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暖香的棉袍,披着半乾的頭髮,從水霧氤氳的浴房出來,天色又晦暗了一些,氣溫也跟着更低了。
這才走到外面,沐浴後的熱氣,竟散去了大半。
寒風無處不在,爭先恐後透過頸項處的棉袍縫隙,直往脖子裏鑽。
甄柔沒有聳肩縮脖子的習慣,她只打了一個冷顫,就在廊廡下的迴廊上匆匆而行,趕緊回到寢室。
彼時,離掌燈時分也不遠了。
曹勁說掌燈後半個時辰過來,給她梳妝的時間不多了。
在浴房做精油按摩的時候,已經是作了休息,精神比先前好了不少,甄柔不再耽擱,一回到臥房就開始梳妝。
為了便於上妝,寢室內已掌了燈。
九連枝扶桑樹形銅燈坐落在妝枱前,燈火煌煌,一片通亮。
甄柔不喜歡上頭油,但貴族女眷的髮髻都較繁瑣,髮油不可或缺。然而,半干不濕的頭髮,因着髮絲尚潤,若發質再好些,仍可以在發梳下極為柔貼,梳出的髮髻並不比上了頭油的差。
甄柔勤於保養頭髮,有很大一個原因便是為此。
阿玉手巧,甄柔頭髮烏黑亮澤,撫摸如絲綢柔滑,阿玉就趁着甄柔半乾的頭髮,動作嫻熟地梳起了飛仙髻。
飛仙髻,是時下貴婦圈裏最流行的髮髻之一。其顧名思義就是一種高聳的髮髻,把頭髮挽到頭頂,分成數股,挽成數個彎曲的環,直聳向上。
甄柔選飛仙髻,一來高髮髻顯得端莊,表示了她對今晚宴會的重視,一來飛仙髻現在極為流行,有道是物依稀為貴,既然流行,就極常見,而不出眾了,不就低調了麼?
在上層女眷圈子裏,與巍峨的高髻相承的是金步搖。
高髻,插多支發笄,再加一支金步搖,便是一位貴族婦女的裝扮了。
兩名侍女各自跪捧着盛放了十數支發笄的捧盤,在甄柔選好發笄後墊着腳躬身退到一旁,另又有兩個侍女捧了放着金步搖的捧盤跪了過來。
「少夫人,您看用六獸步搖或鳳凰步搖如何?」阿玉跪在甄柔身後建議道。
六獸有熊、虎、赤羆、天祿、辟邪、野牛,它們製成的金步搖,其行或奔走,或昂首展翅,都具有吉祥、驅邪的意義。因着其中有幾獸,是來自外域輸入的,有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六獸步搖逐漸廣受歡迎,與鳳凰步搖隱有並駕齊驅之勢,成為最受歡迎的貴族女眷飾品。
甄柔看向盛放在捧盤中的數十支金步搖,慢慢思量道:「這兩種步搖今晚戴的人應不少,而且太過繁瑣了,雖是顯得貴重,可戴着也委實沉了些。」皺着眉頭又看了一會捧盤,這才「唔」了一聲,道:「就那支枝條式樣的步搖吧,都是細金銀絲做成的,戴着夠輕巧。」
既然甄柔都親自選了,自然按照甄柔選的來。
哪知阿麗跪在捧盤跟前半天,還愣在那,沒把枝條步搖拿過來。
眼下時間又緊,阿玉再是性子溫和,也不禁皺眉催促道:「阿麗,你發什麼呆,還不快把少夫人要的步搖遞來!」
見阿玉不悅,阿麗一個激靈回過神,然後可憐兮兮地看向阿玉,倒是一副委屈樣兒,道:「這麼多金光閃閃的步搖,又是黃金,又是珍珠,我都看花眼了,真找不出少夫人要的那支!」說着不由又回頭看向那一支支金步搖,只覺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口中更是無意思地感慨道:「今個兒我才知道,什麼是神仙生活呢,我要有一支換了錢帛,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這話不說小家子氣,聽在見慣了這些的阿玉耳里,尤其還知道自己未來的路,無論嫁人與否,都是伴着甄柔的身邊,只要甄柔好,她們必然也不差,如此聽着阿麗的感慨不覺好笑。
阿玉只好瞪眼,沒好氣道:「真是個活寶!」
見狀,就知道阿玉不生氣了,阿麗卻也不敢再耽擱,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這些步搖,然後心一定,就找出了甄柔要得那一支,趕緊遞給了阿玉。
阿玉忙將步搖給甄柔戴上,然後跪到阿麗在的側身邊,道:「少夫人,好了。」
聞言,甄柔從剛才阿麗冒傻氣的話里轉過注意,對着銅鏡看了一看,不由笑道:「還是阿玉的手藝好。」說着見時辰趕出來了,有了打趣的心思,於是偏頭看向阿麗,道:「跟着你阿玉姐姐好好學學,有這門梳頭的手藝,你這輩子的吃穿也夠了!」
這會兒氛圍好,又是甄柔這個主子帶頭說笑,一眾五六個侍女又覷姜媼抿嘴一笑,當下都放開了,也跟着低聲笑起來。
阿麗知道自己鬧了笑話,也不羞惱,反挽上一旁的阿玉胳膊,笑嘻嘻地道:「阿玉姐姐你以後可不要嫌我煩,是少夫人讓我跟着你學手藝的。」
甄柔沒想到阿麗竟聰慧的拿上她說事,正要說話,有侍女匆匆進來,躬身稟道:「少夫人,公子過來了,說是他來早了,讓您不用着急,他就在堂上坐着,等您梳妝妥當再過去。」
就在這時,窗外投來一片亮光。
甄柔看過去,人影、長杆影子竄動,是侍人在廊下掛燈。
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甄柔挑眉,看來不僅來早了,還早了整整半個時辰。
想到今下午在書房時,曹勁突然地僵硬了那一下,甄柔不由莞爾一笑。
片刻斂下笑容,抬手示意阿玉攙扶她起來,一邊拂了拂水袖,一邊看着一人高的黃銅鏡里自己的身影,慢條斯理道:「我已梳妝完畢,正好去堂上陪夫君。」
曹勁才到不久,尚未入座,正負手立在堂中,透過廳堂大開的門,看着逐漸燈火明亮的庭院時,就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從左邊的寢室傳來,伴隨着腳步聲又有細碎的其他聲響,很是清脆悅耳,應該是珠翠玉石相撞擊的聲音。
侍女不許帶頭飾,那就是甄柔來了。
曹勁隨聲看去,就見甄柔一身正紅曲裾姍姍行來,四五個侍女簇擁着她。
行走間衣袂翩然,金翠與珠光閃動,恍若神女。
「夫君,你來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