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第104章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她原本應該有一個夢幻般的美好夜晚。賀泰呼吸急促,呆若木雞,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其他人也都愣住了,氣氛為之尷尬僵凝。

    賀穆當時極力反對父親拿玉台賦當壽禮一是這幅手書整整花了五百兩一下子將家底全部掏空,二是這幅斥巨資購買的手書,尚不能保證真假。

    如今果真鬧出贗品之爭來,他頓覺眼前一黑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還是旁邊賀秀攙了他一把。

    賀秀聲問:「怎麼辦?」

    賀穆搖搖頭,心頭苦澀,他怎麼知道?

    萬一父親手頭那幅是假的

    想想從前過的那些日子賀穆無法想像他們重新被貶回去的光景。

    皇帝沉聲道:「將你手中那一幅也呈上來。」

    齊王趕忙領命呈上他本來也準備作為壽禮敬獻的玉台賦。

    兩名內侍站在胡椅上,一手扶着捲軸另外兩名內侍在下邊將兩幅手書徐徐展開。

    乍一看,兩幅手書字體行距乃至印章注釋,無不一模一樣,實在令人辨認不出。

    皇帝趨近前仔細端詳,微眯起眼鼻尖幾乎碰觸到絹紙,眾人屏息凝神,生怕干擾了他的思路。

    臨安公主轉頭看兩位兄長臉色蒼白的模樣,仗着自己是女兒,便開口道:「陛下,無論真假,都是兄長們的一片孝心」

    「噤聲!」皇帝低喝道。

    作為一名書法愛好者,兩幅同樣的手書放在眼前,若不辨出個真假,那無疑是十分難受的事情,皇帝也不例外,今日看架勢,他是非要分出個子丑寅卯來了。

    臨安公主頓時閉嘴,不敢再吱聲了。

    過了片刻,又或許是好一會兒,對賀泰乃至賀家人而言,那又是十分漫長的一刻,皇帝終於緩緩直起腰,指着其中一幅道:「這幅是贗品。」

    他指為贗品的那一幅,正是賀泰呈上的。

    賀泰腳一軟,當即癱倒在地,口中連連道:「斷不可能、斷不可能請陛下明鑑,我明明看了許多遍,的確是鍾繇真跡啊!」

    皇帝:「你從哪裏淘來的?」

    賀泰:「兒子花了五百兩,在西市一間書畫鋪子買的,那間鋪子開了足有二十年了,打從兒子還未離京時,那鋪子就在,我還想,對方不至於,不至於用那二十年的信譽賣給我一幅贗品」

    他心中悔恨難當,忍不住哽咽流淚。

    皇帝皺眉:「宗正寺的人明明上報,你們來京時,家無恆產,又哪來的五百兩買畫?」

    賀泰拭淚:「前些日子,宗正寺撥下五百兩,是陛下憐我生活艱苦,給兒子添衣加餐」

    皇帝火冒三丈,差一腳踹過去:「朕那是給你一大家子吃喝的,不是給你拿去買贗品的!」

    賀泰:「過去十一年,陛下壽辰,我無一侍奉左右,心中委實悔恨痛苦,如今既有機會,焉能沒有表示?我如今家徒四壁,傾其所有,也只有您賜下的這五百兩,我便想着,盡一份孝心,誰知、誰知」

    皇帝怒道:「鍾繇真跡何其難尋,五百兩就能買到,豈非滿大街都是了?你怎麼就不動動腦子?!」

    賀泰顫聲:「是兒子愚鈍」

    賀穆他們趕緊跟着跪下請罪,其他人也不敢再看熱鬧,紛紛起身,勸皇帝息怒。

    皇帝冷冷道:「你的確是夠愚鈍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白瞎了這個好姓氏!」

    他又問齊王:「你這幅真跡,又是從哪裏淘弄來的?」

    齊王忙道:「是兒子手下一個門客,逛鋪子的時候發現這幅手書,他知道我一貫喜愛書畫,便幫我留意着,我親自察看之後,見果然是鍾繇真跡,就趕緊買下來,當時討價還價,花了整整兩千兩,還搭上曹不興的一幅畫。」

