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震從河西村離開的時候, 心情很糟糕。
他雖然穿越到了古代,但一直都是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大的認同感的,等到了如今,他更是有種無力的感覺。
河西村的碼頭上, 到處都是他的人,那些人擔心地看着他, 卻根本不敢靠近被衙役包圍的他,因為他們害怕官府。
在現代,雖說做不到百分百的公平,但至少也稱得上人人平等,可是這裏呢?
這是個皇權至上的地方,官府的權利更是非常非常大。
蔣家人一個個好好的,他們如今的日子根本就不是過不下去, 他對蔣家人, 其實並未做過什麼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蔣家人竟然就能告他, 這個鄭逸提起過的欽差, 竟然就能把他抓走。
在很久之前, 蔣震其實就有過一些擔心, 擔心在這個地方生命得不到保障,趙金哥剛發現懷孕的時候, 他也曾擔心孩子的未來, 擔心自己的孩子將來可能會遭遇不公。
而現在, 他自己就遭遇到了不公平。
蔣震面沉如水,跟着那些衙役上了他們船,然後才問:「我要去哪裏?」
這蔣震不過是一個平民,見了他們不僅不害怕,竟然還一副大爺模樣?那些衙役之中的一個心懷不滿,伸手就去推蔣震:「你給我老實點……哎呦!」
他的那隻手,被蔣震給捉住了。
「你想幹什麼?」周圍的衙役全都戒備地看着蔣震,蔣震這時候卻是看向跟上來的周茂和:「周大人,還沒到衙門,你就要讓人動私刑?」
「胡說八道!」周茂和怒道,他不喜被人冤枉,當下便道:「放開這人,等審訊過後,看他還能有什麼說法!」
那些衙役悻悻然地放開蔣震,蔣震也不管他們,直接就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這次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只是,那周大人,顯然是要把事情鬧大的,甚至於,他說話間還牽扯了何成縣的縣令,這次估計還有衝着鄭家來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鄭家連累了他,還是他成了鄭家的一個突破口。
蔣震是聽鄭逸提起過這個周大人的,當時鄭逸顯然沒怎麼把這個周大人放在心上,那必然就是做了些準備的,卻不知道這周大人之前,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何西村。
蔣震心裏疑惑,但並沒有去深究,很快便又思考起自己現在的處境來,又開始琢磨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然後,他就發現……
現在……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其實是有本事從這艘船上逃走的,但現在他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了,他有了趙金哥趙明珠,還有趙劉氏趙富貴……
他一逃,這些人又要怎麼辦?
可留着的話……
蔣震的拳頭緊緊地握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同時,也猛地想到了很多歷史上的事情。
從京城回到何西村之後,他是想要好好過日子的,開個鏢局賺點錢,有點小勢力,然後就在何西村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太平日子……
可是,這世上,真的有太平日子可以過嗎?
便是鄭逸的叔叔,那位當朝二品大員,說不定什麼時候犯了錯,就要被抄家罷官了,更別說他這樣一個小角色。
現在的他,對別人來說,也許就跟螞蟻一樣,隨意就能碾死。
他沒本事做官,生意倒是可以做大,但做大了又如何?指不定就被別人當成養肥的雞給殺了!
這世上,這樣的事情難道還少見?古往今來,無故被殺的人,難道還少了?
也許,他是可以避開這一切的,但他的明珠的呢?
他的明珠的子女呢?
若是在現代,他可以很大方地說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因為在那裏,不碰上極小概率的事件,總是可以平安一生的,但這裏誰能保證?
蔣震那顆原本因為成親生子,慢慢安分下來的心,突然蠢蠢欲動起來。
閉上眼睛,蔣震慢慢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被周茂和從何西村帶走的人,並不止蔣震一個,還有蔣老頭蔣老太夫婦,以及蔣成才蔣成祥。
至於朱淑芬和黃敏,她們則是留在家裏帶孩子了。
蔣家人也有一個單獨的艙房可以待着,看着周圍的一切,蔣老太稀奇極了。
她摸着房間裏的擺設,恨不得將它們揣在懷裏帶走才好……
「娘,你別亂動,弄壞了就糟了。」蔣成祥提醒道。
「好好,我不亂動。」蔣老太不動了,又問:「成祥,這次……咱們能成吧?」
「娘,肯定能成,這欽差大人,都來幫我們了!」蔣成祥道,他也是看過大齊律的,蔣震那絕對是犯法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蔣老太笑開了花。
蔣家人得意極了,這會兒,鄭逸待在鄭府,卻滿心焦急。
蔣家人都好好的,蔣震並沒有對蔣家人下毒手,再加上蔣震都已經入贅到趙家了,他便從未將那蔣家人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早知如此,他就該把那一家人給送地遠遠的!
