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伸手攔住藺慎準備關門的手,強壓着內心的怒氣,勉強自己露出一個笑臉,「二公子,老爺是你的親生父親,夫人以後也會是你的父親,你回去後過的是大少爺一樣的生活,總比待在這個小地方好,你要想清楚,我是為你好。」
「我只想和我妹妹在一起。」藺慎回道。
妹妹?那賤女人明明只生了一個小不死的,怎麼多了一個妹妹!孫嬤嬤的眼睛珠子一轉轉到太史淼身上,太史淼拉着藺慎的衣袖抬頭看她。
真醜,這是太史淼內心的想法。
我不屑於和醜人為伍。
這是她的第二個念頭。
藺慎肯定也不喜歡她,這是最終的結論。
所以她點着小碎步溜到藺慎身後,從藺慎背後探出一個腦袋,以防接下來說的話讓面前這個老醜婦發飆,緊接着用軟軟無辜小綿羊小雲朵的嗓音嘟嚷道:「真醜,比我們餵的豬還丑,我們家的豬都比她好看。」
剛開始孫嬤嬤還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這小兔崽子在說她,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小兔崽子你說什麼!」
小兔崽子的太史淼把頭縮回藺慎背後,繼續死豬不怕開水燙道:「小兔崽子說你丑,醜八怪。」
藺慎以手抵唇咳了幾下,以此掩飾自己嘴角的笑容。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的淼淼這麼評價一個人。
果然是……很有趣。
他的餘光偷偷瞅了一眼孫嬤嬤,滿臉橫肉,油脂分泌旺盛,顴骨有些歪了方向,眼睛下方不少黃斑,塗了滿滿的一臉粉也擋不住。
的確如此,他竟然無話可說。
孫嬤嬤都快被氣瘋了,無論多少歲的女人,聽到別人說丑心裏總歸是不開心的,更何況是孫嬤嬤這種心腸狹隘的人。
她整張臉都在顫抖着,臉上肥肉一顫一顫的,斑斑點點的,每一根毛孔都在訴說着她的憤怒。
可是她着實拿太史淼沒有任何辦法。
這小不死的似乎很重視這個小兔崽子,她要是動了手,說不定他更不願意回去了。
完不成夫人的交代,回不到藺府,她什麼都沒有了。
心裏這般想了好幾遍,慢慢平息心中怒火,袖子下的手卻攥得死緊,出了油膩的汗。
她目光掃了屋子裏頭的擺設,眼中飄過輕蔑之色,窮山惡水出刁民,難怪這小丫頭片子這麼沒有教養,和二……不對,和三小姐根本沒法比。
這輕蔑之色一閃而過,她便面帶笑容和氣開口,看似商量卻不容置疑道:「要不這樣,二公子可以把她一起帶回府里,這樣呢,兩個不都在一起了?」
藺慎放下手,似乎有些猶豫。
看他面露遲疑之色,孫嬤嬤連忙抓緊機會勸說道:「小姑娘家的,總要像個千金小姐一樣的活着吧,我們三小姐都是被夫人嬌慣着的,二公子你和她一起回去,不得了?」反正他們藺府也不介意多一個丫鬟。
孫嬤嬤想得很簡單。
雖然不知道小丫頭片子是哪個山旮旯里出來的野種,但是她和老爺夫人沒什麼關係,不管這小不死的有多看中她,回了藺府,不都是在夫人手裏被夫人吃得死死的,在這種地方長大的人,不過運氣好了些許,得了個舉人,接下來明年的春闈還不知道這運氣能不能好下去,這樣的也想和她們夫人斗,她們夫人的手段,可多的是。
越想心裏越是暢快,這小丫頭片子敢說她丑,到時候她一定要用針戳爛她白白嫩嫩的臉蛋,讓她這一輩子都見不得人,再用針線把她的嘴巴一針一線的縫上。
她的惡意哪怕沒有直白的說出,然而卻從她的一個眼神一個神態若有似無的滲透出來,類似於行走枯燥的草叢中,隱藏在其中虎視眈眈肥胖的灰蛇,偶爾無意間的對視,會發現那雙蛇正睜着一雙陰戾的眼睛要撲上來。
藺慎裝作思考了一下,然後溫和不失禮儀道:「如果嬤嬤這樣說的話,那我帶我淼淼一起回去好了。」
他並沒有不打算回去的意思。
東莞儒禮為尊,注重孝道,他若是真的拒絕了,以後官場之上這是一個抹不去的黑點,他的官路會受阻,藺慎不會容許這個黑點存在。
他要的只是讓孫嬤嬤主動提出讓他把淼淼帶着。
藺慎垂眸,原本溫和的神色盡退了個乾淨,薄唇輕呡,眼裏是一片冰涼之色。
聽到他說話的太史淼:「……」
太史淼:「啊?」那我紅燒魚呢?還有嗎?別啊!
