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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清薇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但要將生意轉讓給劉嫂子, 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且不提劉嫂子是否願意接手, 以清薇對她的了解,有這樣的機會,劉嫂子當不會錯過。不過她心中必定也有疑慮,畢竟這生意能撐起來,全靠清薇的手藝, 這手藝若是不傳, 就是接手了也沒用。
所以若要將生意轉給她, 清薇勢必要即將教會劉嫂子怎麼做, 別看只是普通的粥和饅頭,材料也隨處可得, 但她們的生意紅火起來之後, 也不是沒人跟風賣過, 卻怎麼都做不到清薇這樣的味道。
手藝和配方,自來都是珍貴的。所以清薇要教, 自然得先跟劉嫂子談妥條件。
——她雖有心照顧, 但生意和人情必須分開, 不能白送出去,免得將來牽扯不清楚。再者開了這個頭,萬一再有人來求秘方, 又當如何?
就算一切順利, 等她這邊交割完畢, 能去正陽門外做生意,也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第二日,劉嫂子過來幫忙時,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劉嫂子大驚,「這生意做得好好的,姑娘怎麼忽然提起這個來?」
清薇嘆了一口氣,「嫂子面前,本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實不相瞞,其實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標並不是那孩子,是我。」
&怎麼會?」劉嫂子吸了一口氣,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道,「姑娘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清薇便將事情始末說了出來,「趙將軍言,那幾人供出是被錢大郎攛掇的,這話再不會有錯。我才來長壽坊沒多少日子,就做了這惹人眼紅的生意,被人惦記也是難免。一招不成,不知還會使出什麼招數來。所以我想着,這生意轉讓給嫂子,總好過給人謀奪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這長壽坊中,不怕他錢大郎。」
劉嫂子聞言,面色幾變,將個錢大郎罵了個狗血淋頭,才道,「也是,你年紀輕,又是個姑娘家,遇上這種事,當真有嘴也說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趙將軍。這錢大郎也着實可惡,自家沒本事,倒惦記別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還能使出什麼招數來!」
末了又問,「只是這生意若是轉給我,清薇姑娘你豈不就沒了營生?」
&個嫂子卻不需擔心。」清薇說,「我聽趙將軍說,正陽門外御街兩側有不少人擺攤賣這些吃食,那裏日夜都有羽林衛巡邏,進出的又都是達官貴人們,想來沒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裏去。」
&倒是個好主意。」劉嫂子聞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藝好,走到哪裏都是不必發愁的,卻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進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別看那裏都是小攤,其實許多都是祖傳的手藝,做出來的東西滋味一絕,真要論起來,四大酒樓里的菜,未必就能勝出許多。不過貴人們講究排場,酒樓到底比小攤有檔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罷了,難不成請客也讓人坐在街邊麼?
所以,對自己的手藝沒有信心的人,縱然知道那是個好選擇,卻也是不敢去的。
貴人的生意,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沒有父母親人在,嫂子肯惦記,是再求不來的福氣。」清薇說,「原本我倒想將這生意索性送給嫂子,只怕以後說不清。因此嫂子還是回去同家裏商議,只要拿出五兩銀子,我便將熬粥和做饅頭的手藝教給你,保證做出來跟我做的是一個味道。」
&是應當的。」劉嫂子道,「只是五兩銀子的確不是小數目,我還得回去問問我們當家的,明兒再給姑娘准信。只是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姑娘也知道,我年紀大了,笨手笨腳的,不如年輕人利落。我有一個女兒,今年也得一十二歲了,不如讓她來跟着姑娘學?往後也好有個傍身的手藝。」
&以。」清薇笑着應了。
大概是知道往後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劉嫂子今日格外賣力。說來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時還好些,大約昨日清薇救了個孩子,長壽坊的居民大都認可了她,也肯照顧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間隙,清薇數次往街口錢大郎家的店看過去,都見錢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門口,正往這邊看。離得遠,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為主的錯覺,清薇總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種黏膩噁心的視線,讓人渾身冒雞皮疙瘩。
她昨日沒對趙瑾之說謊,這門生意她本來也不打算長久的做下去,但也沒有打算那麼快就換營生。何況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卻是絕不一樣的。
所以清薇怎麼可能甘心就這樣退讓?
走之前,不給這錢大郎一個大大的教訓,怎顯出她趙清薇的手段?她在宮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護過來的!甚至她最初剛到東宮時,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實非常糟糕。
順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親虞紹,天資卓絕,在世時簡直光輝閃耀,讓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壓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來。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後不久就意外早逝。這樣一個人,他留下的兒子自然就成了諸皇子的眼中釘,生怕他繼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這種情況下,虞景就算滿腹聰明,也絲毫不敢顯露,靠着這種偽裝,才磕磕絆絆長到十四歲。這段幼年經歷,揚塵餓過了他莫測多疑、喜怒不定的個性,清薇剛到他身邊時,簡直稱得上是內憂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這樣的虞景登上那個位置,她在宮中又怎麼可能風光無限,讓後宮嬪妃都要避讓三分?
