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萱這輩子其實過得挺窩囊的,幼年時因為木訥膽小,一直生活在青州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回京後一直受人奚落,被京師閨秀排斥。好不容易發了把大招,嫁給大皇子,之後宛如做了火箭一路升職,從皇子妃到太子妃又到皇后,結果卻是個笑話。
夫君不喜她,喜歡她的堂姐,喜歡到京師人盡皆知的地步。
她不過是個不受重視的小可憐而已,人人都能踩一腳。
堂姐李元是和李萱完全不同的人,是李萱一直仰望羨慕的對象。
李萱在青州玩泥巴的時候,李元已經拜大儒柳知畫為師,書畫雙絕,小小年紀得到雲貴妃的誇讚,成為京師閨秀首屈一指的人物。
李萱年幼時的玩伴是李狗蛋,張大妮,李元已經跟大皇子和定王爺混了。
說白了,她們二人,李元是天上的明珠,她則是地上的玻璃碴子,難怪大皇子看不上她,一直冷落她。
換做李萱自己,也看不上自己。
根本不是大皇子想冷落她,而是因為她不夠好而已。
李萱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被冷落也沒有怨言,反而恪守本份,安分守己地做一個聽話賢良的妻子,不嫉不怒,儘量把自己縮成一團。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礙別人的眼,每每受到皇帝的斥責。
恃恩而驕,恃寵放曠,縱私慾,進讒言,不聰不惠……
恩?寵?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又哪裏來的恃呢?
李萱恍然從記憶抽神,神色還是木木呆呆的,都沒注意到在她眼前晃了半天的兩根大粗手指。
見女兒傻呆呆地瞪着一雙無神的大眼,李崇福憂傷地將大粗手指收回,轉頭跟馮嵐說話的時候都快哭了:「阿嵐,我們女兒真的是傻子,嗚嗚,怎麼辦?」
馮嵐當即一個暴栗彈過去,李崇福捂着腦門哎呦一聲,在那一直叫痛,叫了半天發現媳婦沒反應,他捂着腦門和眼睛的五指悄悄張開,透過指縫偷瞄——
馮嵐眼風立時掃過來,李崇福趕緊衝着媳婦傻樂呵:「呵呵,阿嵐,呵呵。」
呃——
真是不想理他了!馮嵐頭痛地轉開視線,目光落在旁邊呆呆坐着的李萱身上,小女兒已經三歲了,至今不會說話,甚至連哭和笑都不會,一點情緒都沒有。
難道真是傻子?
這個念頭一出,馮嵐立刻將心裏的念頭壓下去,不敢多想。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她的萱萱是天下最漂亮的小娘子,也一定會是最聰明的小娘子。
胡思亂想了一會,馮嵐心裏是越想越亂,根本維持不住端莊的姿態,滿腦子都是小女兒呆呆的面容。
李崇福心疼娘子,弱弱提議:「不如我寫信回府,求父親母親請太醫給萱萱瞧瞧?」
「不行!」馮嵐斷然拒絕。
萱萱呆傻一事絕不能傳回京師忠德公府中,否則依老夫人對名聲的看重,說不定會派人溺死萱萱。
老夫人極為惜羽毛,名如命,怎麼允許孫輩中出現呆傻之人。忠德公李家顯赫數百年,從大周立朝之初,不斷湧現驚才絕艷之輩,從初代國公起,代代為朝中肱骨。現在的老國公乃是三朝元老,官至尚書左僕射。
這樣家族豈能容忍後輩出現呆傻之人。
「那怎麼辦?」李崇福沒轍了。
馮嵐沒理會他,而是低頭定定看着女兒,半晌,她沉了沉眉,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我給父親寫信。」
父親?剛剛不是說不讓麼。李崇福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馮嵐口中的父親不是忠德公,而是岳父。
給岳父寫信還不如給老國公寫呢!
馮嵐的家世不如忠德府顯赫,父母只是京郊普通的農戶,還是外來戶,沒有一點根基,年紀一大把了,還要親自去田間勞作。若不是老國公抽風,非要為小兒子聘馮嵐為婦,這兩個人生活的軌跡根本沒有交錯的可能。
為了這事,老夫人還和老國公鬧了好久的彆扭,在她看來,別說是嫡子了,是庶子或者李家遠支庶子,都不是馮嵐能配得起的。
京師之中那麼多出身好教養好的貴女,為何偏偏給兒子聘了個農女,簡直不可理喻。
可惜老國公鐵了心,非要聘馮嵐,老夫人拗不過夫婿,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
是因着老夫人不喜馮嵐,成親後,李崇福才帶着妻子外任,一任是十年。
夫妻二人還有個長子,名李承珏,族中行六。老夫人不喜兒媳,對孫子卻沒偏見。外任的時候,因為李承珏年幼,且路途遙遠,老夫人也捨不得孫子受苦,將李承珏留在京師府中。
只有李崇福馮嵐上路,遠赴青州,許是思念兒子,剛到青州,馮嵐大病一場。剛生過孩子的身體,哪裏經受得住這樣又是長途跋涉,又是母子分離的折騰,這場來勢洶洶的大病幾乎要了她半條命,身體更是元氣大傷。
之後,再也沒有懷過,悉心調養了七年,好不容易得了李萱,結果還是個只知道傻吃蔫睡的小傻丫頭。
馮嵐的這一顆心跟泡在黃連里似的,苦啊苦。
李崇福雖然覺得妻子給岳父寫信沒用,但他這個妻管嚴是不敢當面說出來的,只能在心裏嘀咕兩句不了了之。
馮嵐李崇福夫婦為小傻丫頭操碎了心,而小傻丫頭本人呢,此刻正躺在炕上吐泡泡玩。
李萱不是呆傻,是還沒反應過來。
她不是為救皇帝夫君被人一劍斃命了麼,怎麼會縮小回到從前?
