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幕總是很早拉開。隨着一聲轟鳴,北京的高樓大廈很快從眼前掠過。
盛麗麗又把早上在王府井百貨買的衣裳打開攤在床上,一會拉拉衣領上的蕾絲,一會扯扯衣擺下的荷葉邊。小鋒好奇過去摸,小手被盛麗麗打開。
小鋒嗚咽要哭,盛藍藍趕緊哄他。這種時候,盛藍藍不想和盛麗麗衝突。
「拿開,我要睡覺。」盛玲玲不高興地推開盛麗麗的衣裳。她覺得媽媽偏心,給妹妹買的衣裳花樣比她的好看,價格也貴許多。
「幹嘛!」盛麗麗收好衣裳,爬上中鋪,又把衣裳放在鼻下聞,她喜歡聞新衣裳的味道。
「行了,趕緊收起來吧,等回去上學再穿。」趙繼紅扯過盛麗麗的衣裳收進旅行袋裏。
盛麗麗有點高興,難得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新衣裳。一直以來她都是穿姐姐穿小的衣裳。「媽,你不是說新學校有校服嗎?」
「有校服那就留着過年穿。為了給你們買這些衣裳,你爸厚着臉皮找他同學要了多少布票,這份人情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還!趕緊睡覺,明天傍晚就能到家了。」
「幹嘛催我,藍藍怎麼還不睡?媽,我想睡下鋪,我不要睡這上面,感覺悶死了。」
「別攪筋!給你買的衣裳最貴,你要聽話。」
盛麗麗瞥一眼對面下鋪,那是趙繼紅安排給盛藍藍和小鋒睡的。
盛亞農同學托關係給他們一家買了六張臥鋪票,四張下鋪,兩張中鋪。盛劍楠早早就爬上中鋪躺下了。
「為什麼非讓我睡中鋪?我是咱家最小的。我不要睡中鋪。」
盛麗麗不依不饒,盛亞農在隔壁下鋪聽見了,過來換女兒過去睡下鋪。自己費力地爬上中鋪躺下。
那個久違的家如今不知道怎樣了?
一些童年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再也不會有了……盛亞農眼睛模糊了。
盛藍藍帶小鋒上廁所回來,抬頭看見睡中鋪的二叔在抹眼睛,小心地問:「二叔,你不舒服嗎?」
「沒有,早點睡,別讓小鋒凍着了。」盛亞農趕緊背過身。
盛藍藍把小鋒擋在臥鋪裏面,一邊拍着小鋒,一邊聽着火車車輪在鐵軌上碰撞的咔嚓聲,整整一夜都沒有合眼。
中州,曾生活過二十九年的地方,倒退回四十年前的現在,到底會是什麼樣子?
那條讓她穿越重生的街道,是否還能把她帶回四十年後?
想着想着,手心裏傳來一股一股的灼熱。
車廂里的燈都熄了,只有一排靠窗地燈亮着。
盛藍藍起身蹲到走道里伸開手掌,借着幽暗的光,只見右手掌心裏紅通通一片。
不知是不是過敏了?盛藍藍覺得奇怪,跑到洗手池打開水籠頭,細細的水流冰涼涼地沖在手心上,灼熱感慢慢褪了下去,手心也沒那麼紅了。
從中州火車站出來,迎面撲來一股清新的風。
望着火車站候車廳屋頂那面古老的大鐘,廣場周圍火紅的花樹,眼裏抑制不住淚水。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到曾經熟悉的地方!
坐上箱籠似的出租車,盛亞農給司機一個地址。司機回頭望了一眼盛家大小,神情略顯驚訝:「是個好地方哇!」
盛藍藍趴在車窗邊,望着不停向後倒去的古樸建築,內心感慨不斷。
城市變化太大了,眼前的一切,都像老照片裏曾見到過的一樣,建築古樸厚重,來往人流衣着樸素,髮型簡單。
根本無法想像四十年以後的模樣!
想到四十年以後,盛藍藍心裏撲撲亂跳,那時自己前世的父母,還會再有一個自己嗎?
車子頓了一下,慢慢停在一片別墅區。
盛亞農讓大家在一處庭院前等着,他跑去旁邊的居委會拿鑰匙。
「媽,這是咱們家?」盛麗麗驚得張着嘴巴。
盛玲玲已經等不及了,爬上鏤花雙開大鐵門,伸頭往裏看。
剛剛在這片中州最富貴的別墅區一下車,趙繼紅就已經驚訝不已了。
她知道當初和盛亞農結婚時單位分的房子,自他們發配到北方農場那時起,就已經收回去了。
這兩天她一直在尋思,如果回來沒處落腳,要不要暫時先去父母家住。
可是望着大大小小七口人,覺得這是給她父母添亂,她父母能容得下盛亞農和她的三個孩子,肯定容不下盛亞農哥哥家的兩個孩子呀,何況還說不準盛藍藍是不是盛家的孩子。
趙繼紅本能地覺得盛藍藍不是,不論是盛藍藍的性格,還是鼻樑、嘴唇和神態,沒一處和盛亞民夫妻相似。
庭園裏綠草蔭蔭,一棟紅瓦白牆三層小洋樓掩映在花樹之間。
這裏就是新家!
趙繼紅又驚又喜,感到終於苦盡甜來了。
盛玲玲撲通跳進院裏,盛劍楠見妹妹進院去了,也不示弱,跟着爬門跳進院裏,兩人激動地朝小樓奔去。
盛麗麗見媽媽不阻止哥哥和姐姐的莽行,等了半天又不見爸爸回來,也沉不住氣要去爬鐵門。
她剛攀上鐵門,翹着屁股想往上爬,隔壁別墅院子大門突然開了。
一個白衣少年站在門口,冷冷地打量他們,「你們是什麼人?再往裏爬我要報警了!」
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深邃清亮,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說話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熨燙平整的白襯衣扎在腰間,整個人被身後漸墜的夕陽霞光鍍上一層金邊,顯得更加英姿勃發。
盛麗麗聽到有人喝她,嚇得從鐵門上摔下來,一屁股坐在門前的石頭地。兩手撐到身後,手掌擦地蹭出血痕,痛得她齜牙咧嘴,目光觸到少年的臉,頓時痴住了。
「姐姐摔倒了。」
小鋒指着盛麗麗,盛藍藍走過去扶起她。
「你別誤會,我們是住這裏的,一會就能取到鑰匙了,他們是等不及了。」盛藍藍瞅了一眼少年,說完,目光又落在院裏的小洋樓上。
從到門前開始,她就打量着這座小樓。
門前草坪許久沒有修整顯然很雜亂,小樓的落地窗經風歷雨也有些斑駁,但她還是看出這裏和她在農場翻出的那張老相片一模一樣。
只是少了樓前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