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常說,京都美景,雲煙繁花,像是身姿窈窕的美人,穿着奢侈的綢緞,插着風流的簪花,一顰一笑,都是貴不可言的味道。
和南阮,西屈,北喇政治經濟中心分離不同,東莞的政治經濟中心,都在京都。
這是一件令人十分驚奇的事情。
東莞京都的絲綢名揚天下,每年國家的收入幾乎有一半便是市舶司和其餘三國交易所得,剩下的一半則是鹽和稅收以及其它的林林總總。
市舶司負責管理海上對外貿易,東莞與另外三國相隔茫茫無際大海,每年來東莞買絲綢的都要經過市舶司的交接,京都的絲綢在各地的港口都留有大量存貨,外來的商人經過對樣品的鑑賞,挑選出自己需要的下了單子,買走後市舶司再派人快馬加鞭回京城通知補貨,如此周而復始,為東莞的國庫增磚添瓦。
「娘親!」
藺府,藺夫人居住的衡芷苑裡,一個穿着菊紋上裳百褶如意月裙的小姑娘提着裙角,踩着青石鋪成的小路,裙角拂過夾道旁邊擺放的菊花,小跑進了門。
「娘親!」進了門後,她朝銅鏡旁的藺夫人跑了過去,抱住對方的腿,仰起頭道:「聽說今天下午,孫嬤嬤會把新來的兄長帶回來?」
藺夫人正在對鏡梳妝,聽到她的聲音,連忙放下唇瓣含着的口脂,低下頭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髮,「是啊。」
「那新來的兄長會像哥哥那樣疼我嗎?」
「會的,我們輕輕那麼好看。」
小姑娘歡呼起來,手腕上的鈴鐺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叮叮噹噹的,「我可以讓新來的哥哥當馬兒給輕輕騎嗎?」
「當然可以的。」藺夫人縱容的伸出指腹,蹭了一下她的鼻子,「他也只配給我們輕輕當馬騎了。」
「咯咯咯咯……」小姑娘眉開眼笑的笑了起來,「院子裏的下人都被我騎了個遍呢,騎馬兒好好玩!大哥不給我騎,那我騎新來的兄長好了。」
母女倆正聊得開心,外頭有丫鬟走了進來,躬身將手放在一邊做了個禮,輕聲道:「夫人,孫嬤嬤把二公子接回來了。」
藺夫人眼神一閃,慢悠悠的起身,伸手拉着女兒,緩緩慈的摸了一下女兒細嫩的手,「不是要讓新來的兄長給你當馬騎嗎?」
藺夫人剛拉着女兒出門,碰到趕過來的孫嬤嬤,她哎喲一聲,跑到藺夫人面前是一跪,哭天喊地的:「夫人!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藺夫人俯視着她,眉頭微皺,「又怎麼了?孫嬤嬤,可是去接二公子受了委屈?」
她心裏有些不耐煩,孫嬤嬤的為人她心裏摸的一清二楚,然而她還有用,否則依他的性子,早把人趕走了。
「夫人吶!奴婢去接二公子,二公子身邊有個丫頭真是惱人恨啊!她侮辱奴婢,奴婢是誰啊!奴婢是夫人您的人,她侮辱奴婢,不等於侮辱夫人您嗎!那臭丫頭跟着二公子回來了,還望夫人幫我出口氣!」她說得真真切切,眼淚花都快冒了出來,但是那副樣貌實在令人倒胃口,藺夫人撇過眼睛,揮了揮手,「行了行麼,我知道了,待會兒看到她,讓她給輕兒做個丫頭,你要怎麼處置都行。」
孫嬤嬤連忙磕頭拜謝,給藺夫人讓了路。
只要夫人肯為她出頭,那臭丫頭一定會死在自己手裏,真真是再好不過了。
藺夫人帶着女兒朝正堂走去。
孫嬤嬤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將臉上的眼淚抹去,剛才還寫着滿臉忠心的臉此刻儘是陰狠惡毒。
……
藺夫人到了正堂門外的時候丫鬟奴才們紛紛低頭叫了聲大夫人,管家在一旁守着,看到藺夫人要準備抬腳進去,便道:「夫人,老爺說現在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我也不能?」藺夫人問道。
管家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的。」
他話音剛落,裏面傳來藺秋雲的聲音,「讓她進來吧。」
管家連忙為她推開門,側身讓開,「夫人,請。」
入了大堂,裏面藺尚書坐在一塊兩袖清風的匾額下的梨花木椅上,神態看起來溫和親切,面前站有一個少年,少年手裏牽着一個玲瓏剔透的小丫頭,「慎兒,當初把你送出去,父親也是迫不得已的,現在你回來了,父親這心裏啊,舒坦極了。」
藺夫人走到藺尚書身邊,笑了下,「老爺。」