她很懷疑這是一場夢,所以時時刻刻都小心翼翼的,提着心,吊着膽,不敢有一點出格,每天都乖乖吃乖乖睡。
萬萬沒想到,是因為她太乖了,乖得不像一個正常的小嬰孩,才會被李氏夫婦誤會為小傻丫頭。
小嬰兒每天最重大的事是吃飯睡覺,李萱現在不餓,又回憶了半晌做皇后那時候的事,可能是人小,腦瓜仁也小,腦子不夠用,想了一會發困。
她不想抗拒正常的生理反應,順着身體的渴望甜甜進入夢鄉。
每天這樣,醒了吃,吃了睡,睡醒再吃,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被人拿小被子包成團,抱起來上了一輛馬車。
李萱對幼年的時候的事都記不大清楚了,不過父母是不會害她的,她睜着大眼睛瞅了瞅年輕二十幾歲的父親和母親,抿抿花瓣樣的小嘴,安心睡了。
不同於小傻丫頭的安心,李崇福馮嵐這對夫婦心裏卻是忐忑萬分。
李崇福很懷疑岳父信里提到的神醫,倒不是他不信任岳父,只是岳父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呢,一個莊稼戶,怎麼可能認識名醫,不會是江湖騙子之類的吧,萱萱已經夠傻了,他可不希望變得更傻。
仿佛感應到父親惆悵的情緒,小傻丫頭動了動小嘴,睡得不是很安穩。
馮嵐對父親倒是很信任,她的擔憂和李崇福不同,父親信里提到,這位神醫原是馮家的一位老祖,因喜歡青州藺縣的湯泉,所以隱居在此。身為馮家後輩,本不應打擾老祖清修,若不是實在沒轍,也不會前來。
這位老祖脾性怪異,喜怒無常,父親又是馮家放逐之人,老祖未必會醫治萱萱。
想到此處,馮嵐收緊雙臂,死死抱着女兒。
李萱:⊙▽⊙
她快不能呼吸了!
馬車滴滴嗒嗒,足足走了兩天,李萱拉了兩潑臭臭,才晃晃悠悠駛進一個繁華的小城。
自從變成小嬰兒後,李萱每天睜開眼睛是看房頂,還從沒看見這麼繁華的地方,她瞪着滴溜圓的眼睛不住地往外瞅。
一直偷瞄女兒的李崇福見狀興奮得直叫:「阿嵐你看,你快看,萱萱在看呢,萱萱喜歡這裏,我們把家搬到這裏吧。」
聞言,李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我說爹,您別逗了行嗎?您可是青州別駕,二把手,正兒八經的從四品官,不好好在府衙辦公,居然想跑到別的地方住,咱別這麼任性行嗎。
幸好,娘親比阿爹靠譜,李萱使勁挪動着小腦袋,看向母親,等着娘親給阿爹一個暴栗。
「天啊!」馮嵐驚叫,指着李萱偏着的小腦瓜,「萱萱居然在期待地看我,看來藺縣真是個好地方,行,咱們住這吧,反正府衙有刺史在呢,你也沒什麼事。」
李萱:( ̄┰ ̄*)(Д)
好凌亂,她怎麼覺得和記憶中的不大一樣,這不是她娘,絕壁不是她娘,她娘哪去了,快把她冷艷高貴驕傲大氣識禮懂事的娘還給她!
夫婦二人剛到藺縣,急急忙忙按照馮父信上提到的地址找到神醫老祖。
老祖住的地方是個溫泉別莊,很豪華很大氣,有點像度假村那種。
李氏夫婦過來得急,別莊附近也沒什麼好房子,只好租了一家農戶的院子,茅草屋那種,炕上鋪得都是草蓆子。
李萱在上邊滾了一圈,立時扎得遍體鱗傷。
此時此刻,她真是欲哭無淚,前世生活在青州府,回京之後都被其他貴女嫌棄,如今跑到茅草屋裏,她都不好意思回京了。
有了駐紮的地方,夫妻二人稍作休息,帶着小傻丫頭上門求醫。
馮嵐先拿出父親寫給老祖的信交給門房,說是馮家晚輩。門房也看出這對夫婦出身不凡,雖然看似風塵僕僕,儀態卻極好。也不敢耽誤,門房拿了信趕緊進去通傳。
夫妻二人抱着小傻丫頭在門口提心弔膽地等。
沒多久,門房去而復返,手裏還拿着那封信。這次的態度不比之前,甚是無禮直接把信甩給李崇福:「拿走拿走,什麼馮家晚輩,一個放逐之人,也敢稱作晚輩,快走,快走。」
看見門房回來,馮嵐正想問詢醫治之事,話已經到了嘴邊,不防門房態度突變。聞此言語,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話語,又溜了回去,不小心吞入嗓子,直接哽在心口。
馮嵐眼眶酸澀。
見妻子受屈,李崇福怒了,想要爭辯。見狀,馮嵐趕緊扯他袖子,將人扯回來,語氣祈求:「別——」
李崇福低頭看了看眼眶通紅的妻子,終是妥協。
見李崇福平靜下來,馮嵐鬆了口氣,目光轉向門房:「勞駕您再去通報一聲,說不是馮家晚輩,我們只是過來求醫。」
「求什麼醫?」門房皺眉,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我家主人不是郎中。」說完要關門。
李崇福眼疾手快,搶先一步,用腳將門卡住。
馮嵐更是動作迅速,身手伶俐地將李萱塞進門內。
「快跑。」她趕緊招呼李崇福。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得手挽手撒腿跑。
只剩下門房和李萱在那大眼瞪小眼。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