轉念之間,清薇已經有了主意。
其實這件事,最簡單的辦法是驅虎吞狼、借刀殺人,直接將劉嫂子推出去跟錢大郎對立,再稍加引導,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畢竟錢大郎在這長壽坊中的人緣並不好,甚至許多人對他頗有微詞,只不過幾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會爆發出來。
然而如此一來,等於是將劉嫂子一家推上了風口浪尖。群情激奮的時候,街坊們自然不覺得有什麼,一旦冷靜下來,恐怕又會覺得心寒,屆時劉家在長壽坊的日子,怕也不會好過。
所以雖然這法子簡單,但清薇卻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時省力的法子。錢大郎這樣的人,不值得她多費心思,還把旁人搭進去。
等劉嫂子和月娘離開,清薇將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會兒,才捻起一顆,放進了嘴裏。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瀰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嘗過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點笑意,覺得那位趙將軍粗率之外,卻也意外的有些體貼。
大約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購買野果,用來做各種吃食,所以他才會將這山莓送來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雖然他並無隻言片語,但清薇已經瞭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薔薇花放在門口,傍晚清薇就若無其事的繼續同他說話了。
清薇托着腮,一邊漫無邊際的想着,一邊隨手撿起一個又一個的山莓放進嘴裏,不知不覺間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牙根微酸——這山莓吃着雖甜,但畢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會影響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廚房,將爐子點起來,開始做山莓果醬。果醬存放一兩個月沒有問題,平日裏也可用來佐餐,尤其配饅頭糕點之類,滋味更佳。就連宮中也時常備着。不過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來的,清薇自己還是首次嘗試。
但她手巧,記憶力也極好,照着步驟做出來的東西,不說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醬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選了琉璃的料器來盛放,微微有些發稠的紅色液體清透漂亮,裝在瓶子裏,倒更像是用來賞玩的東西。清薇把玩片刻,將瓶子收起來,心裏忽然有了個主意。
之後她換了一身衣裳,出門上街。
天子腳下的百姓安居樂業,不免就滋生出許多閒人。他們大半也不幹什麼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間聚在一處,無非那麼幾件事:吃喝嫖賭。至於到底做什麼,要看手中是否寬裕。有錢時出入花街柳巷和賭坊,大把拋撒,沒錢時也能一壺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館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臨街的茶館門口一站,便瞧見了自己要找的人。
&姑娘怎麼來了?」小茶館自然沒有跑堂,店東親自招呼客人,見了清薇,便笑吟吟的問。
清薇道,「我找馬五哥說話。」
&是要買果子吧?」店東搖頭道,「這馬五倒是好運氣,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門來。近來趙姑娘沒少照顧他的生意吧?」
&的生意我也是照顧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說着,也不急着進去,先叫了一壺茶,幾樣茶點。於是店東臉上的笑就更加真誠了,豪爽的客人誰不喜歡?
這家茶館規模很小,店裏統共也只有六張桌子,馬五等人將其中兩張拼在一處,正在賭棋。馬五大約身上沒錢,也並不賭,只站在旁邊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張桌上坐下來,摸出出一個素布的荷包,放在馬五面前,「這幾個錢,給馬五哥過個手癮。」
馬五回頭,見是她,便笑道,「趙姑娘,今日我可沒有生意。」
&要緊。」清薇說,「今日不買果子。」
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裏頭的錢不多,也就是四五十個銅子兒,他又將之放下,轉過頭來看着清薇,「姑娘這是何意?」
&是想和馬五哥合個伙兒,我出本錢,馬五哥來賭,若輸了便都算我的,贏了咱們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馬五低頭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說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將裏頭的銅板都倒出來,放在手裏數了一遍,「贏多少不敢說,這本錢必定原樣還你。」
&就多謝馬五哥,我在這裏靜候佳音。」清薇笑道。
說起來,這馬五倒也是個能人,家中有數畝果園,時興的果子多少都種了些,一年四季幾乎都有挑上街賣的東西。加上馬五的娘子會經營,他自己雖然好賭,但卻是個心裏有數的,並不爛賭,加上本身愛好鑽研各種賭術,極少有賭輸的時候,因此這些年日子倒也過得紅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壺茶,馬五便回來了,將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點點。」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卻並不打開來數,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氣不錯。」她給出去的本錢,差不多翻了倍。
旁邊有人道,「馬五,你見天兒蹲在這裏看,我怎麼沒想到還能這般?」馬五雖然好賭,但贏多輸少,若與他合夥兒,豈不是白得的錢?
馬五道,「只怪你沒有趙姑娘這樣的慧眼。」
不過這等玩笑話,他也並不很放在心上。畢竟能待在這茶館裏消磨時間的人,誰比誰好多少呢?手頭真有了錢,能忍得住不親自下場?