趙金哥已經把之前的情況,還有做的事情全都告訴鄭逸了,這時候便問:「鄭少,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你做的很好,我們就這樣辦……」鄭逸和趙金哥商量起來,而兩人剛說了沒幾句,便有人來報,說是周茂和的船在碼頭上靠岸了,他帶了許多人,還已經朝着縣衙而去。
「我們去看看。」鄭逸道,帶着趙金哥就往外走去,而他們剛出門,就遇上了馮敬源。
「鄭少,聽說出事了?」馮敬源擔心地看着鄭逸。
鄭逸沒空跟他說話,這時候已經飛快地朝着外面走去了。
馮敬源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對這時候的百姓來說,欽差大臣,那是傳說中的人物。
周茂和這次並沒有隱瞞身份,還浩浩蕩蕩帶了許多人,最後在何成縣的碼頭上,就被人認了出來。
原本,人們是不敢靠近周茂和一行人的,便是知道欽差大臣來了,也只敢遠遠地看着,最後怕是壓根就不知道周茂和是來做什麼的。
然後,這次周茂和身邊,是帶了很多人的。
除了衙役,還有很多對周茂和非常推崇的的讀書人也來了,和周茂和交好的禾興府的一個大儒,更是讓自己的門下弟子都跟着周茂和來了,還將自己家中的下人借了周茂和二十多個。
這些讀書人自認是來辦一件大事的,這會兒自然也就非常興奮,巴不得讓人知道他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最後,竟是對身邊的人解釋起來。
於是,等鄭逸等人趕到的時候,周茂和一行人身邊圍着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不說,大家還都在議論紛紛着。
「聽說欽差大人是來抓那金震鏢局的當家的。」
「是啊,聽說那蔣震忤逆不孝,竟然毆打自己的父母!」
「金震鏢局的人挺好的,沒想到他們的當家,竟然是這麼一個人。」
「幸好我沒去金震鏢局做事。」
……
趙金哥聽到這些話,心裏愈發着急,鄭逸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很多事情,蔣震確實是做過的。
現在那周茂和已經這般煽動了民眾,一個處理不好……
「這種不孝的人,就該砍了腦袋!」一個老人吹鬍子瞪眼地說道。
「沒想到蔣震竟然是那樣的人,幸好欽差大臣明察秋毫。」
「不只是蔣震,便是縣令……聽說當初那蔣震的母親想要去告狀,竟是求告無門,縣令直接就把人趕出去了!」
「這不是很正常?衙門裏的人,本就沒一個好東西。」
……
鄭逸的臉色沉了下來。
「鄭少,這事一個處理不好,可是要連累了鄭少的,鄭少最好還是當機立斷。」馮敬源在鄭逸身邊勸道。
「什麼當機立斷?」鄭逸看向馮敬源。
「壯士斷腕。」馮敬源道,他覺得鄭逸這時候應該立刻放棄那蔣震,不讓這蔣震的事情,牽連到自己身上。
馮敬源剛說話的時候,趙金哥沒聽明白,但「壯士斷腕」的意思,他卻是知道的,一個激靈,便明白了這馮敬源的言外之意。
想也不想,趙金哥就朝着馮敬源伸出拳頭,然後一拳打在了馮敬源的鼻子上。
趙金哥的脾氣一向不錯,但現在,蔣震被抓起來了!
他滿心的不安,這會兒竟然還有人勸鄭逸壯士斷腕……趙金哥打了一拳還不罷休,又抓住馮敬源的衣服,就把他往地上摔去。
馮敬源肥胖的身體就那麼被摔在了地上,他卻並不如何生氣,還嘆了口氣道:「趙金哥,這真的是最好的法子,你放心,鄭少一定會保護好你。」
馮敬源這麼說話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鄭逸。他覺得自己出的,對鄭逸來說絕對是一個好主意,沒了蔣震,那金震鏢局和清風樓,可不都成了鄭逸的了?
