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趙醫生都知道我得了什麼病,而我卻還要偷聽。
他把歐陽扯到樓梯間,激動得把他按在牆上質問「你是不是有病,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告訴我什麼?我好懵,也好惶恐,他們到底隱瞞了我什麼。
歐陽並不反抗,像死了一樣任他壓在牆角「我本來想說的,可是」
聲音漸漸激動,趙醫生毫不客氣的補了一刀「可是你要跟跟徐玲吃飯,沒顧得上她了,是吧?」
我心好像被扎了一刀。
歐陽好像很痛苦,抱着腦袋,後背貼着牆壁滑落下去,頹廢得如一坨爛泥,聲音有些沙啞「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真的不知道。」
趙醫生並不同情他,語氣反而更加逼人:「你不知道?姓林的來的第一天,我就已經告訴了科室里其他人,姓林的有hiv,我本來也要告訴曉曉的,是你說你來說,結果呢?」
愛滋病!
腦袋裏「嗡」的一下,萬籟寂靜,在聽不到其他聲音。
hiv是怎麼傳播的?母嬰、同房,還有、還有血液!
我看着自己手背無比清晰的傷痕,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感染了。
不是的,只是我受傷了而已,只要傷口不沾染到他的血,就不會有事的。
對,就是這樣的。
我試圖安撫自己,可腦子卻清晰得可怕,他的手早在我去之前已經被打腫了,他流血了
我動靜太大,驚動了他們,聲音幾乎是瞬間消失的,然後樓道門打開,人衝出來。
我癱軟如泥,沒心情理會他們得不知所措。
半分鐘之後,歐陽蹲下來抱緊我:「不會有事的,你傷了,他沒傷。」
這個安慰讓人絕望:「他傷了。」
流血了,我都看見了。
他用力抱緊:「不是的,他不是你弄傷的,我問過李紅梅了,是她扎傷的,當時他的血跡都干透了,就算那麼巧兩個傷口碰到一塊了,也不可能感染的。」
他這是自欺欺人呢,還是在欺騙我,我不得而知。
可你感受過絕望嗎,那種就算沒有這事,也可能早被感染的絕望。
我感受到了,就在第一次跟姓林接觸的時候,我咬了他,他也咬了我,都出血了
我崩潰了,抱着歐陽哭得不能自抑。
每個人都知道了,就我還傻傻的被蒙在鼓裏。
進來的第一天,護士長就告誡過我們,當醫護人員首先還懂得保護自己,我為什麼就沒好好的記在心裏呢?
歐陽緊緊地抱着我,語氣低微的重複着:「沒事的,沒事的,就算直接血液接觸,也只有千分之一的幾率感染上,更何況你們沒有呢。」
他還說:「不要自己嚇自己,一切都等結果出來在下定論,好嗎,曉曉?」
自己嚇自己嘛?千分之一嘛?那你剛才為何那麼緊張?
千分之一,是說一千個人里有一個人一次接觸就感染上,所以一千個人里,總會有那麼一個不幸的人,要是我就是中標那一個呢,該怎麼辦?
我還一事無成,還沒兌現帶我媽脫離矮冬瓜的魔爪的諾言,就這麼一走了之,我媽怎麼辦?
最怕的不是死,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hiv的病程可長達十幾年,我不僅要天天忍受着渾身腐爛的病痛,還要接受來着整個世界的歧視跟惡意,生不如死。
甚至還會拖累我媽,被矮冬瓜掃地出門,為了給我賺錢治病,她又得吃盡多少苦頭。
還有歐陽,他也會拋棄我,去跟其他女孩子談戀愛結婚。
我好怕,我根本承受不來。
動靜鬧大了,雖然誰都沒說,但都早已猜出了個大概。
有什麼能讓我們這麼激動,又驗血又打針,還大哭大鬧的,不就是因為科室里有個姓林的患者嘛。
護士長很委婉的給我放了假:「曉曉,你最近精神壓力有點大,休息幾天吧。」
我知道,她是想隔離我,怕我真的被感染了會感染可是其他人。
從小老師就教我們,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乞丐,我們也要尊重他們,不能歧視,可又有幾個做得到?
