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朦屏着呼吸等白惜璟回答,師父什麼性格她最是清楚,一旦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會沉默不語,甚至不看自己一眼。
冷風從敞開的大門灌入,吹起白朦的衣擺,大殿安靜得只剩下鶴唳風聲。
白朦再不掩飾眼裏的難過,恭敬地行了一禮,「徒兒明白了。」緩慢地轉身,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
她心裏仍舊抱着希望,希望師父能叫住她,告訴她,她擔心自己,她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師父想喊住她的時候,她已經走遠了。
每走一步,希望便減去一分,門檻近在咫尺,如果跨出這門檻,師父還是無動於衷,那她……
白朦在門口駐足,期待的聲音沒有響起,垂眸眼裏儘是失望,頓了片刻,抬腿邁過門檻,快步離開了大殿。
門口的人影消失,白惜璟脫力地長長吁了口氣,將筆擱置在筆托上,輕微的裂破聲傳入她耳中,偏頭一瞥,紫光檀木的筆身裂出了數道細縫。
白朦是自己放在心尖上養大的小徒弟,白惜璟怎麼捨得讓她傷心難過,即使她們再不像小時候那樣親昵,白朦依然是她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她們名義上是師徒,可自己早把她當成女兒看待,無鳳宮,她的身家財產,全數要留給白朦。
看着白朦一步三停地離開,她怎麼會不知道白朦心裏在想什麼,可她對白朦只有師徒之情,留下白朦能說什麼?無非是斷她念頭的傷人絕情話罷了。
勁風閃過,一個人影出現在白惜璟身旁,白惜璟轉頭,眸色瞬間冷冽,冷聲問:「回來了?」
來人見白惜璟態度冷漠,卻並不在意,笑着應了一聲,身子一轉,毫無形象地坐到了案几上,右手撐着案幾,身體微微前傾,左手在白惜璟側臉上掃過挑起她的下巴,一副登徒子模樣,眼裏儘是戲謔之意,「宮主,這是在為誰傷神呢?」
白惜璟偏頭避開對方的手,聲音冰冷:「下去。」
&這性子,越發冷了。」白少琴自討沒趣,收回手,從案几上下來,剛站定,一個充滿欣喜滿滿稚氣的聲音傳來:「師父,您回來啦!」白少琴聞聲回頭,一個四歲的小女娃撒丫子歡呼雀躍地朝她跑了過來。
這誰啊?白少琴疑惑,仔細瞧了瞧,才想起這是她前幾天路邊撿回來的小徒弟,往無鳳宮一丟,啥都沒教她就又出宮浪了,難怪沒啥印象。
斂去浪蕩神色,淡然地朝白酒點了點頭,徒弟面前,一定要保持好形象。
白酒跑到白少琴跟前,迫不及待地解釋說:「我剛剛看到有個形似師父的身影飛入殿中,想着是不是師父你回來了,趕緊跑了過來。」仰頭笑盈盈地看着白少琴,毫不掩飾思念之情,「師父,白酒好想你。」
想?白少琴心思一轉,挑了挑眉,彎腰問白酒:「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過半天,你怎麼會想我?」
白少琴的問題觸到了白惜璟的心,讓她想起了刻意忘記的白朦對她的感情,師姐和她徒弟才相處了那麼點時間,她徒弟就對她牽掛想念,自己和白朦相處了十三年,那感情只怕更是深厚。
而白朦入了無鳳宮後,一直在九白山範圍活動,目之所及除了她這師父就是她那些師姐妹們,就沒見過什麼優秀出色的男人,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喜歡上她這師父誤入愛情的歧途也是情有可原。
真正追究起來,這不是白朦的錯,是她這個師父教導無方,本來就是她的錯,還冷漠地對待白朦,更說不過去了!
白惜璟打定主意,要引導白朦走回正途。
白酒眨了眨眼睛,如實回答說:「師父給我取名字,讓我有住的地方,你對我的那些好,我都記在心裏。」抬起手指着胸口認真地說:「師父,你在白酒這裏。」
白少琴的臉微燙,她感覺自己被一個小奶娃給撩了。
當初撿白酒回宮,是看她孤苦無依可憐楚楚,給她取名字,是她無名無姓被人喊小乞丐,說起名字她當時取得很隨意,手裏正好拎着一小罈子白酒,就給她取了白酒這名字。
白惜璟側頭望着白酒,白酒的經歷和白朦極其相似,為了世上少一個誤入歧途的人,正了正臉色,嚴肅地對白酒說:「白酒,謹記,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姐是你的師父,你該尊師重道,心裏將她當成長輩看待。」千萬別像白朦那樣,生出別的念頭。
白酒抱起小拳頭認真地點了點頭:「白酒謹記宮主教誨。」
孩子小聽不出話里的深層含義,但白少琴心思通透,敏銳地察覺了白惜璟的用意,挑眉瞥了眼,轉頭囅然笑對白酒說:「走,師父教你武功去。」白酒一聽,高興地伸出小爪子抓住白少琴,白少琴微愣,隨即笑了起來,牽着她離開大殿。
臨走之時卻留下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白朦不錯。」
白少琴帶着她的小徒弟高高興興走了,白惜璟因為她的一句話皺眉陷入了沉思里。
白朦乖巧溫順,任勞任怨,在旁人看來,的確是個好徒弟,可偏偏這話是從白少琴嘴裏出來的,她這位師姐,行事乖張,作風開放,久歷江湖見多識廣。
白惜璟心裏有絲不安,總覺得白少琴看出了什麼。
在事態嚴重之前,必須得將白朦帶回正途!