鄭逸沉着臉沒說話,趙金哥這時候,卻是又給了馮敬源一腳。
「趙金哥,我們去前面看看。」鄭逸對着趙金哥道。
鄭逸說這話,明顯就是不樂意放棄蔣震的,馮敬源不免皺起眉頭。
他早就得罪了蔣震了,本想藉此機會把那蔣震壓下去,沒想到竟然沒成。
不過,蔣震這會兒,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馮敬源揉了揉被趙金哥踢了的地方,從地上爬起來,沒事人一樣跟了上去,而這個時候,鄭家的一個小廝滿臉喜色地從遠處跑來了:「鄭少,鄭少……」
周茂和是連夜從府城那邊過來的,把蔣震帶走的時候時間還算早,但一番折騰下來,如今早已過了大家吃午飯的時候。
他一到何成縣的縣衙,便讓人將縣衙里的人全都控制住了,然後又把縣衙大門打開,要公開審訊蔣震。
蔣震被人帶到大堂上的時候,衙門口已經圍滿了人。
宋立就在衙門外面,不停地宣傳着蔣震做過的事情,之前一直無人去聽他說話,這會兒,人們卻聽得紛紛點頭。
這縣城的百姓,大多都跟金震鏢局沒關係,這會兒自然也就興致勃勃的,只想看一場欽差審惡人的戲碼。
「大人,你要給我做主啊!」蔣老太幾人跟着蔣震出來,然後,蔣老太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蔣震衣着光鮮,蔣家人卻不同,看着可憐極了。
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見到這一幕,便是有些人之前心有疑惑,現在也覺得蔣震不好了,周茂和更是面露同情。
他一拍驚堂木,便對着蔣震道:「蔣震,你可認罪?」
蔣震沒說話。
周茂和看着無動於衷的蔣震,氣不打一出來,突然還發現……這蔣震竟然不曾跪下!
他當下又拍了一下驚堂木:「你給我跪下!」
蔣震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一些。
他穿越過來之後,就不曾給人下跪,便是在京城見到鄭逸的二叔的時候,也不曾下跪,現在,他竟然要下跪?
其實下跪也沒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之類的說法,對他這樣接受訓練的時候摸爬滾打什麼都要做,沒少跪着練槍的人來說,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但要跪周茂和,他到底還是有些不樂意的。
「來人,讓他給我跪下!」周茂和道。
周茂和話音剛落,便有人上前來,要去踢蔣震的腿彎。
「等等!」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那聲音蔣震很熟悉,他轉頭看去,便看到了趙金哥。
趙金哥推開了好幾個人,這會兒站在衙門口,正擔心地看着蔣震。
「放肆!」周茂和不滿地看着趙金哥。
對趙金哥這個不孝順蔣家兩個老人的人,周茂和也是非常不滿的,之前要不是看趙金哥穿着破爛,都不會放了趙金哥。
而現在,他對趙金哥又不滿起來。
「金哥兒。」蔣震皺眉,他之前不想跪,主要還是心裏有點膈應,但現在……
他總不能連累了趙金哥。
就是跪了又何妨,只當自己前面是個牌位就行!
蔣震正要跪下去,突然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道:「蔣震何在?聖旨到!蔣震接旨!」
聖旨?在場的人聞言,幾乎全都呆住了。
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來聖旨?這聖旨,竟然還是給那蔣震的?
周茂和忍不住皺眉,只是他再怎麼不滿,也是要給聖旨讓路的。
蔣家人則被嚇了一跳,欽差大臣就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了,現在竟然還有聖旨?這聖旨?還是給蔣震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震怎麼還能接到聖旨?
蔣成祥的臉色一白,突然有些後悔了。他以前都已經打定主意不去招惹蔣震了,怎麼還會被人說動,竟然要去告蔣震?