特別是關乎到自身利益,特別是在你有可能被感染的前提下,你或許能選擇不歧視,但絕對做不到一視同仁,因為他的存在,對你而言就意味着威脅。
所以我能理解護士長的做法,她只是出於保護自己跟大家的心。
我當時就脫下白大褂走了,身影還沒完全消失,衣服就被她們用袋子裝着扔進了醫療廢品處理垃圾桶。
我親眼目睹的,她們還特意帶了手套,用食指跟拇指夾起來的,身體儘可能的後仰,生怕被接觸到了。
那種厭惡,讓人永身難忘。
沒有可以責怪的人,誰還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呢。
就像我,這個時候第一想做的就是離我媽遠遠的,怕跟她接觸的過程中,一不小感染了她。
在這一點上,徐玲跟我有同一認知。
我的認知是離我媽遠遠的,她的認知是離我遠遠的。
只是她向來比我狠決、霸道,她不想靠近的人不是主動遠離,而是仗着自己的勢力,把他趕走。
我才到宿舍門口,裏面立刻飛出來一大件行李。
很大聲的砸在地上,箱子的兩個後輪已經被砸壞,塌陷了進去,拉鏈也沒拉上,裏面的東西都被擋了出來,七零八落,甩得到處都是。
這時她也人跑出來了,堵在門口:「你的東西全在這了,看看沒少就走吧。」
我好奇:「走去哪?」
她理所當然的一句:「關我屁事。」
是啊,關你屁事,那我走不走又關你屁事?
我提醒她:「這是醫院給我配的宿舍。」
不是你家,你讓我走我就走了?
別說我現在沒地方去了,就算有,我也沒有走的必要。
我不搭理她,也不去撿東西,從她跟門縫的空隙擠進去。
她手瞬間撐在門框上,攔下我:「讓你滾,你沒聽見?」
我看着她微微抬起的下巴,冷漠一句:「聽見了,我又不聾。」
她怒:「那你還不滾。」
聽了就要照做嗎?我還聽到自己中彩了呢,你怎麼不給我五千萬呢?
我:「我不會滾,我又不是球。」
她臉色不好看,想動手推我,卻又不敢碰我。
原來得病還是有好處的,如果有人打我,我立馬叫一句我有hiv,他們立刻不敢動了。
我自然得好好利用她不敢碰我的事實做文章了,身體往她胳膊壓過去。
她嚇得立馬縮回手,還倒退出去很遠,心有餘悸的問我:「你、你幹什麼?」
原來她也這麼怕死。
我乾脆逗她:「我能幹什麼,當時是傳染給你唄,讓你也嘗嘗被人趕出去的滋味。」
我一邊說,一邊作勢要往她身上蹭。
她嚇壞了,尖叫着重回宿舍,抱起自己的枕頭,舉向我:「你別過來啊,我、我叫人了啊。」
哼,無膽匪類。
我沒心情搭理她,心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本來想回床上躺着的。
她又一驚一乍的叫喚起來:「你幹什麼?」
真讓人討厭:「上床肯定是睡覺了,還練武功不成?」
她不讓我睡:「不行,你不能在這裏睡,你會感染我們的,滾出去。」
我沒好氣的懟她:「誰怕誰滾。」
反正我又不怕。
她氣得臉色都白了,終於想起來要要挾我:「李曉曉,我勸你識趣的還是自己滾出去,不然別管我對你不客氣。」
我真是被她逗笑了:「你連碰我都不敢,你想怎麼對我不客氣?」
她也笑,很嘚瑟:「我是不敢碰你,可是我敢碰你家裏人,聽說你爸就是總醫院的醫生。」
我爸?誰啊?矮冬瓜嗎?
如果得罪你你會幫我弄死他的話,那我一定會跳下床打你。
可她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你那個村婦,是你媽吧?又老又土,跟你一個樣。」
我惱火的盯着她,一字一句:「你最好別打我媽的主意。」
我的精神早就處於崩潰的邊緣了,可她還不知,笑得得意又忘形:「唷,還發火啊,我好怕怕啊,我就搞她,你能把我怎麼樣?」
我冷冷的回敬她:「我能感染你。」
她嚇壞了,「啊」的大叫,不等我下床,拿起枕頭就砸向我。
卻在中途被門口衝進來的人擋了下來:「徐玲,你別太過分了。」
是李紅梅的聲音,她居然幫我。
可我不會感激她,她明知道姓林的有病,卻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讓我幫他打針。
徐玲見李紅梅出現,頓時有了底氣,想起來要打電話找幫手,卻被李紅梅奪了手機,扔到了床邊。
徐玲大喊大叫:「你幹什麼?有病啊?」
李紅梅惱火:「有病的是你,大家都是同事,又是一個學校出來的,你有必要趕盡殺絕嗎?」
徐玲嗤之以鼻:「誰他媽願意跟你們扯上關係。」
說着忽然給我甩過來一沓錢:「這裏有一千塊,就當是我施捨給你的,一會拿好東西趕緊給我滾蛋,別逼我找領導把你轟走。」
她說得出做得到,我默默的撿起錢,轉身離開了。
我活不長了,多一分錢,我媽日後的生活就多一點保障,我真該謝謝她呢。
出門之前,李紅梅叫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事故還是故事,如今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