瞥了眼賬簿,都這時候了還看什麼賬!教導小徒弟才是正事啊!
白惜璟合上賬簿,起身準備去白朦的院落和她促膝長談,教她什麼是師徒情義,什麼是陰陽相和。
灼灼妖冶的桃花,隨着白朦的劍氣漫天飛舞,一把普通的銀色長劍,一招一式卻帶着迫人氣勢,一劍刺出,盡帶風華。
白惜璟看得出神,等長劍逼近,指着她的喉間,她才回過神來,泰然自若地笑了笑,雙指夾着劍刃拿開,誇讚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白朦,你的劍法勝過為師了。」
溫暖的笑容,晃了白朦的神,白朦以為她劍指師父,師父會惱怒,沒想到師父不僅不怒還笑着誇獎她的劍法。
心裏的邪念作祟,抱着激怒的心態,白朦故意說道:「師父恕罪,我不該劍指師父。」師父不提,她偏要說。
來的路上,白惜璟在心裏擬定了引導的步驟,這第一步,就是要做個包容有度的好師父,喚醒她心裏的師徒情。
&我打擾到你練劍了。」白惜璟依舊不惱,眼眸中的慈愛之意反倒更盛,看着白朦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白朦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挽了個劍花負手執劍,說:「師父,咱們來切磋一番?」
白惜璟笑着應下:「好,你在這裏等片刻,我去取劍。」說完轉身飛越院牆。
師父答應了?白朦怔怔地望着白惜璟離開的方向,呢喃低語:「師父,你想做什麼?」
她帶着失望回到小院,看着滿庭桃花,回想起師父的冷漠和疏離,抽劍起舞,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劍意里。
不曾想,師父來了。
師父一定沒有注意到自己瞬間紊亂的氣息,刺向師父的那一劍,不是她故意為之,而是因為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恨,她怨師父的故作不知,她恨自己的情淵深陷。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殺死師父,然後和師父埋葬在一起,這樣一來,她師父就永遠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可劍剛刺出,她便卸去了所有的勢,這個世上,誰都不可以傷害師父,就連她自己也不可以,誰敢動師父分毫她便殺了誰!
白惜璟回到她所住的院落,取了久未使用的青刃劍,這把青銅長劍是她十三歲離宮下山時無意中所得。
九白山險峻,易守難攻,一直以來,上山的路都只有一條,由無鳳宮中的弟子設立三層關卡守護。
她本來要從正路下山,忽然起了念頭,想試試從九白山後峰的豎直懸崖下去,艱難地下了幾十米,再往下,就是光禿的石壁,沒有任何着力點,她只好放棄,但就在這時,她發現了右手側近十尺遠的地方有一個洞,一看就是人工鑿出來的。
任誰看到這麼一個洞都會想進去,她當然也不例外。
洞口方圓不過三尺,洞內卻有一臥房大小,左側石壁上,連綿不絕的水珠滴落,而正中間,格格不入地立着一塊四尺方的青石台。
台上有三個凹槽,中間凹槽放着一把玄色大弓,弓身上篆寫着長生二字,看材質似玄鐵,弓弦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筋皮所制,弓弦旁邊,擺着一支和弓身材質相同的箭,長有三尺。
而兩側的凹槽里,各放着一柄青銅劍,單看很普通,可劍一出鞘,立有劍氣,帶着濃郁的寒意,劍刃鋒利無比,吹毛可斷髮。
劍身上篆寫着它的名字,左邊這柄名叫青刃,右邊那柄名叫青虹。
她將玄色長生弓和兩柄青銅劍帶回了無鳳宮,解下慣用的佩劍,背上長生弓帶上偏輕的青刃劍,從正路下了九白山。
白惜璟拿着青刃劍出神,回想得到它的經過,想到還有一把劍沒有主人,轉身從架子上取下了一個暗色梨花木劍匣,這裏面裝着的就是另一柄她帶回來的青銅劍——青虹。
當白惜璟回到白朦的小院,白朦正仰頭對着桃花樹走神。
&朦。」白惜璟溫柔地喊了一聲。
白朦聞聲回頭看向白惜璟,看到她左右手各拿着一把劍,不由一愣。
白惜璟見白朦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揚眉淺笑,走近白朦將手中的青虹劍遞給她,說:「這把劍送給你,它叫青虹。」
白惜璟的本意是讓白朦感受到自己對她亦師亦母的親人之情,可在白朦眼裏卻變了意思,師父的劍叫青刃,送給她的劍叫青虹,這不是暗示她師父也喜歡她又是什麼!
看着白惜璟手裏的劍,白朦的腦中不由浮現出師徒二人攜手江湖的畫面……
白惜璟見白朦久久沒有接過劍,不解地問:「你不喜歡?」略失落地收回手,「也對,青銅劍雖然鋒利但卻笨重,這劍重九斤九兩,普通的鐵劍只三斤左右,不及鐵劍輕巧……」
白朦見師父打算收回送她的劍,趕忙伸手拿過,抱在懷裏傻笑說:「我喜歡,我很喜歡。」就算師父送塊石頭給她她都喜歡,更別說這意義深重的劍了。
多久沒有見到白朦開心放肆的笑容了,隨意送她樣東西,就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
白惜璟欣慰地笑了起來,心中慶幸,還好她及時醒悟早下決定將白朦的觀念引回正途,看,她那軟萌可愛的小徒弟又回來了呢!
&歡就好。」白惜璟收起笑容退開兩步,抽出青刃劍,說:「來,用青虹劍和為師比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