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就在我起身到桌前去倒水的時候,元赫不知是第幾次這麼跟我說了。
我背對着他,即使不看,也大概猜得到他現在的表情。我手下的動作停了片刻,卻依舊完成整個倒水的動作,端着茶杯轉過身來,遞到他手中。
我說,「你不要在說對不起了,這些事也並不是你希望發生的不是嗎?」
元赫接過杯子,卻沒有喝水,他繼續低着頭自責。「原本將你送出宮,只是希望保護你,我害怕留你在宮裏的時候,會讓她們有機會傷害你,只是我沒想到,他們甚至想要你的命……」
&並不關你的事,人心難測而已,你如今繼位不久,勢力還未穩固,還是暫時不要因為我而與他們起衝突的才好。」我卻在安慰他,「如今我這不是沒事嘛。」
&的沒事嗎?你最近昏倒的太頻繁了,要不要我安排幾個太醫來為你看看。」元赫仍然不放心。
&要。」我一口拒絕了,卻險些露出馬腳,「我只是太累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又想着大婚的事,所以難免自顧不暇,太緊張了而已,不用擔心。更何況這裏有宋大夫照顧我,等到大婚以後,我不就可以慢慢調整過來了嗎。」
元赫似乎被我的這個說法說服了,「那也好,免得宮裏的人時常出入這裏,反而讓你心煩意亂的。只不過這宋大夫,從前從未聽說過他,到底……」
&放心吧,我們從寺院逃出來的時候,就是他救了我們。我後來拜託成大人請他來的時候,想必成大人已經查過他的底細了,你難道對我和成大人都不放心嗎?」我藉故反問他。
&倒不是,只是擔心你的身體,怕這村野大夫忽略了什麼。」元赫說出他的擔憂。
怕這村野大夫忽略了什麼。我莞爾笑道,「我這麼好端端的一個人站在這裏,能忽略什麼。我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你就別太緊張了,看着你這樣,我反而放鬆不下來。」我心知這件事不能再說下去了,免得露出破綻讓元赫察覺,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你可有去興德寺看過嗎?如何了?」
元赫顯然是遲疑了,可他猶豫了半晌之後不願辜負我的期待,才說,「燒毀了,什麼都沒了。突襲寺院的刺客沒有留下一點線索,可是整間寺院的僧人不是被殺死就是被燒死……包括先前派去護衛你安全的侍衛,無一倖免。」
&我害了他們。」一夜之間死了那麼多人,我心裏很不好受,可是,「那,主持大師呢?主持大師有沒有逃過一劫?」
元赫因我的反應,而有些不忍告訴我真相,只是見我一直看着他不願放棄,他才慢慢地,搖了搖頭。「主持圓寂了,還有彥青大師……」
死了?!都死了?!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他那時等在山上告訴我那番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難怪當時我覺得他怪怪的,難怪他提前出關等候在那裏,只是為了見我一面,將那些話告訴我而已吧。為什麼……還有好多事沒有弄清楚,為什麼……
&前還想要讓你從興德寺嫁入宮裏,可是這興德寺如今這樣,後日便是大婚之日了,恐怕來不及重新整修佈置了。」元赫有些泄氣。
忽而讓我覺得心寒的是,興德寺一夜死了那麼多的人,元赫現在卻只擔心大婚的事。
我強壓了壓情緒,說,「那便從這行宮裏進宮吧。」
&今也只能委屈你了。」元赫道,他沉思着,心裏像是還有什麼事一樣。
我叫他幾次欲言又止,所以問道,「是不是宮裏還有其它的事,你如果趕時間,就先去忙吧。如今這裏有侯越和成大人照應着,我很放心,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然如此,那就先這樣吧,不過,」元赫這一次破天荒地答應了,「你放心,我一定讓人查清楚屈婕的死因,不會再有人因此在背後對你說三道四。」