藺尚書抬頭看她,然後側頭說:「這是你母親,大夫人。」
藺慎神色淡淡叫了句:「大夫人好。」
藺夫人笑着應了,「這孩子,這麼多年不見,長得可真是俊俏。」
她掩在袖子裏的手悄無聲息捏緊了手裏的手帕。
藺夫人另外一隻手拉着自己的女兒,她低頭垂眼輕聲道:「輕輕,叫哥哥。」
藺魚輕脆生生的叫了聲哥哥。
然後她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歡快道:「我可以騎你嗎?」語氣沒有絲毫對於兄長的尊重,仿佛在她眼裏,藺慎和她院裏的那些奴才一樣。
藺尚書的臉色變了一下,心中着實有些惱,他低啞說嗓子道:「輕兒!亂說什麼話!」說完橫了一眼藺夫人,「把輕兒帶下去。」
藺夫人柔柔的笑,「輕兒還小,才八歲,最近見誰都說要騎馬兒,說話並沒有什麼惡意的。」
太史淼從藺慎身邊去看她。
藺魚輕看到太史淼,甜甜的笑,「我可以騎你嗎?」
這下子藺尚書的臉皮真的是有點掛不住了,狠狠瞪了自家夫人一眼。
藺夫人便出了聲,輕聲訓斥道:「輕兒,別亂說話。」
藺魚輕對母親的訓斥撇嘴,失落的哦了一聲。
「對了,她是?」藺夫人看到太史淼,看了一會兒,忽然面帶笑容問道,「小丫頭看着挺標誌的,不如給我們輕兒做個丫頭?」
藺尚書喝了一口茶,看起來臉色有些不好,他將茶杯放在桌子上道:「淼淼是藺慎的妹妹,給輕兒做丫頭像什麼話?改天兒你去衙門那兒,把藺慎和淼淼的戶籍給挪一下,用我的身份,以後淼淼是我們尚書府九小姐。」
他有兩個兒子,其餘的六個全都是女兒,包括輕兒在內,小丫頭要進尚書府的戶籍,當然排行最尾。
藺夫人睜大了眼睛,一貫的溫柔大方也破了皮:「老爺!你在說什麼!」
給一個不知道來歷的臭丫頭入尚書府的戶籍和宗譜!開什麼玩笑!這太荒唐了!
藺尚書揉了下額頭,語氣更不耐煩了,「我讓你改天有空把阿慎還有小姑娘的戶籍給辦了,我這邊到時候會通知清秋州那邊,讓那邊把阿慎和小姑娘的戶籍銷了,宗譜我會讓長老們添上去的。」
藺夫人的嘴唇皮顫抖了好一會兒,不可置信道:「老爺……這件事……」
「夠了!」藺尚書面無表情拍了下桌子,「這個家我當家做主,夫人你能聽我的嗎?」
他受不了他的夫人這點,雖然是左都御史的女兒,自己的官位也離不開她的幫助,但是左都御史已經死了,他這些年也沒虧待她,怎麼她反而得寸進尺了呢?
藺夫人目光中透露出受傷的神色,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妾身明白了。」
老爺居然肯讓一個不是藺府的臭丫頭入藺府的戶籍,而且還這樣對他,他們之前談了什麼?
她目光掃向藺慎。
少年眉清目秀,五官流暢俊朗,沉穩內斂,身上的氣質甚至比她的禮兒還要佳上不少,像……
那一天前來他們尚書府的七殿下。
這樣的人真的是那個賤女人的兒子嗎?她能掌控得了嗎?
藺慎的目光忽然對上了她。
那是一雙清明而幽深的雙眼,他看着自己神色淡淡,藺夫人退後了一步,拉緊了手中的女兒。
她終於明白過來。
她當初的想法有多麼天真,她應該阻止老爺的,阻止老爺讓他回來,她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他,畢竟她曾經也是在簪纓世家裏出類拔萃的女子,對付一個在鄉村里長大的孩子不是難事。
她心裏對自己道要鎮定,然後面帶和善的微笑,「既然這樣的話,我再給小丫頭安排一個院子,派幾個人和孫嬤嬤過去照顧一下。」
藺慎輕聲道:「舍妹自小我帶大的,比較依賴人,不勞煩大夫人再去安排些什麼院子,她和我住一個院。」
藺夫人心裏有些梗,正要繼續說,藺尚書起了身,不容置疑道:「這樣吧,小丫頭院子的事情以後再說,我還有同僚聚會,你待會兒去通知管事處的,讓他們把慎兒的份例調到和禮兒一樣的,算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這麼多年來對孩子不管不問的補償。」
見藺夫人臉色大變,他像是提醒一般的說道:「過幾天是岳父的祭日,夫人,你也要收拾收拾,到時候我陪你去拜祭一下。」
話里意思是你爹已經死了,現在你是我夫人,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別惹我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