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下火車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一行七個人走在晨光里,口鼻的熱氣馬上變成白霜掛在眉毛頭髮上。
盛藍藍緊緊抓住弟弟的手,總是被來來往往旅客的大行李撞着,沒想到八零年的首都火車站,竟也這麼多人!
盛藍藍蹲下身子,讓弟弟趴在她背上,背着弟弟走,這回感覺好多了。緊緊跟上二叔腳步,出了站台。
盛劍楠情緒不高,慢悠悠地走在最後,手裏拎着媽媽塞給他的一個鼓鼓的旅行袋,對身邊經過碰撞到他的人也沒什麼反應。
趙繼紅只好不停地回身喊他,終於喊得不耐煩了,近前扯住兒子的衣袖,「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走路慢吞吞的,把行李給我。」
趙繼紅去拉兒子手裏的旅行袋,盛劍楠往旁閃了一下,趙繼紅抓個空。
「我能拎,丟不了。」
趙繼紅被兒子的態度氣得七竅生煙,索性扭身不理他。
一大家子人站在火車站廣場,趙繼紅不停嘀咕,「你同學真派車來接你?他是做什麼的,怎麼還會派車?是不是做官的……」
任趙繼紅怎麼問,盛亞農就是不作聲。
一輛中型麵包車緩緩駛來,車上下來一位中年男子,老遠就伸出手喊盛亞農的名字。
「前天接到你電話,我就一直在想要怎麼好好招待你,咱們先去局裏招待所住下,再安排去故宮長城玩怎麼樣?」
「別,可千萬別!你們冶金局的電話真不好打,我打了好幾通,才找到你,我這次是路過,明天就轉車走,這次是有重要的事求你幫忙。」
「有事儘管,有兄弟我幫得上的,絕不推辭。」
着話,大家上車。
治金局招待所硬件標準不低,跟農場招待所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屋裏屋外都暖洋洋的,床上的被子又厚又軟。
盛亞農放下行李就和他同學走了,趙繼紅追到門口,本來想問他去哪,頓了一下,改口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可能得晚上回來。你們就在屋裏呆着,外面天氣也冷,都別出去了。」
「嫂子,你們去招待所飯廳吃飯,我都安排好了,想吃什麼你們就什麼,千萬別客氣。」
「謝謝,真是太麻煩您了。」
大門打開又關上,飄進幾片雪花。趙繼紅轉身,撞上牽着鋒的盛藍藍。
「二嬸,二叔這麼忙着去哪兒呀?」
「還能去哪兒!去給鋒爸爸喊冤唄。」趙繼紅完扭身進房,喊幾個孩子出來吃飯。
飯桌上擺了稀飯饅頭鹹鴨蛋和鹹菜,大家卻沒什麼興致。
鋒喝了兩口粥就鬧着要出去玩,盛藍藍也沒心思吃飯,和二嬸打招呼,帶着鋒到外面玩雪。招待所的院子不,鋒玩堆雪人。
剛才二嬸和盛藍藍鋒的爸爸,直接把她排除在外,這讓她心裏的疑惑又浮現出來。難道自己真不是爸媽親生的?
盛亞農回來時天都黑了,飯廳師傅已經下班。還好趙繼紅給他留了兩張燒餅,盛亞農一邊啃燒餅,一邊提筆寫信。
趙繼紅伸頭去看,盛亞農咳了一下,趙繼紅只好站到一邊。
「出去一天了,你也累了,我去給你打熱水泡泡腳。」
盛亞農仿佛沒聽見,趙繼紅撇撇嘴,還是出去打水,端着熱水盆放到盛亞農腳下,又幫他脫鞋襪,把雙腳放到水盆里。
「燙不燙?」趙繼紅仰頭問。
「正好。」盛亞農終於看她一眼。
「明天的車票已經買好了,是下午六的,明早咱們可以帶幾個孩先去王府井逛逛,給他們每人買套衣服。回去了,不能穿太寒酸。」
「好,玲玲的衣裳得買大一,到時還能給麗麗穿。藍藍現在比麗麗高了,也得買大,她還在長個子,一件衣服怎麼也得穿幾年……」
趙繼紅絮叨着,盛亞農嘆氣,放下筆,拉趙繼紅起身,「孩子們的衣服都按合身的買,你明天也添幾件新衣裳。這次我能平反,政府還把老宅還給咱們,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可是,咱倆的工作都還沒落實,還不知道能分配咱們什麼工作?花錢還得精打細算。」
盛亞農拍了拍趙繼紅粗糙泛紅的手,這雙手曾經那麼纖白細嫩,和他挽手走在江邊林上,他總喜歡偷看她嬌美動人的臉,如今這張臉已被瘋狂歲月洗滌得滿面風霜。
「不用急,工作總會落實的,你好歹也是中專生。」
盛亞農捧起趙繼紅的臉。趙繼紅被盛亞農深情的目光看得眼含淚光,她懂他的意思,這幾年下放的日子,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四目交對了。
「日子會好的,我聽你的。」趙繼紅握住盛亞農的手。
盛亞農放開手,唏噓道:「你先睡,我這材料還得再推敲一下。今天去信訪局上訪,我哥嫂的事那邊已經在處理了,應該很快就放出來了。我想幫他們把那處樓也要回來,咱家老宅都給還咱們了,我哥嫂的樓也應該歸還。」
「那可太好了!」盛亞農終於和自己講心裏話了,趙繼紅覺得很滿足。往熱水盆里又加些水,自己泡了會腳,準備出去倒水。盛亞農讓她趕緊鑽被窩睡覺,一會他來倒水。
趙繼紅躺進被窩,不一定就進入了夢鄉。
盛亞農寫完材料,起身端腳盆去水房倒水。
剛好盛藍藍也在水房打水,看見二叔過來,盛藍藍突然問,「二叔,我是不是揀來的?」
盛亞農怔住,皺了皺眉,「你聽誰胡八道的?」
「我和鋒不是親姐弟,我們血型都不一樣,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盛藍藍着掉眼淚,這個問題困惑她好久了,今天再不問,她覺得會憋出毛病。二嬸的態度讓她特別傷心。
盛亞農慌了,把水盆擱到水呢台子上,拉住盛藍藍,「你的意思是血型一樣的就是親人?這世界上才有幾種血型?血型一樣就是親人,那親人可就太多了!不許再胡思亂想,你爸媽就快回來了,你帶好鋒,好好學習。你二嬸幫你找的學校可是市里最好的學,你要珍惜。」
盛亞農嘩地把盆里水倒掉,扭頭逃似地回到房裏。盛藍藍看着二叔略顯狼狽的背影,知道二叔一定是謊,她不是盛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