她一臉茫然,「我紅燒魚呢?不吃了嗎?圈裏的豬都還沒殺,外面養的雞鴨狗都還沒宰……」
她這一串話說得十分的溜,以往她說這麼長的話,中間都要停頓重複一下的。
孫嬤嬤冷嘲熱諷說:「回了我們藺府,這些東西你隨便吃,不會缺了你的。」
真是沒見識的臭丫頭。
藺夫人是規定了回去的日期的,孫嬤嬤收斂了自己對太史淼的注意力,對藺慎急忙道:「那二公子趕緊收拾東西吧,家裏的東西能送人送人了,帶着些衣物行,夫人說了要儘早的趕回去。」
一柱香後的時間,藺慎院子裏擠滿了不少人,一個村的,大家都離得近,你通知我我通知你的,大家也都到齊了。
孫嬤嬤自覺身份高貴,不願和這些低賤的農民摻合,在屋子裏頭坐着,聽着外面的聲音。
首先是藺慎說自己要去京城,以後大概不會回來的,家裏的牲畜沒辦法處理,留給各位阿嬸阿叔。
最多的給了趙先生,其次是莫家阿叔,剩下的大都差不多的送了出去。
趙先生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去了京城,一切都要萬分小心。」
藺慎低聲說是。
周圍的大伙兒都不知道藺慎怎麼要去京城了,問着原因藺慎也只是笑笑並不答話。
東西散出去了,藺慎說:「我現在要收拾行禮了,各位回去吧。」
大家三三兩兩的走了。
留下陳昊祖一個人。
外面他的爹娘在催他。
陳昊祖凝視藺慎,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藺慎。」
藺慎回了他,「嗯?」
陳昊祖三步作兩步踏到他面前,擁抱住他:「再見。」
「再見。」藺慎說。
他們曾經是朋友,僅僅是曾經,兩個人都很清楚。
未來的話他們再見,也許身份天差地別。
「京都呢!我當初還說,要是能去好了。」陳昊祖哽咽了,眼淚憋在眼睛裏使勁打着轉,「我還準備,到時候我娶親,擺滿滿的一桌肉,我,我娘子,還有你和淼淼坐在一起吃,吃得飽飽的。」
他腦海里這一刻全是倆人共處的回憶。
在趙先生家聽課時他開小差藺慎會提醒他好好學。
兩個人上山砍柴他偷懶藺慎也會幫他多砍一些。
他總是死皮賴臉纏在藺慎身後,大伙兒一起上學,還有藺謹寶,他們仆村最好看,最乖的小姑娘。
他以為藺慎和藺謹寶會永遠在這個村子待下去。
可是自從秋試之後,他知道不可能了。
啪嗒。
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他抱着藺慎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藺慎,我捨不得你!捨不得淼淼!」
他很想自己能夠很有男人味的送朋友離開,然而他終究還只是一個少年,沒有經歷過太多的風雨大浪,無法控制自己悲傷的情緒。
他還是哭了,哭得那麼土氣。
藺慎沒有說話。
哭了一會兒,陳昊祖放開他,一擼袖子把眼淚擦乾淨,「我娶媳婦的時候,你會帶着淼淼回來嗎?」
「我不知道。」藺慎認真說。
陳昊祖笑了笑,「沒關係,我娶媳婦那天多擺一桌酒席,等你們回來。」
他退後了幾步,轉身和爹娘一起離開了。
或許再見,他們已經不是當初的對方,身份天差地別,他這輩子是去不了京都了,比起京都那種地方,他更適合待在仆村。
直到死去。
大家都是這樣的,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的,他也不例外。
藺慎不是這兒的人,他註定也要離開這兒。
陳昊祖抽了抽鼻子。
他記得可清楚了,他第一次見藺慎,被父親送去了趙先生家,路上遇到那個穿着藍色直綴的男孩,神情淡漠,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眼中沒有任何的東西。
簽着他的老人溫和說了一些話,他應了聲,神色溫和了一些。
當時被父親拉着手的陳昊祖模模糊糊的想,好想和他玩。
……
陳昊祖走後,太史淼邁着小短腿走到藺慎面前,「藺慎……」
藺慎低頭道:「怎麼了?」
「紅燒魚沒有了,好生氣……」太史淼嘟嚷着說。
真的好氣哦,那個變態老嬤嬤,明明,明明魚都捉來了,最後卻要送給別人,
藺慎摸了摸她的頭,「到了京都,帶你去吃好不好?」
聽到吃好的,太史淼失落的表情一掃而光,興奮的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