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元大師笑着和李唐說:「明妃玉腕黛眉,素裙蓋世,容顏無雙,獻給單于王連我都不捨得,何況漢元帝。這模樣若是生在過去扮旦角,連我都給比下去了。」
李唐含笑凝視着蘇澈說:「桃花眼的人是人間禍水。」杏眼純真,鳳眼妖嬈,桃花眼得天獨厚兼具澄淨與風流,望一眼已是無法忘懷,而花衫的妝容把眼尾拉長,精心地將之毫不遮掩地呈現出來。
人一旦好看起來,連老天都捨不得見紅顏白頭,於是早早收了這些妖孽。
蘇澈命途多舛,想是上天不忍他在這污濁塵世顛沛流離,便叫紅顏薄命。
李唐是個不適合當上帝的人,他的思維太局限了,上帝可比他會玩,舉手之間下了一盤很大的棋——讓蘇澈重生了。
蘇澈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下午要拍定妝照,李唐也去換衣服化妝,出來時一身優雅禁慾的白大褂敞開,露出內里的白襯衫西裝褲,狹長的鳳眼慵懶地隱藏在金絲眼鏡後面,再配上淡定自若的溫和笑容,活脫脫一個穩重可靠的青年才俊。
謝穎忍笑:「洛九,你這身帥是帥,可怎麼看着有點衣冠禽獸的味道?」
李唐朝她彎起嘴角似笑非笑,鏡框泛出冷光,素來溫雅的面龐頃刻間邪氣而風流:「你看看我是不是醫術高超?」
謝穎看得愣了愣,白他一眼:「我還能用眼睛衡量你的醫術嗎?」
李唐修長白皙的手指摘下眼鏡,低沉的嗓音擦出幽麗的火花:「妙手回春的任瑾醫生帥氣得死人也能活過來。」
謝穎不肯承認自己被電到,因為洛九實在太不要臉了。
蘇澈和李唐太過耀眼,結果襯托得張昱平凡無奇。
除了單人的定妝照,還拍了幾張經典劇情照。和蘇澈拍對手戲的人不少,但最主要的只有張昱和李唐。一個是拉仇恨的,另一個是扮演治癒天使的。
雖然李唐的扮相不像個天使,而像只誘惑人類犯罪的惡魔。
蘇澈已經換了一身簡單幹淨的衣服,坐在幕布前的凳子上,李唐則站在他面前,後期將會把這裏p成長廊,飄着脈脈桃花。
片子多少帶着商業性質,如今的電視電影少有不賣腐的,何況作者本人就在惡意賣腐,改編出來的劇也透着三分說不清的曖昧。
李唐一手插着衣兜,眉目含笑,似風流似溫潤,身形挺拔地立在蘇澈身前,而五官清雋的少年微仰着頭,蔓延着無邊寂冷的漆黑眼眸半眯着,精緻的容貌成為兇猛野獸最佳的偽裝,殊不知在惑人外表之下,是急於噬人的殘忍靈魂。
原本對蘇澈心存懷疑的,在這時都愣了。即使是老演員也不得不承認被剎那的氣質變化驚艷到。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蘇澈需要到元林芳老師的劇場學習京劇動作。
李唐平日裏無事可做,不上綜藝不趕通稿,一兩年興致來了接一部電影,閒得不行。反正有的是時間,他乾脆每天都到現場去,順道指導蘇澈演戲。
元大師先講授了基本的戲曲知識,再談到呼吸、唱腔、手勢、腳步和眼神。戲曲不同於電影表演,小小的一方舞台跨越了時空的限制,可以代表任何地方,佈景是虛擬的,而演員的動作也是虛擬的。它與真實的生活場景相去甚遠,於是十分考驗唱戲人的能力,只有通過舉手投足間的一顰一笑、輕啟朱唇時的婉轉低回才能體現出意境之美。
蘇澈因為有舞蹈功底,學習起動作的接受能力很強,連元大師都讚嘆不已。
結束後,劇場的人慢慢散了,李唐倚着牆看了許久,見他額上細細密密的汗水,道:「累了?」
蘇澈搖頭。
李唐沒說話,尾隨他進了換衣間。
燈光打開了,蘇澈坐到椅子上,李唐倒了杯溫水遞給他。「謝謝。」
有種人幹壞事之前總得先給點甜頭,不只能減輕自己的負罪感,還能化解對方的抵抗。
蘇澈正喝着水,面前忽然蹲下來一團黑影,一隻腳被人握在手中。他的心臟猛然一縮,下意識望向那人,只見那人淡淡的笑容若無其事的淡然。
「沒事,我就是看這鞋子不錯。」李唐漫不經心地摸着粉紅色的彩鞋鞋面。
隔着薄薄的一層布,那人的手指從每一根腳趾上划過去,似乎帶着細密的電流,蘇澈眼瞳深邃,盯着蹲在他面前的人。
李唐全然不知自己造了什麼孽,伸出來的手指痙攣兩下,眼睛黏在蘇澈的大腳上怎麼也移不開,於是故作自然地幫他脫鞋襪,露出白生生圓滾滾的腳趾頭。李唐偷偷咽唾沫,喉嚨乾澀地滾了滾。
蘇澈將水杯擱下,正要說話,門突然打開。
「洛九,蘇澈,你們倆也太慢……」謝穎嘴裏像被突然塞了一顆雞蛋,堵得說不出話,默默地盯着他們。
李唐咳嗽一聲清了清喉嚨,順手幫他把另一隻腳的鞋襪也脫了,站起身拍了拍手:「我見他累了一天,就幫他把鞋脫了。」
「哦。」謝穎乾巴巴地說。她還穿着高跟鞋呢,怎麼沒見他主動來幫她脫鞋?再說脫鞋子還好,但連襪子都一起脫……這麼親密曖昧的舉止……
李唐也知道毫無說服力,便不再解釋:「蘇澈,你換好衣服出來,一會而一起去吃晚飯。」
