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劉皓南學成六花奇門遁陣,準備離開雲台觀。
蘇茹合的傷勢也大有好轉,她心中盼着劉皓南再留幾日,卻實在不好說出口,這日來到紫雲洞外,將一樣東西交到他的手中,幽幽地道:「你今日離了雲台觀,過幾日我也要回高昌去了,恐怕這一生一世再難相見。你將這東西收好,就算……留個念想吧!」
劉皓南看了看手裏的東西,卻是個人臉形狀的面具,睛凹鼻凸,泛着幽幽銀光,略顯猙獰,可若翻轉到背面時,卻成了完全透明的,若不留心根本看不出形狀,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
他沒有聽出蘇茹合言語中的感傷,略覺詫異,隨手將面具放入懷中,淡淡道:「謝了!可惜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可送你的。」
蘇茹合見他漫不經心,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嗔道:「你這小道士,就算沒什麼可送的,就不能對人家說幾句好聽的麼?」
劉皓南怔道:「你想讓我說什麼?」
蘇茹合哭笑不得,與他相處了這幾日,早知他性情冷漠,從不顯露內心情緒,那張冷臉竟也看得習慣了呢。良久,她嘆了口氣,輕聲道:「我真羨慕我姐,能與自己所愛的人一起浪跡天涯,無怨無悔……我已經二十一歲了,還沒遇上這樣一個人,那日我若是死在柴宗誨手裏,那真是白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她頓了一頓,又看着劉皓南問道:「你呢,小道士,你有喜歡的人嗎?」
劉皓南不意她突然問起此事,不由一愣,腦海里忽然跳出了一張明媚嬌艷的臉龐,是五年前在管涔牧場認識的小姐姐紫菀,可是那張臉又很快隱去。五年了,他們二人再沒見面,如今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回想着與紫菀相識的點點滴滴,兩人雖沒有說過什麼貼心動情的言語,他卻能清楚感受到紫菀對自己的關心和掛念,他心裏何嘗不在關心掛念着她呢?
劉皓南正在出神間,蘇茹合已黯然離開了,因為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思念和甜蜜,只是那份甜蜜並不屬於自己……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她知道自己已經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當年姐姐愛上那個書呆子李明非並不惜一切代價要跟他走時,她曾經萬分迷惑不解,究竟那個男人有什麼樣的魔力,能讓姐姐愛得那麼堅定、那麼熱烈?現在她終於明白了,愛就是愛,當愛情來了的時候,一切都變得毫無理由了!
可惜這一切劉皓南都毫不知情,他雖與蘇茹合有過同生共死的經歷,但對她並沒有產生特別的感情,他幫助蘇茹合只是出於善良、正義等內心情感的驅使而已,在他看來,他們之間甚至連知己好友都不算吧。
離開華山之後,劉皓南徑自出了潼關,往太原府而去,此時他才真正感覺到天大地大,唯我自在。他已經長成一個強健有力、意志堅定的十八歲少年,再不是那個無力保護自己、任人凌辱欺侮的幼小孩童,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輕易傷害他了。
宋朝的地方行政區劃分為路、州(府、軍、監)、縣幾等。府的建制與州大致相同,只是體制較尊。河東路下轄二府十四州八軍八十二縣,太原府、隆德府和代州作為一等州府,由中央派遣朝廷命官直接管轄,州府長官稱「知某州軍州事」,全權管理本州軍政、民政,直接向朝廷奏事。同時,為避免州府長官專權,朝廷又設「通判某州軍州事」同領州事,有刺舉監察權。
這太原府是原北漢的屬地,十年前北漢被滅之後,太宗皇帝聽信北漢都城晉陽「有王氣、出天子」的傳言,遷其民,焚其城,並引水灌之,藉此封住晉陽龍脈,以防有人憑晉陽起事,對大宋王朝的統治造成威脅。後來,又在晉陽東五十里之地建造了平晉城,將其作為太原府的治所。
如今太原府的宮城早已變成了一片廢墟,晉陽遺民都遷到平晉城居住,方圓十數里內杳無人跡,劉皓南在此祭奠了父母親族,既而想到應該去京城開封找祖父,不管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畢竟是自己最後一個親人了。
劉皓南心中計議已定,才安下心來,當夜就在皇城廢墟旁過夜,這一帶甚為偏僻,樹林密佈幾無人跡,山雞兔子倒是多得很。他自去抓了兩隻山雞架在火上烘烤,不多時便有陣陣香味飄出。
劉皓南正在烤火,忽然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他不動聲色,繼續轉動架在火上的山雞。腳步聲在距他一丈遠處停下,再沒動靜,劉皓南回頭一望,見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藏在樹後,他身形瘦小、衣衫破舊,正用一雙黑亮的眸子盯着他,確切的說是盯着他手裏的烤雞,直咽口水。