&事。」然而我並不在意這一切。「我送你出去。」
元赫走出門口,成璟立刻迎上前來,兢兢業業地候在一旁,小心而且細心。
&大人呢?」元赫問,原來他站在門口左右環視,是在找與他一同前來的孟大人。
&陛下,孟大人在後門命人準備回宮的車馬。」成璟躬身作揖,回答得一絲不苟,毫無破綻。「是否需要臣去請孟大人過來。」
&妨,」元赫道,「正好出來了,孤便親自去看看吧。」
&送你過去。」我說。
元赫點了點頭,與我結伴向行宮的後門走去。
孟大人跟在我們身後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拐過一個迴廊,正好遇上了迎着走來的孟大人,他的神色有些詭異,看到我們的那一瞬,竟有些莫名的慌張,即使掩飾得當,很快恢復了正常。可是他下意識看向一旁的那一眼,卻無疑暴露了些什麼。
&下,姑娘,怎麼會來這裏呢。」孟大人的語氣之中竟有些些許責怪的意思,任誰都能聽得出他在生氣,好像我們的突然出現,差點壞了他的事。
倒也只有孟大人,敢在做賊心虛的時候是這樣的反應,他竟有膽子質問元赫。
孟大人好像想到了什麼,他看向成璟,眼神不太對勁。
我也明白了,孟大人知道,成璟是故意將我們帶到這裏來的。緩和了片刻,我出聲解圍,「陛下要回宮了,尋不到孟大人而已,問及成大人才知道,孟大人在這裏準備回宮的車馬。」我看向元赫,他剛巧也看向了我,似是對我這一刻的解圍很是讚許,我說,「陛下有像成大人一樣事無巨細,兢兢業業地北理事大人,還有像孟大人一樣事事親力親為,忠心耿耿的南理事大人,有這兩位大人輔佐,倒真叫人羨慕。」
孟大人的火氣一下子沒了,他沒辦法再向其他人發火,恐怕在我說完這些話的功夫,他早已冷靜了下來。
孟大人陰陽怪氣地說,「陛下能娶到像霓音姑娘這樣,能言善語,一兩句話就能籠絡人心,將人哄得高高興興地女子為夫人,恐怕才是真的讓人羨慕。」
我含笑不語。
孟大人這才客套起來,「後日便是陛下和霓音姑娘的大婚了,臣恐怕那一日道賀的人太多,不能讓姑娘親自聽到老臣的祝賀。故而在這裏,先祝昭華夫人大婚之喜了。」
我又看向元赫,作出一副嬌羞的樣子。
&大人從來都是個不說假話的人,他既然親自祝賀你,也必定是真心的,你便謝過他就是了。」元赫這才出聲,可是這話里話外,怎麼聽也不像是稱讚。
趁着孟大人還未說什麼,我就先盈盈笑着回了句,「那霓音先謝過孟大人了。這前前後後,霓音若有什麼不懂事得罪了孟大人的時候,還望孟大人別與霓音計較。」
孟大人的臉色有些暗了下來,他不接我的話,反而抬起頭看着天,「這天色要變,恐怕又要下雨了,陛下還是趁早動身回宮吧。」
元赫沒辦法,點了下頭,看了看我,卻對成璟交代,「行宮這邊就勞煩成大人多費心了,興德寺一事,成大人還要繼續追查下去。」
&遵命。」成璟俯身受旨。
元赫不舍,才又多看了我兩眼,最後不得已上了馬車。孟大人卻懶得再看我們一眼,轉身上了馬,領着馬車出了行宮。
我停在原地未動。
立於我身後的成璟才漠然說道,「剛才,多謝姑娘解圍了。」
我轉身。
&娘說的不錯,賈二的確有問題。」成璟從袖子裏掏出一塊錦帕包覆着的東西交到我手上,「臣會繼續查下去,只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有人盯上了姑娘。姑娘還要自己多小心才是。」
我隔着錦帕摸了摸,才回說,「伏擊興德寺的人,成大人有什麼線索嗎?我聽侯越提過,那些人動作敏捷,沒有聲音,可是能在侯越有所防備的情況下,還能突然襲擊興德寺,恐怕應該有些能耐。」
&娘想到了什麼,不妨直說,免得臣查錯了方向,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成璟必然聽得懂我說的那番話。
&大人剛剛,是否看到了孟大人與何人在一起嗎?」能令成璟刻意引我們來此看的,恐怕成璟知道那個人的身份,並且認定有必要讓我們知道。
