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里,老大老二坐在上面,大哥的眼神是刻意躲閃,忽而望向一側盆栽,忽而看向堂中懸樑;二哥則是不言不語,定定坐在那裏,環視堂中的八位兄弟,掩着嘴輕咳了兩聲;老三撐着他的虎背熊腰站在我身後作勢;老四不遠千里趕了回來,一雙眼睛賊溜溜的打量眾人,估摸是盤算着要把我賣個好價錢;老五倒是不在意,一副事不關己的看熱鬧樣兒;老七和老八圍着老六議論紛紛,估摸是在打聽元郢的身份。
元郢也不急,慢條斯理的飲着茶。
「所以......」說話的是老大,清了清嗓子,在與二哥交換了眼神之後鄭重說道,「你們是如何打算的?」
元郢聽得老大說話,側過頭去,待得聽清了意思,嘴角帶笑,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茶具。「待我重回韶宮便迎娶阿九為妃。」
堂中眾人聽得此話,頓時像炸開了鍋,無非是對於我將成為北韶太子的妃子這件事感到震驚。連一向發生任何事都能置之身外的老五,也好奇地抬起頭看了過來。
「我不嫁。」我說。
此話一出,滿堂寂靜,在片刻的冷場之後,是比剛才更加轟動的熱議。
「夠了。」二哥威嚴一聲,喝住堂內亂糟糟的一片,他怒目看向我,「寨子裏多少雙眼睛看着,他睡在你的床上,從你房間裏走出來,你若不嫁給他,以後又如何做人。」
我的確沒想到這件事會有這種影響,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已知他是故意的。「誰敢胡說,我就割了他的舌頭。誰說他睡在我的床上,我就該嫁給他了,寨子是我的寨子,房間是我的房間,床是我的床,是我救了他回來,在他沒地方去的時候安頓在寨子裏,即便嫁也該是他嫁我,憑何我要屈於人下?」
「說的好。」卻是元郢拍掌支持我的這番「大逆不道」之詞。
大哥驚得久久不能回神。二哥也只是又咳兩聲。
「元某深知,阿九的諸位兄長對她的百般寵愛,自是不願她吃虧。」元郢一拂衣擺起身而言,「如今,我雖是北韶太子,卻也不得已流落至此,阿九如今屈身於元某,着實委屈了。倒不如,請諸位兄長做主,元某與阿九先行文定之禮,待他日元某獨擁一方天下之日,必娶阿九為妻。如何?」
獨擁一方天下之日,必娶阿九為妻。這一句話,聽得心裏不甚歡喜。
在大家熱烈的討論一番之後,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然後再沒人問過我的意思,就這麼把事定了。我被眾人從演武堂里推攮出來,而元郢被留在了裏面,據大哥說,他們有事要跟他交代。然後,我硬是被關在屋子裏。
「啊!!!」我有些憋悶,一把將桌子上的茶具掃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紅着一雙眼睛坐在了桌子前,有些難過,卻也說不清為什麼難過,遲疑了會兒,翻箱倒櫃的想要找面鏡子出來,我明明記得最初是有這種東西的,最終不得已放棄了,只得抽出鳳鳴劍來,映着劍刃細看自個兒的這張臉。
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
我這些年來,根本不曾有機會好好打扮一番,莫說別人了,就連自己都看不出來自己像個女的了。其實,我如果好好打扮一下,倒不一定那麼見不得人。
「你若是看夠了,就將劍放回去吧,哪家的千金小姐會抽把劍出來當鏡子照的?看着,實在駭人。」我一門心思在自己的構想里,連他進門都沒感覺到。
慌慌張張的想要把劍歸回原位,卻手忙腳亂的掉在了地上,我徑自覺得有些丟臉,彎腰去撿,他卻先我一步將鳳鳴劍撿起,並未直接從我手中接過劍鞘,而是一手握住我的手腕將劍鞘抬起,送鳳鳴入鞘。「你說不嫁,可還有其他原因。」
他是側着頭說的,只是這話題轉的太快,我尚未能消化得了,整個人傻在原地,他的語氣太輕,輕得仿佛那句話並非從他口中說出。「啊?」
「你心裏有別人?」他卻不看向我,未抬頭,從我手裏接過劍,仍不放手。
我聽見這話,心裏咯噔一聲,直言答道,「沒有。」我見他這才看向我,卻不自覺的避開他的眼神,「我還有事要做。更何況,元郢,我不信你。」
我沒看到他在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表情,我只感覺到他握着我的手越發用力,在他的唇齒之間,隱約喊出一個名字,「阿音......」
阿音。東伏昭華郡主,伏音。
那,大概就是這身體的主人了吧。
