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兩個少年在危機四伏又佈滿迷蹤陣的樹林裏沒命奔逃的畫面還在孟七七的腦海中,記憶猶新。
他沒有說那個少年是誰,因為在那時候,兩人確實互不相識。他一邊講,一邊仔細留意着陳伯衍的神情,只是陳伯衍眸光深邃,全然看不出一絲波動。
孟七七不免有些氣餒,開始懷疑陳伯衍是不是真的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再沒有想起來的可能。
陳伯衍卻忽然問:「小師叔為何要救他?」
「他救了我,我再救他,這有什麼不對的?」孟七七沒好氣。
「可是那個要殺你的人,本來是被他引來的。」陳伯衍道。
孟七七噎住,這人怎麼這樣呢?哪有讓別人不要救自己的,他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雷劈傻了!
「關你屁事。」孟七七快要氣絕,轉身便走。
陳伯衍卻又伸手抓住他,「小師叔不繼續講了嗎?」
孟七七語氣冷硬,死不回頭,「對牛彈琴,不講也罷。」
可忽然間,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陳伯衍從背後伸手抱住他,低沉磁性的聲音近得在他耳邊,「或許小師叔再背背我,芳君想起來了。」
「你……」孟七七霍然回頭,撞見陳伯衍含笑的眸子,「你都想起來了?!」
陳伯衍搖頭,伸手撩去孟七七鬢邊的一縷頭髮,指尖迷戀地描摹過他的臉頰,「我忘記了,小師叔。那些追我的人是誰,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我都忘記了,唯獨想起來一個你。」
陳伯衍其實真的只想起來一點,他只記得在他意識模糊快要倒下的時候,有人把他背在背上,跑了很久。
起初這個畫面也是極為模糊的,但那人響亮乾脆的一聲「閉嘴」,實在是生氣十足,一下子讓那個模糊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
陳伯衍原想着等記憶恢復得多一些再與他相認,可是他發現自己等不了了。此時此刻看到孟七七倏然泛紅的眼眶,他更是覺得相認得太晚了些。
應該再早一點,四年前拜入孤山的時候,應該想起來才對。
只是說再多的話,即便跪地剖心,好似都不能抵消掉孟七七承受的一切,陳伯衍抱着他嘆了口氣,道:「小師叔,以後不要再這樣救人了,你救了我一個夠了。」
孟七七把額頭抵在陳伯衍肩上,此時此刻他無比確定,眼前這人是陳芳君。那么小氣,除了他還能有誰?
那一瞬間的狂喜和激動讓孟七七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像一個孤獨地走了九萬里路的羈旅人,餐風露宿、篳路藍縷,終於看到了故鄉青山的尖尖一角。
他的指尖在輕輕顫抖着,唯有握緊拳頭,才能保持鎮定。可恢復了鎮定的孟七七,一把將陳伯衍推開。
他神色冷峻,雙手抱胸,「說,你什麼時候猜到的?」
陳伯衍如實相告:「大比之日。」
孟七七又問:「那你還記得從前你叫我什麼嗎?」
陳伯衍:「……」
他還沒記起來,於是孟七七笑道:「什麼都還沒想起來敢對你小師叔動手動腳,目無尊長,誰給你的膽子?」
陳伯衍望着他,無奈道:「師侄知錯了。」
「既然知錯了老實一點,在你全部想起來之前,我依舊是你小師叔,你依然什麼都得聽我的。」孟七七飛快地與他約法三章,這麼輕易讓他過關,可不是他瘋狗的風格。
陳伯衍自知有虧,只能苦笑着應下。
恰在此時,張家的管事巡邏至此,瞧見兩人站着說話,不由斥道:「站着幹什麼,還不幹活!」
兩人都不想節外生枝,於是取出工具來裝裝樣子。管事見他們還算老實聽話,又訓了幾句便離開了。
孟七七望着他的背影稍一琢磨,道:「跟我來,我們換個地方。」
孟七七所謂的換個地方是換地方採石,不是換地方談情說。他有經驗,一小會兒過去便采了拳頭大兩塊晶石,讓周圍的採石人羨慕不已。
他們此時所處的洞**足有之前的五倍大小,四壁都有採石人在開採晶石,約莫有七八個人。一個小個子的青年見孟七七動作利落,便湊過去向他討教。
陳伯衍在後面看着,一錘子下去崩了一地碎石。
小個子被一塊小石子打中了屁股,回頭疑惑地看了眼陳伯衍,而後小聲跟孟七七說:「你看那人穿一身白衣過來採石,看着怪怪的,眼神超可怕,我們離他遠一點……」
孟七七捂着肚子忍着笑,點點頭,道:「那我們去那邊吧。」
兩人遂轉移至另一個角落裏,小個子安心了,繼續賣力地鑿鑿鑿。沒想到一回頭,那穿白衣服的又跟在他們身後,嚇得他錘子都掉了。
孟七七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
陳伯衍無奈,「小師叔。」
「好好好,我不笑了。」孟七七擺擺手,他忽然覺得讓陳伯衍慢慢恢復記憶也不錯,瞧他那憋屈的小媳婦兒樣,改天讓子鹿給他畫幾張丹青,以後掛牆頭上。
小個子問:「你們認識啊?」
「噓。」孟七七中指抵唇,他忽然聽見什麼聲響。
陳伯衍也注意到了,目光掃向洞**外,當機立斷地前去查探。孟七七跟着走過去,「什麼聲音?」
陳伯衍眉頭緊鎖,「是妖獸的聲音。」
妖獸?!