&不知那人的名字,卻見過兩次。」成璟說得慎重。
憑着他這一句話的暗示,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你是說,和熊烈有關的那個人?」
成璟思慮片刻,點了下頭。
果然,成璟見到的人,應該是熊烈的那個軍師,姜延。我不懷疑成璟是如何見過他的,可是這一次成璟在提到這個人的時候,更清楚地說明了他見過姜延兩次,一定是有他特別的用意。
&了,」我說,「我之前在菩風見過的人,也是姜延。」
&音姑娘以為,姜延和菩風首領風予的死有關。」成璟順着這一條線索想了下去,陷入一片沉思。
就是這樣,姜延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菩風,他和風予的死一定有關係。以我先前在芙蓉山莊見過的,姜延的本事的確可以自行出入菩風,殺了風予。只是我想不通,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如果說是為了熊烈,那麼在這之前,他有太多的機會可以自由出入菩風殺了風予。除非這一次,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非殺了風予不可…>
姜延應該也是要殺我的人,至少從他派梓苑在渠熊大營動手的那一刻,他是想要我的命的。可到底還有什麼樣的理由,可以讓他這樣做呢?殺了風予,菩風大亂,不就等於給我機會逃跑麼?他此舉,等於間接救了我。
還有之後在我逃出菩風的時候,熊烈為何會出現在那裏救了我呢?分明是熊烈,我絕不會看錯。
熊烈和姜延之間的關係,好像並不像我一開始猜想的那樣簡單。姜延不僅和元珏元赫有關聯,他和熊烈的關係也有疑點,現在更被成璟看到他和孟大人在一起的情景,難不成他又在和孟大人密謀什麼嗎。
等一下,我被菩風的人抓走,是在我們逃離興德寺以後不到一天的時間內發生的。甚至連和我一起逃命的侯越都沒來得及告訴成璟的時候,姜延就已經把風予給殺了。難道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哪裏?那伏擊興德寺的那些人又會不會和姜延有關係?!
這下子還真的亂了套了,這姜延,究竟是要殺我的人?還是要救我的人?
「……姑娘。」翠喜還站在大老遠地地方就開始喊。跑到了跟前,她才注意到成璟,「成大人。」
&麼事?」我問。
翠喜偷偷看了看成璟,支支吾吾地不好說,半天了,才扭扭捏捏地說出了幾個字。「成夫人,要見姑娘。」
碧洛又來了?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她挺着個肚子怎就不知道老老實實在府里養着,倒是越被拒絕越來勁了。
只不過她這一次來得最不湊巧,正好趕上成璟在這裏。
我側過頭看成璟,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什麼意見。
&內將臨盆,受不得風,不能久站。她身子虛,可性子執拗,怕是僅次不得見,就還會有下一次。」成璟自顧自地說道,完後才抬起頭迎上了我的目光,他並不避諱,也不心虛,卻道,「臣還要去查興德寺遇襲的事,不過在那之前,要先去為姑娘調遣侍衛嚴守行宮。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姑娘如果有事,讓行宮裏的下人去臣府邸里送個信兒就好了。」
說罷,成璟告辭。
&娘,成大人這是什麼意思?」翠喜自然不明白,他這前後不搭的話到底在說什麼。
我則看着成璟離去的背影,愈發覺得他成熟了許多,喃喃說,「去請成夫人到偏殿去吧。」
成璟這是替碧洛求情,故意避開,免得碧洛為難。明明說自己有事回不來,卻告訴我找他的時候,送信兒去成府就行了,這個人啊……嘴硬心軟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