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到底藏着一個什麼秘密,師傅沒有和我,但師傅和父親商量,寒假的時候帶我出一趟遠門。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坐在火車上,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看到賣零食報紙的,我也要盯着人家看一會兒。師傅我沒見識,還提他曾經去過北京吃烤鴨的故事。這火車走了挺長,我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還沒有到。
到站之後,我有些疲憊,完全沒有剛上火車時候的新鮮感。對於陌生的地方我有些害怕,像尾巴一樣跟着師傅,火車下來又上長途客車。客車下來以後,還在當地的鎮裏租了一匹駱駝。這玩意高高大大和騎馬的感覺又不一樣。
它的大腳啪嗒啪嗒的往前走,夕陽落寞,景色蕭條。氣溫開始下降,我問師傅還有多遠,師傅快到了。這時候我們到了一片枯死的胡楊林,胡楊林幾乎全部枯死了,充滿了肅殺之意。仔細,它們倒在地上,像戰場上被斬殺的士兵,但盔甲連着肉,硬生生的保持着最後的藕斷絲連。
枯死林的不遠處,有一個土屋,背鄰一個帶着生氣的玲瓏泉。我們走近了,聽到泉清脆的流水聲,看到土屋內微弱的燈光。
師傅把駱駝停下來,綁在臨近的樹墩子上,然後衝着屋裏喊了一聲:「老鬼,死了沒有。」
門吱吱扭扭的打開了,裏面走出一個老漢,五十歲的樣子,臉上佈滿了滄桑。他的眼皮耷拉着,看到師傅之後,眼角的皺紋深了很多。感覺他是在笑,又好像好久不笑了,把笑的模樣都忘了。
師傅給我介紹,讓我叫鬼爺爺。鬼爺爺眼光從我身上掃過,立刻讓我有一種陰沉沉的感覺。
「你的外孫嗎?」
「我們家老大剛結婚,哪來的外孫,這是我徒弟。」
「你終於決定收徒弟了,只不過琢磨了那麼久,怎麼就收了這麼一塊磚頭料。」
我和順子去過古街,知道磚頭料是啥意思。磚頭料是玉石當中對材料的一種稱呼,大概的意思就是不值錢的石頭。聽到鬼爺爺這麼叫我,我挺不樂意的。
看我嘟着嘴,師傅就跟着樂,拍了拍我的腦袋:「鬼爺爺是這裏的守陵戶。」
「守陵戶?難道有很多的守陵人嗎?我還以為只有我們一家呢。」
師傅哈哈的笑,鬼爺爺神情肅穆,帶着嘶啞的聲音正色的:「藏棺其申,稱之為陵。並設戶常住陵旁,稱守陵戶」
「老鬼,別對一個孩子大聲嚷嚷,嚇着他怎麼辦?有酒嗎?」
「有酒有菜,我在城裏剛買的羊蠍子,不過我為什麼要給你這種缺德的人吃。」
「難不成你要餓着我嗎?」
師傅一邊着,一邊領着我往屋裏走。這個土房子外面看着不大,往裏面一走,卻有一種別有洞天的感覺。裏面有四個住人的房間,每個房間裏有吃飯的桌子和一個大火炕通鋪。
沒有客廳,大門沖南開,進來就是一條筆直的走廊,一直通到北牆。西邊有三個客臥,東南角有一個主臥,東北角是廚房。
這個房子特別的彆扭,我仔細一看,一般的人家東邊是窗戶,西邊是死牆。可是這個土屋,西邊的三個房間都有一個窗戶,東邊的房子卻沒有窗戶。進來之後,雖然迎面撲來一陣熱浪,但還是有一種陰風刺骨的感覺。
鬼爺爺去廚房煮羊蠍子,羊肉在大鐵鍋里咕嚕嚕的冒着泡,香氣四溢,看着就好吃。師傅把我領到東邊的屋子裏,讓我脫了鞋上炕,火炕熱乎乎的,一會兒我就暖過來了。
師傅去熟門熟路的摸出茶葉,自己去沏了一壺茶,滋溜溜的喝着。
「師傅,我們怎麼覺得這個房子這麼怪?」
師傅笑了,他和我:「這是死人屋。」
按照風水學一般的房子,門在正南,五鬼位在東北,五鬼位不適合做廚房和客廳,這個屋子的廚房偏偏就把廚房設置在東北方,這個廚房的米缸里,有不少米,但不能吃。因為這裏的米是在人快死時,用紅布一塊,包一把米,把死人的最後一口氣接下來,然後才把米放到米缸裏面。
在這個房子裏面,這接氣米都是事兒,進來的那條走廊才是大事。這條走廊從南通到北,這叫通天路。從通天路往西,進入臥室,叫歸西。西邊的屋子有窗戶,在這裏只能看到夕陽落下,永遠看不到初升的太陽。
師傅這麼一講,我聽的目瞪口呆,一個的屋子裏面,竟然還有這麼多的講究。師傅笑呵呵的:「守陵人有很多的講究,以後要驚訝的還多着呢。你先從炕上下來,多喝水,要不明天嘴唇就得裂了。」
師傅一邊着,從床頭的柜子裏面,熟練的摸出一個酒壺,把酒熱上。不一會兒,鬼爺爺就端着香噴噴的羊蠍子來了。
肉和骨頭若即若離,肉香撲鼻而來,我不爭氣的肚子咕嚕嚕的叫着。
「快吃吧!」
師傅樂呵呵的着,給我弄了一碗肉,一大塊乾巴巴的餅,把這餅掰碎了,泡到肉湯里特別的香。師傅和鬼爺爺倒上酒滋溜溜的喝着。