或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
可我,偏偏不是她。
「我是葉九。是山賊是土匪,是九公子。」我苦笑着,硬生生從他手中將手抽了回來,如果是在他喊出那個名字之前,我可能還能騙自己一下,可是現在,「元郢,我承認,我對你有好感,可是我們不可能會在一起。此事因我而起,我定會有辦法讓你回到你的韶宮。」
「九爺!」忽聽外面有人來報,「出事了!大爺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我應道。「告訴大哥,我馬上到。」
本以為又是怎樣難以接受的案子,抵達前堂,看見堂中來人時,猛地覺得眼熟,卻突然間又想不太起來。看向大哥,滿眼儘是為難,不得已才又細細打量這人,區區一隨從打扮,竟能難住落香山上最拿事的當家的。
「小人是喬將軍府的下人,是老夫人派我前來,請九公子出馬。」他轉身看到我時,已不是剛剛立在堂內悠然獨立的模樣,欠下身去恭敬十足的道。
突然轉換了態度,想來在我到達堂內之前,這裏勢必有一場唇槍舌戰,他膽敢在落香山上放肆,也大概是有些能耐的,可眼下見了我卻又這般恭敬,使得我更加好奇了起來。「說,什麼事。」
「我家夫人與公子可是故交?」他也不急着說清原委,話鋒一轉竟有些質問的意思在其中。
「算不上,萍水相逢。」我索性坐下,看他能玩出什麼樣的花樣來。
他本是胸有成竹的模樣,聽我如此回答,倒也有些傻眼了,整個人尷尬的站在原地,約莫是設定好的台詞沒料到我這般回答,舌頭有些打結了,「北韶威遠大將軍可是人人想巴結的,喬府一門忠義,四國之內,無人不想與喬府攀些關係的......」
「我偏不想,說正事。」我沒興趣聽他吹噓下去,又一個自視過高的傢伙,如果喬將軍還在,可知道他的下人已狂妄到了這種地步。
「這......我家少夫人失蹤了。」他終於沒了脾氣,放低了語氣說,「老夫人命我來請九公子出馬尋人,本以為你九公子不過落香山一山賊頭頭罷了,定然會迫於我威遠將軍府的名號把事給痛快辦了,誰曾想,整個落香山都認我威遠將軍府的名號,偏就你一個這麼難惹。」
頓時間,我只聽到耳邊四處是偷笑聲。只一挑眉,寂靜一片。
「你回去吧。」喝住周圍的竊笑聲,我讓他先下山,「我這人偏就跟別人不是一個調調,你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你。我雖與你家夫人算不上故交,但我正巧有事需要找她。」
「謝謝九爺!」他就差破涕為笑了。急急忙忙轉身要下山去跟老夫人交代,卻在門口與剛要進來的元郢擦身,險些撞上,抬頭看到是元郢時,剛才笑出來的表情又鐵青一片,撲通就跪下了,「奴才沒長眼,險些冒犯太子殿下,殿下饒命......」
元郢是直直朝我走來的,眼神都沒往周邊撇一下,因為這突然的停頓,略有不爽,只揮手讓他退下,繼續走到我身邊。
我看着他走來站在我面前,而跪在門口的那下人並未離開,只得說,「你的事得往後拖一下了,眼下我剛好有事要......」
「先辦我們的事。」元郢並不給我機會推辭,只是直接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將我徑直帶了出去,奈何我平時力氣再大,也掙脫不開。只留的滿堂的人膛目結舌愣在原地。
他生生將我拖到堂後的空地來,一停下,我就甩開他。「你......」
「說清楚,為何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猛然回過頭來,我才看到他一雙眼睛滿是怒氣,分分鐘可以掐死我的那種。「你既然喜歡我,為何不願嫁我。」
「對我來說,你是師傅。從一開始我與你之間之所以有牽扯,是我認定你有本事可以幫我辦一件事,可是現在我知道,你不可能幫我,即便你有能力。」我更害怕,與他牽扯下去,會讓自己不由得放棄一開始要做的事。
他動了動唇卻一個字沒說出來,眼裏的怒氣倒是消了不少,他抬手,撫上我的臉頰,我分明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顫抖。
他在難過麼。
「我不知道在我出現之前發生過什麼,曾經想要去弄清楚過,可是現在覺得,沒那個必要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總會離開這裏的。我喜歡你,不代表要跟你在一起,我可以帶着這種感情,獨自過另一種生活。」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加複雜,曾經想要找出真相,為什麼我會在飛機遇難的時候在這個世界裏醒過來,可是路越走越長,故事越聽越多,我開始怕了。
