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皓南這才知道歐陽是來刺殺軍中長官的,不由吃了一驚,忙湊近了去看。這時軍營中人都聽到了帳中官員的怒喝,紛紛望大帳這邊趕來,局勢混亂。他怕露了形跡,不敢靠得太近。
這時只聽大帳中傳來一聲慘呼,隨即歐陽從帳中殺出,手裏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看來他已得手,正要奪路而走。周圍士兵如潮水般掩殺過來,將他團團圍住。
劉皓南心中大急,暗道:「須想個法子救他才是……」他心念一動,接連推翻了營帳中的幾架火堆,點燃了附近的幾座大帳,然後大呼道:「着火了,刺客的同黨放火了……」
如此一來人心大亂,眾軍還是覺得搶救自己的營帳比較要緊,一鬨而散。歐陽忙趁亂殺出去,他左手握刀,雖沒什麼章法卻勝在凌厲迅速,狠辣精準,圍攻他的士兵雖多,卻都是在沒頭沒腦的攻擊。只見歐陽冷靜對敵,一刀砍翻一個,決不浪費半分力氣,很快便殺到了營帳外圍。
劉皓南見歐陽如此勇猛,暗暗點頭道:「早知這小子這樣厲害,我便不用費神救他了!」他思量未畢,忽聞馬蹄聲響,一個將領裝束的人策馬奔入營帳的大門,向着歐陽迎面衝來,旁邊眾兵士見他來了精神一振,紛紛喊道:「郭將軍!別讓刺客跑了!」
那郭將軍見營中情勢混亂,猛得一勒韁繩,跨下駿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生生停了下來,他的面容在火光映射下看起來很是年輕,大概二十歲上下。
歐陽只顧着和士兵們砍殺,沒有留意到他。
那將軍不慌不忙,從背後取弓箭在手,看清歐陽所在位置,挽弓迎面射去。
歐陽聽得箭風忽響大吃一驚,待要閃避已經來不及了,羽箭撲的一聲正中他的胸口,那人的膂力極強,羽箭竟從背後透了出來。歐陽氣息一滯,仰天倒地。
劉皓南見勢不妙,忙搶過一柄長刀沖了過去,在士兵中施展開處月劍法。他用刀來使劍法雖然有些彆扭,還是把圍攻的士兵逼開數尺。他轉瞬便衝殺至歐陽身前,扔下鋼刀,抓起歐陽便往營帳外飛掠出去。
那年輕將軍不料歐陽還有同夥,一怔之下挽弓再射,已失了時機,只得任由劉皓南帶着歐陽逃了。他面上露出驚異之色,喃喃自語道:「這兩個人是誰?想不到小小太原城裏還有這般扎手的人物!」
劉皓南帶着歐陽飛遁而去的同時,已出手封住了歐陽周身大穴,以免他流血過多,休克而亡。
歐陽略略清醒,發現是劉皓南救了自己,不由詫異,耳聽得兩邊呼呼風響,可知他抱着自己行進的速度極快,便嘟噥了一句:「高手啊……」又閉目暈了過去。
劉皓南帶着歐陽一路疾奔,很快來到城郊的皇宮廢墟,歐陽存身的那條窄巷之外。
歐陽恰在此刻醒來,突然開口叫道:「別……別回去……官兵會追來的……」
劉皓南只得繞過窄巷,往東側密林中奔去,揀一平整之處扶歐陽坐下。他低頭查看歐陽的箭傷,先用魚腸劍斬斷透出後背的箭頭,方對歐陽說道:「你忍着點兒,我要把箭杆拔出來了!」
歐陽點點頭,咬牙道:「這龜孫子射得還真准,若不是你老子今天死定了……哎喲……」
大叫聲中,劉皓南已將箭杆快速地拔了出來,傷口處登時血如泉涌,兩人身上都沒帶有金創藥,情急之下只得撕些布條將傷口包紮固定,好在穴道已封,血脈不流,已無生命危險。
劉皓南瞥了一眼箭頭,淡淡道:「應該說你命大才是。這是沒淬毒的普通箭矢,又沒射中臟腑,否則可就沒救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歐陽疼得咬牙蹙眉,額上的汗珠下雨般撲簌落下,卻不出聲呼痛,勉強答道:「小意思……死不了!」
劉皓南見歐陽如此硬氣,對他生出更多好感,彎腰扶他坐穩,道:「你等我一等,我去找藥!」轉身隱入林中,半柱香後又折返回來,手中多了一把草藥。他拆開歐陽傷口處纏裹的布條,將草藥揉碎了給他敷上。
敷上草藥之後,歐陽立刻覺得疼痛舒緩許多,傷處一片清涼,喜道:「你找的草藥還真管用!是從附近采來的麼?我怎麼不知這一帶還產草藥……」
劉皓南隨口道:「這只是些甘草、獨活、續斷、天名精之類的普通草藥,可以止痛療傷的。《神農本草經》中言道:『甘草堅筋骨,長肌肉,倍力,金創,尰,解毒。獨活金創,止痛。續斷味苦微溫,金創癰傷折跌,續筋骨……』」
歐陽聽得頭暈,咋舌道:「難為你記得住這許多藥名,莫非你是跑江湖行醫的?」
劉皓南聞言不由失笑,搖搖頭算是回答,卻問道:「你在那營中殺的是什麼人?」
歐陽悚然一驚,似是想起了極為重要的事情,轉而垂頭喪氣地道:「唉,別提了,那是平晉城中的一個富商,太原知府寇準的席上之賓!可惜沒能將他的頭帶回來,這趟買賣算是白做了……」
劉皓南聽他如此說,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淡淡道:「你是個殺手吧。其實你的刀法很不錯,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應該不難,為何偏偏要做這一行?」