「來的人多嗎?」
「挺多的,那片胡楊林快沒地方了。」
這個死人屋的後面就是沙漠,那邊乾涸的胡楊樹林,就是沙漠和綠洲的分界線。進那片樹林的時候,我就覺得也不對勁兒,現在一聽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原來那些乾枯的胡楊木下,埋着太多的死人。
師傅皺着眉頭,拿出了那兩幅畫,一副是從順子騙來的正品,另一幅是江愛軍的那副拓印畫。鬼爺爺接過來,看了一眼,順手就把江愛軍的那副山水畫,扔到了火炕的爐子裏。年代久遠的拓印畫,一瞬間飛灰湮滅。
「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我不告訴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支着耳朵聽着,感覺兩個老頭都挺不正經的。
「你要是不告訴我,今天去那邊住。」
「我上次去那邊住,結果你可不太舒服。」
「缺德的,你這麼大歲數了,來我這還帶着巴豆?」
鬼爺爺吹鬍子瞪眼,師傅就咧着嘴壞笑。鬼爺爺嘆了一口氣,和師傅碰了一下酒杯。然後才:「這東西仍在地攤上,一文不值。能找到它的,是不是順子那王八羔子。」
我覺得師傅運籌帷幄的,現在看到鬼爺爺,也是非常的精明,看到東西一下子就猜到了不離十。
師傅沒有話,從盆里拿出一塊羊蠍子,啃了起來。
「順子,那麼相信你,要是知道你騙他,他會怎麼想?」
「他不會知道的,順子跟他師傅一個德行,總覺得高人一等,就算他回過神來,也會和我對質,我有一封你給我寫的親筆信,信里,如果我看到這幅畫,無論如何要給你帶回來,否則你會死不瞑目。」
鬼爺爺聽完,就瞪大眼睛,死氣白咧的喊:「缺德的,我什麼時候給你寫過信。」
「順子跟他師傅時間短,他又不知道,我能模仿你們倆的筆跡。」
「缺德啊!」
「好幾年沒見了,別扯着嗓子喊,那麼歲數了,身體經得起那麼大的火氣嗎?」
「缺德的,你明天就帶着這個兔崽子給我滾蛋。」
師傅呵呵的笑,拿着酒杯來:「這羊肉真不錯,來喝一杯。」
這個時候,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屋裏有人嗎?我們想借宿一宿。」
鬼爺爺聽見喊聲就出去了,師傅在屋裏自斟自飲。我忍不住的問師傅:「師傅,順哥的師傅是誰?你們很熟嗎?」
「我跟你嘮叨嘮叨。」
這事還得從師傅他們年輕的時候起,那時候還是舊社會。三個七八歲的跟着守陵戶學藝,這三個孩子就是師傅、鬼爺爺,還有順子的師傅。順子的師傅最聰明,天賦異稟。風水異術、奇門遁甲無一不通。老鬼資質魯鈍,但人比較忠誠,直到現在,還過着已經消失於現代生活的守陵戶的生活。
師傅呢,有聰明,算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當年師祖讓他們三個下山去尋找自己真正的生活,師傅隨波逐流,變了老百姓的一部分。老鬼進了一個大墓,從墓里出來之後,就變成了這裏的守陵人。而順子的師傅,則變得仙風道骨,行蹤也很飄渺。
人鬼仙這三個兄弟漸行漸遠,至於那位仙爺爺到底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後來大家的世界裏,多了一個順子,順子自稱老仙的徒弟。還經常請教師傅一些事情,但每次師傅問老仙去了哪裏的時候,順子就用各種理由推脫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鬼爺爺回來了,師傅問他來了幾個人,拿的是什麼仙丹?老鬼聽了嚴肅的:「這幾個人有本領,不但從那裏面走了出來,還請出了墓里的石佛。」
我聽師傅和老鬼,關於大墓的事情。那些黑色的尖,是魏晉時期的大墓,用的是大石,縫隙用的是麻魚膠。這種墓有很多進去的手段,師傅和鬼爺爺討論的也不是墓地的機會,而是為什麼魏晉時期的大墓,裏面會有石佛。
佛教什麼時候傳入中國的,這是歷史的難題。魏晉時期,就算信奉佛教的也只是民間眾,而大墓又是官宦人家獨有的東西。這個矛盾變成了一個針對性的話題。由於他們的晦澀難懂,我本來一心一意的想要多學學,可是沒過多久,就因為舟車勞頓,沉沉的睡了過去。
晚上被尿憋醒了,師傅帶着我去尿尿。迷迷糊糊的,我就聽見蹭蹭的聲音從胡楊林那邊傳來,我問師傅是什麼聲音。
師傅:「你鬼爺爺勤快,先幫今天來的那些人準備出位置來。」
胡楊木樹林下面全是死屍,人家只是借宿一宿,鬼爺爺就幫人家挖起了墳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