孟七七驚愕不已,妖獸都在秘境中待着,張家本身也並沒有秘境,此地怎麼可能會有妖獸。來不及細想,孟七七與陳伯衍齊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掠去。
聲音的源頭在山的深處,兩人中途碰到了張家的巡邏隊,他們也正急匆匆地趕去,神色之中難掩焦急。領頭的看見兩人,連忙斷喝:「你們是誰!?」
孟七七回身是一把塵土拋出,幾人忙不迭遮擋,再往前看,前頭早沒了兩人蹤影。
「馬上傳訊回去,有外人闖入!」
孟七七沒去管身後動靜,為了趕時間,他甚至用上了驚鴻照影。幾乎是須臾之間,孟七七與陳伯衍的身影已經一左一右出現在最深處的洞**入口。
入口處有兩個張家人持劍把手,且這兩人竟然都是第二層大圓滿的修士!
「停下!」對方瞧見忽然出現的孟七七與陳伯衍,亦是神色大駭,攻擊立出。
孟七七也不與他們含糊,妖獸的嘶吼聲近在咫尺,他心下一凜,腳步不停,一腳飛踢在其中一人胸口,身形如鬼魅般躥入洞中。
然而他剛剛入內,一股喊着濃重腥味的熱乎乎的勁風便撲面而來。孟七七不得不抬袖抵擋,待勁風退去,他看清楚洞內乾坤,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偌大的洞**里,一隻足有正常妖獸五倍大小的大妖獸四足上都纏着粗壯的鐵鏈,鐵鏈延伸出的盡頭,是四根巨大的銅柱。
此時妖獸嘶吼,狀若癲狂,四根鎖鏈已經斷了一根。十數個張家的修士正左支右絀地躲避着它噴吐出的勁氣,連洞內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也無暇理會。
「是罡風,這隻妖獸最起碼有第三層初期的實力。」陳伯衍第一時間便看出了這妖獸的不尋常,左手攔住孟七七把他護在身後,右手大袖一揮,將罡風揮散。
聞言,孟七七神色凝重。妖獸一般而言都在第二層境界以下,難得有幾隻特別厲害的,也都只相當於第二層小圓滿的修士。而且因為妖獸只憑本能作戰,打法蠻橫無章法,幾乎不可能是同等級修士的敵手。
可這裏的這隻妖獸呢?第三層初期。它噴吐出的勁氣甚至已經形成了罡風,攻擊也開始變得有章法。
此刻它正在有意識地挑選自己的對手,被它鎖定的那個人,恰好是此地修為最差的那一個。
那人被妖獸的尾巴拍落在地,眼看着要被妖獸一腳踩中,他連忙滾地避過,大喊救命。
其餘人紛紛上前救援,為首的一個大漢虎背熊腰,濃眉虬髯,竟然用雙手托住了妖獸踩下來的巨爪。雖托得面色漲紅,青筋暴起,可這力氣也着實大得嚇人了。
「吼!」妖獸被阻,憤怒難當,一口勁氣噴吐出來,化作罡風直朝那位虬髯大漢襲去。
大漢當機立斷,用力將妖獸的爪子推出,一邊後撤一邊大喊道:「留兩人與我吸引它的注意力,其餘人立刻結封印陣!」
電光火石之間,孟七七捋順了思路。這妖獸在山的最深處,門口還有高階修士把守,可見是張家豢養在此的。
如今妖獸暴動,他們便準備把妖獸封印。可這妖獸從何而來?陳伯衍是陳家人,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張家的採石場,那這妖獸與他……是否有關聯?