謝穎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蘇澈,退了出去。洛九這段時間表現得太好,她還以為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可剛剛這一幕直直給了她當頭一棒。
其實,她還挺喜歡蘇澈的,和洛九站在一起真他媽養眼啊。顏狗一點也不想做第三者,但洛家人可不好對付,蘇澈現在不離洛九遠一點,以後恐怕有苦頭吃了。這可憐的孩子,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樣一個機會,為洛九得罪洛家不知值不值得。
「誒,我剛剛不是讓你先走?」剛出來,李唐就逮着機會為難她了。
謝穎沒好氣:「你車鑰匙都還在我這。」說着把鑰匙丟給他,「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我打車,你們好好玩,行了吧?」
李唐覺得她說話古里古怪,詫異地看了一眼。
「你先去車庫開車吧,我一會帶着蘇澈出去。」
車庫離大門有段距離,李唐接受她的建議先走了。
蘇澈脫掉身上的戲服,光滑的絲綢從指間滑落。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蒼白瘦弱,年輕俊秀,可沒有一絲活氣。
連地獄也不願要他,非要他在這塵世里再打上滾沾一身灰才作罷。
生何其無趣,死卻不可得。
既然他死不了,總該尋些樂事。
比如看那些背叛他欺侮他的人痛苦絕望。
目光滑落,鏡子裏立着一雙白得能看見青色血管的腳。
那人手心的溫度似乎還附在上面,如影隨形。
蘇澈眼底的陰霾一滯,不禁複雜起來。
打開門,走廊里黯淡的燈光下站着一名高挑明艷的女子。
「穎姐。」
謝穎打量着他,語氣冷淡:「蘇澈,洛九現在只是一時昏了頭,等他清醒過來遲早會把你拋開,你又何必自甘墮落做他的玩物?」
蘇澈眉眼不動,靜靜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謝穎以為他執拗地不肯聽勸,只得說開:「你當初為了這部戲而找上他,現在戲也接了,還由我親手帶着,以後發展定差不了。只要你離洛九遠點,我就能給你錦繡前程。但你要是自願被他包養,到時出手干預的可就是洛家人了。別說演戲,你連好日子都過不了。」
「包養。」蘇澈輕輕咀嚼着這兩個字,似嘲似諷地看着對面的人。
勸人是要有技巧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逼之以威誘之以利,畫個餅給甜頭,凡事後果往大了說,甭管可不可能,牛逼又吹不破。
但蘇澈清冷譏誚的神情令謝穎多了一絲懊惱,心想着這孩子怎麼這麼冥頑,她都快破功了他還不肯點頭,只得極力挑揀不好聽的字眼:「你真當自己現在不是被他包養?你好好想想你現在擁有的是不是他給你的?」
素養太高,吵架時是不佔優勢的,翻來覆去沒幾個新鮮詞,如蘇澈這種從小在市井長大的大約還不痛不癢,對方就有偃旗息鼓的趨勢。
蘇澈面無表情。
謝穎只能換一條思路,利益和感情,人總是會有缺口:「洛九何其驕傲的人,為你親自放下架子求人給你角色,怕你太露鋒芒,就簽了張昱,到公司來擔心別人不盡心於是請我帶你。元老本只答應教導他,換了角色後,他上門賠罪,如今每天來看你演戲,你真當他閒得慌?」謝穎心裏一邊吐槽洛九還真是閒得慌,一邊說,「但這些都只是因為他還迷戀着你。愛情的激情歷來短暫,等他醒過神,只會覺得這一段由利益開始的感情從骯髒里誕生,更加覺得你不堪,除了擺脫不光彩的關係,不會再有其他想法。倒不如不要開始,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愛你,記着你的好一輩子……」
蘇澈本是淡然無波的神情忽而漾起絲絲漣漪,看了下表說:「穎姐,洛先生恐怕等急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吧。」
謝穎一口氣堵着,心想他和洛九還真是天生一對,折騰她的能力一個比一個強。
劇場裏大燈都關了,只留下幾盞光線慘白的燈。
噹啷。
黑暗處傳來一聲響動。
「誰?」謝穎向着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喊。
一片空冷的寂靜。
謝穎一個哆嗦,安慰自己說不定是老鼠,總之不能是鬼……媽噠!蘇澈這混小子居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就走了。
她抱着胳膊連忙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