外面的百姓,也都非常奇怪,竟然來聖旨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管大家多麼疑惑,這會兒,所有都要跪地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何成縣蔣氏獻上救人之策……」
聖旨是最普通的單彩聖旨,畢竟蔣震不過是一個平民。
賞賜也不多,除了一百金以外,便只有一個對蔣震來說有點囧的匾額——醫者仁心。
在前朝,平□□氣好,說不定還能被賜個最低等的爵位,但在大齊,不是對江山社稷有大功的額,便不能賜爵位,蔣震自然不可能有這個榮幸。
但甚至也是也是給了他優待的。
「可見官不跪,欽此。」那拿着聖旨的中年公公,幾乎是強撐着身體,然後將手上的聖旨給念完了。
在大齊,只要有了秀才功名,便能見官不跪,這點優待其實算不得什麼,但這時候來這麼一個聖旨……
周茂和臉都黑了。
那張公公瞧見周茂和,心裏也直打鼓。
周茂和連太后都敢參,更別說他們這些太監了,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對上周茂和。
只是……鄭少逼着,他只能來了。
「周大人,蔣震獻上了一個治傷的法子,救了許多將士的性命,諸位將軍都對他非常重視,周大人……」
「這蔣震到底如何,本官自然會審個清楚明白,無需公公多言!」周茂和道。
這聖旨雖然讓蔣震可以見官不跪,但也僅止於此,他就不信他還不能讓蔣震伏法了!
這麼想着,周茂和面色陰沉地看着蔣震,便打算先給蔣震一些教訓,再接着審訊下去。
「凡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立戶籍分異財產者,杖一百。」周茂和道:「來人啊!拖下去打!」
在前朝,有子孫別立戶籍分異財產,也就是分家藏私房錢,是要坐三年牢的,但到了大齊,卻將之改了,改成杖一百。
這罪名一直都有,不過真因此被打過的,還真沒幾個,何成縣的百姓,之前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事。
這……原來這樣都不行?眾人滿心疑惑,趙金哥卻焦急萬分。
「大人!蔣震是入贅到了我家,當不起這罪名!」趙金哥大聲道。
就在這時,衙門外的大鼓被敲響,與此同時,何春生的父親也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狀!就告我兒子那個……那個藏私房錢!」
何父被衙役攔住了,但嚷嚷的聲音特別大,不僅如此,很快,還又有幾個或是中年,或是老年的男人沖了過來,擠在何父身邊:「大人,大人,我也要告狀!」
「我也要告狀!」
「還有我!」
……
這些人,都是何父介紹給何春生的,一個個的……全是何成縣的賭徒。
這些人輸錢,都能輸得賣兒賣女了,現在讓他們來衙門告一告就能拿錢,他們自然是願意的。
他們本就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嫁出去的女兒或者雙兒,有些曾經去借錢被轟出來,甚至還記恨着自己的女兒。
「大人,我已經連着幾日沒吃飯了,也沒錢花用,我那女兒竟然不給我錢……大人,你要給我做主啊!」
「大人,我那女婿很是有錢,竟然不許女兒給我!大人!你也要給我做主啊!」
何父也喊起來:「大人,我那兒子出嫁之後,便不管我了,大人啊!」
周茂和臉都黑了:「你們休要胡攪蠻纏!」
這些人,明顯就是來鬧事的,這世上,哪有跟出嫁女要錢過活的?
這絕對是蔣震為了脫罪找來的!
周茂和有些氣急敗壞,這時候,蔣平還帶着何西村的人來了。
他們來的人太多,都把那些看熱鬧的人給擠開了……其實有些看熱鬧的人,是不樂意離開的,但架不住何西村的人裏面,混了金震鏢局的鏢師。
這些人要把那些百姓推開,那真的再簡單不過。
「大人,我們是來給蔣震作證的,蔣震可沒有犯……犯那個不孝罪啊!」蔣平道,說話的時候,略有些心虛。
不過,他的心虛很快就消失了。
雖說蔣震當初做得稍稍有些過了,但真要說起來,蔣震做的可比蔣成才和蔣成祥兩個人做的好多了!
這兩人,那才是不孝,把蔣老頭蔣老太的錢都壓榨光了不說,還不肯幹活,硬是要讓兩個老人給他們干農活。
「請大人明察。」何西村其他人也跪下了。
蔣震要是對蔣家人不依不饒的,他們不見得會來作證,可事實上,蔣震並沒有對蔣家人做什麼,之前蔣家人要賣掉蔣小妹,他還花錢把蔣小妹買了下來,養在了家裏,聽說過些日子,蔣小妹就要成親了。
相比之下,倒是他們……他們對蔣家人,其實並不好。
這蔣家人連自己的兒子兄弟都要告,這……以後指不定會對他們怎麼樣呢!
一時間,縣衙門口竟是跪了一片,有人來告狀的,也有人來作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