恰在此時,巡邏隊的人到了。
陳伯衍神色冷峻,無妄劍已然出竅,「掩護我。」
孟七七心下一凜,「你要做什麼?」
「殺了它。」
話音落下,陳伯衍的身影已倏然出現在妖獸頭頂,無妄劍上掠過清暉,攜雷霆之勢重重劈下。
沒有人比陳伯衍更加明白進入第三層大境界的妖獸意味着什麼,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了。
這隻妖獸必須死。
但是張家人並不這麼想,虬髯大漢瞳孔緊縮,立刻飛身躍起,「住手!」
他快,孟七七比他更快。
環首刀飛出,叮的一聲擊中他的長刀,破了他的刀勢。下一瞬,驚鴻照影發動,孟七七如鬼魅般出現在大漢身側,一個掃腿將之逼退。
如此變故,讓洞內的其餘修士齊齊愕然,更讓緊隨而來的巡邏隊神色大變,「抓住他們!」
洞裏洞外所有人齊齊出手,刀劍上元力微光漸次亮起,好不惹眼。孟七七暗嘆大師侄如今也會給他找事兒干,手上卻不含糊,右手攤開,環首刀飛回。左手唰地抽出秀劍,刀劍合璧,呈十字絞殺,絞出一片劍氣縱橫,將攻擊統統攔下。
這是張家的地盤,孟七七不想與張家結下大仇,便留了手。只求把人逼退,不求殺人。
可陳伯衍劍下無情,短短彈指間已在妖獸身上劃開一道猙獰血口。虬髯大漢急得雙目通紅,「快住手!這可是張家的地盤,休要胡來!」
回答他的是陳伯衍更加訣絕的一劍,無妄刺入妖獸後頸,澎湃的元力瞬着劍刃湧入妖獸體內。伴隨着妖獸痛苦的嚎叫聲和愈發癲狂的掙扎,所有人齊齊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陳伯衍收劍的剎那,妖獸轟然倒地,激起一地塵土。而洞外,也傳來了更多更密集的腳步聲。
孟七七挑了挑眉,轉身與陳伯衍並肩面對着怒目而視的張家眾人,輕聲道:「大師侄,你可給我惹了大麻煩了。」
陳伯衍唇邊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我知道小師叔定會護我的。」
「你這臉皮倒是愈發厚了。」孟七七埋汰道。
「芳君只是謹遵小師叔教誨罷了。」陳伯衍低眸道。
聞言,孟七七想起之前他與陳伯衍說的「小師叔護你」的話,氣樂了。正要與他說道說道,張家的正主卻到了。
人群讓開道兒來,一個圓臉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怎麼了怎麼了?妖獸呢?」
「少主!」接二連三的喊聲想起,巡邏隊長暗自抹了把汗,上前道:「稟少主,這妖獸……死了。」
「死了?!」男子推開隨從往裏跑,果然看見了妖獸的屍體,腳步頓住,「這怎麼、怎麼死了呢……」
這時,他終於瞧見了此地唯二的陌生人,「這兩位是?」
虬髯大漢立刻指着陳伯衍氣憤道:「少主,正是此人殺了妖獸!」
「你說他們殺了妖獸?」張家少主看着比孟七七稍長几歲,人卻有些呆呆的。可方才他看到妖獸屍體之時,孟七七分明從他眸中窺見一絲喜意。
「少主,你且後退,待屬下將這兩名賊子拿下。」虬髯大漢說着,單臂一揮,張家眾人要一擁而上將孟七七二人抓住。
可說時遲那時快,張家少主迅速攔在眾人面前,「且慢!」
說罷,他轉頭看向孟七七與陳伯衍,目光仔細辨認着二人手中的佩劍,隨即拱手道:「張某眼拙,不知二位可是孤山小師叔孟秀孟前輩,以及閣主座下的陳師弟?」(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