劉皓南看他的樣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時侯的自己,動了惻隱之心,叫了聲:「接着!」把一整隻雞扔了給他。
小男孩大喜若狂地接過了雞,轉身便跑。劉皓南心下奇怪,不知他為什麼明明很餓,卻不吃雞,便暗暗跟了上去。那小男孩左拐右繞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裏儘是些無人居住的破敗茅屋,院子裏面或坐或站的足有十幾個同那小男孩年紀相若的孩子正在玩耍,他們見那小男孩回來歡呼不已,紛紛跑上來分吃烤雞。
劉皓南看得微微一怔,心道:「他們一樣受窮挨餓,卻能互相扶持,實在難得。」他想了想,走近去隱住了身形,將手裏另外一隻雞輕輕擲了進去,恰好落在一個小孩的手裏,孩子們都興奮地歡叫起來。
這時卻聽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茅屋內傳來:「你們這群小王八蛋吵什麼吵,大清早的也不讓老子睡個好覺!滾到一邊去!」這人罵得雖凶,語氣中卻滿是調笑的意味,似乎並未動怒,而且他聲音稚嫩,至多十六七歲而已。
小男孩捧着雞腿跑進茅屋,叫道:「歐陽哥哥,你醒了麼?我特地留了一隻雞腿給你,嘻嘻……」
茅屋裏那人訝道:「你們這些小王八蛋怎麼會有雞腿吃?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時候偷了我的銀子?」
那小男孩怯怯地道:「不是……是一個好心的大哥哥給的……還有一隻……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劉皓南在外面聽了這句話,也不禁莞爾。
茅屋裏那人呸道:「小王八蛋!撒謊都不會!」
只聽那小男孩哎喲一聲,已被人踢出了茅屋,不過那人用力很輕,只是同他玩笑而已。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從茅屋中鑽了出來,大聲笑罵道:「你們這些小王八蛋都給我滾遠些!老子還要繼續睡覺!」他身量偏瘦,長發散亂,五官硬朗,卻獨生了一雙好看的鳳眼,眼梢上挑,似乎總是含着笑意。身上穿着一件麻布衫子,粗布長褲,腰裏卻用麻繩系了一柄無鞘刀,在陽光下發射着刺眼的冷光。
他剛說完這句話,忽然神色一變,左手一伸抓住刀柄,笑道:「門外是那路朋友,為何不敢現身相見?」他年紀雖小,說起江湖上的套話來倒是有板有眼。
劉皓南想不到這少年會發現自己,頗覺尷尬,只好現身出來。
那小男孩見了劉皓南忙道:「烤雞就是這個大哥哥給我的!」
少年見是一個年紀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微微一怔,鬆開了刀柄,笑道:「原來是位朋友,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劉皓南留神看他的刀柄,見上面隱然有凹下去的指痕,心知此人是個用刀的高手。他不由心生戒備,面上卻微微一笑,道:「我叫劉皓南。」
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大咧咧地道:「我叫歐陽。」
劉皓南訝道:「歐陽不是個姓氏麼?莫非你是姓歐名陽?」
歐陽笑道:「不是。因為我一出生父母就死了,旁人都說我是姓歐陽的,所以我就叫歐陽了!」
劉皓南心道:「原來他是個孤兒!」又問道:「那你為何不給自己起個名字呢?」
歐陽滿不在乎地道:「天下雖有許多姓歐陽的人,但名字叫做歐陽的只有我一個,不是挺好?」
劉皓南聞言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歐陽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到這荒郊野外來幹什麼?不會也是無家可歸,又沒錢住店吧?」
劉皓南自然不好說出祭拜父母之事,而且他也確實身上沒錢,便點了點頭。
歐陽指了指身後的茅屋,道:「那你就住在這裏吧。雖然破爛了些,總算還能遮風擋雨。」
劉皓南本來打算即刻起程去尋找祖父,現在卻對歐陽生出些許好感,不想立時便走,點頭道:「那我就打擾一晚,多謝了!」
歐陽不在乎地笑道:「我是粗人,你不要客氣!」他伸手在身上掏了半天,摸出幾文銀子交給那小男孩:「去!給老子買兩個饅頭回來,剩下的你們買東西吃!」
那小男孩歡天喜地地去了。歐陽打了個呵欠,皺眉道:「老子要繼續睡,晚上還要幹活呢!劉兄弟,你自便吧!」轉身又鑽進了茅屋。
其他的孩子不再笑鬧,都乖乖站到一邊去玩了。
劉皓南很是奇怪,他想不出歐陽夜裏出去幹什麼活兒,而且他的刀法相當不錯,為什麼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眼看天色漸漸黑了下去,孩子們擁擠在一塊兒睡着了,歐陽突然翻身坐起,左手握刀縱出門去。
劉皓南見狀起了好奇之心,暗暗跟上。
歐陽一路飛奔來到平晉城東,飛身躥入了一片方圓十數里的營帳群,粗略看來約有三百餘座,看形制當是太原府廂軍的駐地。
劉皓南緊隨其後,一意要看他到底做什麼。不多時便見歐陽躲躲閃閃地靠近了一座華麗的大帳,在外面窺探許久,突然舉刀一劈破開大帳殺了進去,只聽裏面傳來女子的驚叫聲,還有一名男子的怒喝:「來人,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