,也是煉獄。
元珏睡去了,沉沉地睡去,他躺在塌上一動不動。
我守在塌前坐在地上,細細地打量着他,今日之事傷透了他的心,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好好渡過這一劫,若不是看他這副樣子,我怎能認清自己的真心呢?
原來,他說的沒錯,我心裏是有他的,只是我不敢承認。我以修行做藉口,何嘗不是畏懼天地間的戒律,怕受責難,可是這一次我明白了,我想與他同赴地獄,魂滅又有何懼。
從前,我連直視他都不敢,所以從未發覺,他竟是這般的好看,比我見過的人都要好看。從前,不曾親眼見過他睡去的模樣,不知道他的睫毛竟然這麼長,他的鼻子竟然這麼挺。
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不放。
他的手指修長,尤其好看,如美玉雕琢一般,只是,好像這些年粗糙了一些……我將臉頰貼在他的手背上,然後笑了,還好,還好……
「二公子……」
天,剛微微亮,喬副將便在我帳外小聲叫着。
我睡得並不熟,無非是守着元珏才開了個小差,做了些平常不會做的美夢。在他開口叫第一聲的時候,我已經隱隱從夢中醒了過來。
元珏聽到了喬副將的聲音,翻身便從塌上醒來,我趴在床榻邊上,繼續裝着睡。
他從塌上下來,站起身,將我橫着抱起,輕輕放在了塌上,為我蓋好了被子,他守在床榻邊,俯身看着我,好一會兒,喬副將又出聲叫他,他這才起身,走出帳子。
我側耳去聽他們在帳外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喬副將湊在元珏身側說道,「二公子,又出事了。」
又出事了……這一個又字,又將掀起多少波瀾……我睜開了眼睛,定定望向帳篷頂。
又一會兒,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元珏回來了。他坐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正睜着眼睛看向上面,餘光卻模糊地看見了他,經過昨夜的事,此時他看起來好多了,雖然略顯疲態,但起碼像是元珏該有的樣子了。
「熊烈的側夫人,昨夜向大營外發出書信,被發現了。」元珏只是淡然一句。
我回過神,慢慢坐起身來。「紫菀?怎麼會這樣。」
「許是因為高永之事吧,昨日我並未處置高永,且將他關在了牢中,不過縱使如此……」元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我,又接着說,「縱使如此,他難逃一死。紫菀夫人會連夜向大營外發出書信求助,恐怕是想要找人來營救,正巧,被巡邏的人發現了。」
紫菀?!怎麼會是紫菀?!這真的是,萬萬沒想到……
紫菀她要救高永嗎?為什麼?如果元珏他們一早就懷疑的人是高永,那麼那一天夜裏,出現在我帳外的人,就是紫菀嗎?是紫菀欲置我於死地嗎?
可是,那之後又是為何呢?高永又為何冒險再來伏擊於我?
紫菀向外發出的書信,到底是給誰的?難道是梓苑?她不是不知道梓苑身在何處嗎?這到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