還了清薇的錢,馬五抓着剩下的銅板笑道,「時辰不早,咱這就回去了。」
&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請借一步說話。」清薇連忙起身道。
馬五便站住了。但兩人也不去別處,就在茶館門口說話。
馬五是個聰明人,之前若非聽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會接下她的錢。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這會兒便問,「趙姑娘要做的是什麼生意?」
……
雖然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總有一班閒人四處嚼舌。因此當晚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問。馬五夫妻成親多年,一直恩愛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錢去賭,將來不可收拾。
馬五由着娘子泄了氣,這才開口求饒,「好娘子,無論什麼事,總該許我分辨兩句才是。」
馬嫂子鬆開他,雙手叉腰,「也罷,給你分辨的機會,倒要看你說出什麼花兒來!今兒那位趙姑娘,又是怎麼回事?平白無故,她怎麼肯把錢與你去賭?」
&到趙姑娘,娘子,咱們的時運來了!」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興奮神色。
&白無故說什麼夢話?咱們家這幾年日子是不錯,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掙來的,什麼時運?」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誰哄住了?是不是胡亂許了別人東西?」
&子先聽我說完!」馬五拉住她,「趙姑娘的手藝娘子也是嘗過的,你倒說說,如何?」他如今每日進城都會給自家娘子帶兩個饅頭回來。雖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熱的,但馬嫂子還是十分喜歡。
因此聽了這話,便道,「手藝自然是好的。我長到這麼大,還未見過手藝比她更好的。就是綴錦樓和小張樓的大廚,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是呢。」馬五道,「今日趙姑娘同我說,要同咱們一起做一樁生意。這可不是時運來了麼?」
&能與咱們做什麼生意?莫不是要將咱家的果子都買了去?」馬嫂子道,「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麼多果子做什麼?」
&是。」馬五說,「具體如何,趙姑娘沒說,只讓你明日帶上些咱們家的果子,往她家裏去。到時候再談。」
馬嫂子道,「倒是聽說她那個粥攤轉給了人,想必已經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說出什麼花樣來。」
話雖如此,臉上的怒意早已消失無蹤。
清薇要做生意,雖然找了馬五說話,最後卻只跟她商量。這既是因為她一個未婚姑娘,同爺們不好說話,因此謹守本分,也顯得家裏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讓馬嫂子心裏高興。
這位趙姑娘不得了,或許當真能將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懷着這樣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馬五和馬嫂子便帶上兩筐各色果子進了城。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門口,便自去尋他那一班朋友,馬嫂子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門。
清薇顯然已經久候,開門見到陌生人也不驚訝,含笑問,「是馬嫂子吧?快請進。」
&姑娘。」馬嫂子進了門,不着痕跡的將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點頭。這地方雖不大,卻打理得極好,顯見得這位趙姑娘是個會過日子的。
年輕、能幹又會打算,怪道從宮裏出來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這般,異日未必沒有別的造化。
寒暄一陣,馬嫂子便笑道,「趙姑娘,果子我已帶來了,不知你說的生意是?」
清薇沒有急着開口,而是招呼馬嫂子,兩人將果子搬到井邊,用清水洗淨,然後開始做果醬。兩筐果子種類不同,倒費了不少功夫。中間清薇還抽空蒸了一籠饅頭,等果醬做完,饅頭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醬,從蒸籠里取了饅頭,「嫂子嘗嘗。」
馬嫂子接過饅頭,沾着醬吃了兩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點頭道,「這麼吃倒是別有滋味,難為你想得出來。」
&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覺得這生意可能做得?」
馬嫂子是個精明人,聞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藝,合夥來做這生意?」
清薇的手藝好,做出來的東西不愁沒人買。而且這種東西也不必在街上擺攤賣,往那些酒樓館子裏頭去問,必定會有人要。再者富貴人家,雖說這些東西都能自己做,但趙姑娘手藝好,說不得也有人願意買了嘗鮮。如此這般,比他們從前單賣果子不知強到哪裏去!
別看果醬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應季的時候不值錢,尤其是量大時,一文錢十斤他們夫妻都賣過,也只能咬牙認了。若能做成果醬,放置時間就更長,不必急着賤賣。再者不是在街頭叫賣,價錢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錢,弄些好看的料器來裝,檔次上去了,不愁賣不出價錢。
只是,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疑慮,「這生意自然極好。只這京城內外,有果園的人家也不少,姑娘為何獨看中了咱們家?」
雖然清薇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但既然很少見到,得來自然不易,這道理月娘是懂得的。因此她只吃了幾個嘗鮮,便戀戀不捨的收回手,將視線從盒子上移開了。
原本這樣的情形,清薇該勸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讓她帶回去。然後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卻也微微笑着轉開了眼,只當沒看見。
雖然她不知道趙瑾之怎麼會知道山莓這種東西,又是從哪裏弄來,但想必沒少花心思和精力,若就這麼讓人吃了,便仿佛辜負了他一片心意。
等劉嫂子和月娘離開,清薇將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會兒,才捻起一顆,放進了嘴裏。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瀰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嘗過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點笑意,覺得那位趙將軍粗率之外,卻也意外的有些體貼。
大約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購買野果,用來做各種吃食,所以他才會將這山莓送來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雖然他並無隻言片語,但清薇已經瞭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薔薇花放在門口,傍晚清薇就若無其事的繼續同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