我怕這個身體的主人,有着我無法消化的身份,有着我承擔不起的過往,我更怕牽扯進宮廷,我的養父如今在另一個世界裏生死不明,我不敢。
「傻丫頭。」我聽得他說,他笑着說,聲音卻干啞得有種虐心的感覺,「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幫你。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緩緩收回手,眼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是他想要告訴我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猶豫之際,兩難之間,徘徊取捨,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轉過身去,朝外面走去,步履闌珊。
「殿下......」宮黎聞聲尋來,看見元郢,這一聲卻沒能喚得他側目,獨自向外面走去,宮黎看着元郢的背影,走到我身邊詢問道,「你們,沒事吧?」
我搖頭,只覺得心累,「我有話問你。」
「你說。」宮黎倒是爽快。
「當初元郢,是怎麼跟你說,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的?」我還是放不下,遂問了出來,我很好奇,他當時到底是怎麼說的。
有沒有這樣一個瞬間,想要不顧一切代價的去愛一個人。
有沒有這樣一個瞬間,會讓你想要忘記自己是誰,哪怕一分鐘也好,一分鐘的放肆,肆意揮霍。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徹底對他不設防的。
就像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會這麼心疼。
「元郢!」我在堂前廳後尋他蹤跡,整個人跟瘋了一樣的找他,我害怕他走了,我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顧不得形象,顧不得一切,放聲大喊,尋着一路來兄弟們指的方向,竟然走到我的房間前。
門開着,我看到他坐在我床前,輕撫着我床上的枕頭髮着呆。「元郢!」
聽見我叫他,他轉過頭來,有些失意,緩緩站起身來。
老爹,對不起。
不記得我是以什麼樣的速度衝到他面前的,當我整個人站定的時候,連呼吸都亂了。他垂下的髮絲卻因這氣息的交換而搖曳,我抬頭看他,他低頭看我。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說。
我意外伸出手來,竟抱住他的脖子,腳尖一點,連過程都沒有,直接吻上了他的唇。唇與唇零距離的碰觸,整個人都有一種麻掉了的感覺,我只是死命的抱着他的脖子,努力湊上去,腳尖發酸,腰脊酸疼。但是都不比此時的心疼。
我大概,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他了。
我想要跟他在一起。僅此而已。
眼淚,落下,滑落至輕合的齒隙,伴着微微濕潤的淚水,我輕輕鬆開緊閉的薄唇,用牙齒輕輕去咬他的嘴唇,咬住,磨蹭着不願放開。
生澀的去吻着他,直到用光了力氣,**的喘息在鼻翼與唇畔間迴繞。
就在我慢慢鬆開,想要離開他了的時候......
「唔......」
他突然鬆開了唇,舌尖掠入我的私密領地,我慌忙迴避,躲閃之間卻不小心一次,一次的碰觸到,腰際酸軟實在沒了力氣,卻遭大手一摟,整個人賴進了他的懷裏,他的舌尖在我唇跡邊緣徘徊,時而毫無防備的突襲,我躲閃不及被抓個正着,時而吮吸我的下唇,令人心神不寧,卻又難耐。
這一次,我大概是徹底被他控制了吧。
呼吸愈發的難以自控,時而急促,時而放緩。滿腦子一片空白,全部心思都沉浸在了他的這個吻中,從我的主動變成被動,從他的被動變成主動,就在我以為我會融化在這個漫長的吻里時,他的唇向我耳跡輾轉流連而去,在我耳邊廝磨,我聽得他呼吸間變得急促,竟也愈發的心慌意亂起來。
「就到這兒。」他壓抑着略顯沉重的呼吸,嗓音嘶啞低沉,「即便是君子,也會有情難自控的時候,但只有你我洞房之日,才可以有接下來的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