歐陽聽他口氣似乎有些看不起殺手這個行當,不服氣地道:「做殺手又有什麼不好?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錢貨兩訖,互不相欠!豈不比那些江湖中人鈎心鬥角、爭權奪利簡單得多,乾淨得多?更何況,能成為長安金刀盟的殺手,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呢!」
「長安金刀盟?」劉皓南聞言一驚,他曾在前朝野史上看到過這個名字,只是語焉不詳,據說創建長安金錯刀盟的人出身李唐皇室,原本是為剪除朝野敵對勢力而設,唐室衰落之後則徹底成為不問目的、為錢奪命的殺手組織。金刀盟麾下的殺手有明刀和暗刀之分,暗刀不為世人所知,專事行刺暗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明刀則多是江湖上有名號、有地位,卻不屬於任何派系組織的白道俠士,他們往往只接受除惡懲奸的任務,通過光明正大地決鬥來殺死對手。屈指算來,從盛唐時起到如今,長安金刀盟已然存在了三百餘年。
歐陽為自己能成為長安金刀盟的殺手很是自豪,拍拍胸口道:「雖然我在金刀盟太原分舵還沒有什麼名氣,但我遲早會成為金刀盟最好的金刀殺手!」
劉皓南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整日殺人有什麼意思?這樣的日子你過得開心麼?」
歐陽懶懶地道:「吃飽飯是最要緊的,開不開心算個鳥啊!」他雖說話粗魯,卻讓劉皓南心頭一震,不由想到:「是啊,這世上總有些事是不願做而又必須做的,我整日想着要復國報仇,何嘗有一日是開心的?」想到這裏,不由生出幾分惆悵。
劉皓南心中雖這麼想,卻沒說什麼,又問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孩子又是從哪裏來的?」
歐陽眉頭微微一皺,淡淡地道:「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孤兒,我小的時候也跟他們一樣……」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暗含着深深的淒涼。
劉皓南聞言一震,總算明白了他住在那條破爛巷子的原因,卻是為了養活那麼一大群孩子。
卻聽歐陽說道:「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呢?」
劉皓南怔了一下,一時有些茫然,喃喃道:「我是做什麼的……我不知道……」
歐陽見劉皓南一臉迷惘,以為他在為今後生計發愁,想了想道:「要不我介紹你到刀盟做殺手吧,你的功夫也不錯,可以拿到五兩銀子一條命的價碼,足夠你生活了!」
劉皓南聽他如此冷漠地談論人命的價錢,覺得很不舒服,冷冷道:「我可沒興趣做什麼殺手!殺手只是別人手裏的殺人工具,自身卻毫無價值。如若有一天你死了,便沒有人會知道你、記得你,你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留不下!」
歐陽無所謂地道:「那又有什麼要緊?只要我這麼做能讓很多孩子有飯吃,有衣穿,心裏就高興得很了!」
劉皓南冷哼了一聲,不屑地道:「真是婦人之仁!大丈夫立身處世,當心懷天下!你的武功這麼好,可以做更多的事,幫更多的人!」
歐陽從未想過生存之外的其他問題,聽他此言不由愣住,重複道:「做更多的事……什麼事?」
劉皓南看歐陽一臉惘然之色,料他也聽不明白,只好輕輕嘆了口氣。他思慮片刻,突然盯着歐陽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是不是?」
歐陽點頭道:「不錯,你的救命之恩,我歐陽一輩子都不會忘了!」
劉皓南搖頭道:「只是記着我有什麼用?現在我要你還給我!」
歐陽大是意外,脫口道:「什麼?不是想讓我再死一次吧!」
劉皓南道:「不,我只要你跟着我,我到哪裏你便跟到哪裏,一年以後你便可以離開。」
歐陽聽得呆住,道:「這算什麼條件?」
劉皓南自有主意,微微一笑道:「放心,這一年內我決不會逼你做任何你不情願的事情,如何?」
歐陽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搖頭道:「不成,我跟你走了那些孩子怎麼辦?」
劉皓南卻不理會,站起來道:「我給你半天時間,你考慮好了再決定,我不會勉強你!」說完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