    皇帝:「哪家鋪子買的?」

    齊王遲疑片刻:「西市的一間鋪子,名叫五彩記。」

    皇帝又問賀泰:「你的該不會也是在同一間鋪子買的吧?」

    賀泰搖搖頭,啞聲道:「不是,兒子是在林氏畫鋪買的。」

    皇帝:「把眼淚擦擦,在朕的壽宴上嚎啕大哭,成何體統!」

    賀泰手忙腳亂擦了眼淚,請罪道:「此事是兒子愚鈍,讓您煩心了,還請父親再給兒子一個機會,重新獻上壽禮。」

    皇帝冷笑:「你該不是想去找那間鋪子算賬吧?」

    賀泰:「不瞞您,兒子原本準備了兩份壽禮,另外一份,是家中上下,親手抄寫的佛經,但後來我看見鍾繇真跡,就覺得只送佛經,無法彰顯心意,這才與賣家講價,用五百兩買下那幅手書」


    他現在只後悔當初沒有聽幾個兒子的建言,現在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皇帝沒好氣:「孝心不是用銀兩來體現的,若真有那份心,哪怕送根稻草,朕也不會嫌棄!」

    賀泰:「兒子知錯」

    齊王正想出言求情,就聽皇帝道:「你是有錯,錯在受人蒙蔽,不知明辨是非,十一年前如此,十一年後還是如此。」

    聽他提及十一年前的事,眾人都將欲出口的話咽下去,不敢再出聲。

    皇帝卻話鋒一轉:「但你勝在一片孝心赤誠,這幅贗品,朕收下了,往後自己長個教訓,別再鬧出笑話。」

    賀泰抬起頭,本以為這次一定會被罵得很慘,誰知父親竟輕飄飄揭過,還肯定了他的孝心,這讓賀泰有種如置夢中的恍惚感。

    「父親,快謝恩!」賀穆在旁邊聲提醒。

    賀泰醒過神來:「父親明鑑,兒子無以為報」

    若之前哭泣是驚慌失措,也是為了博取同情,這下可就哭得真心實意了。

    皇帝暗嘆一聲,知道長子這是被舊事嚇壞,連膽子都給嚇沒了,便彎腰親自扶他一把,還掏出懷中手帕:「擦把臉,都入座吧。」

    賀泰接過帕子,受寵若驚。

    既然皇帝息事寧人,不願追究,眾人也都識趣地不再提,悠揚樂聲復又奏起,舞姬重新入場,一派和樂融融,仿佛之前的風波從未發生。

    卻是苦了宋氏這等沒有見過大場面的婦人,被方才一幕嚇壞,餘下的時間也沒心思再欣賞什麼歌舞,一直提心弔膽,戰戰兢兢地盼着宴會結束。

    酒過三巡,月上中天,筵席將近尾聲,賀泰並齊王衛王,三兄弟上前敬酒,皇帝扶着額頭,帶了三分醉意,擺擺手:「朕不勝酒力,心領了,你們自個兒喝吧。」

    他冷不防問賀泰:「這些日子你在家中,都做了什麼?」

    賀泰:「惟練字而已。」

    不料皇帝又問:「讀的什麼書?」

    賀泰不敢拿些學問高深的書來充門面,在精明的父親面前,只會立馬被識破,所以他老老實實道:「是一些山水遊記,還有郭璞的水經。」

    皇帝挑眉:「哦?你還想治水?」

    賀泰:「兒子只是瞧着裏面記載山川形勝,頗為有趣,正可與漢書里的地理志相互對比察看。」

    皇帝嗯了一聲:「既是如此,明日起,你就去工部辦差吧。」

    賀泰傻眼:「啊?」

    皇帝不悅:「啊什麼啊?沒聽清朕的話?」

    「不不不,聽清了,聽清了!謝陛下隆恩,兒子定當盡心盡力!」賀泰狂喜得有些語無倫次。

    皇帝:「從前你只在禮部待過,如今時隔多年,想必也都忘光了,治河也好,營造也罷,工部那些東西,你是一竅不通,去了之後,要好生向工部的人請教,不可任意妄為。」

    賀泰心情激盪,忙一一答應下來。

    齊王在旁邊聽得有些怔愣,心方才大哥還被罵得狗血淋頭,怎麼三言兩語又被指了差事?難不成獻了幅贗品,反倒還有功了?

    他心下有些不安,不由偷眼望向皇帝,皇帝卻未看他,只盯着賀泰訓話。

    齊王又朝弟弟衛王看去,卻見衛王臉上也浮現出一絲茫然之色,顯然同樣不解。

    如果皇帝忽然讓長子去工部辦差,僅僅是酒醉後的心血來潮,那麼接下來的發展就更令人吃驚了:就在壽宴的隔日,宮中下旨,曰皇長子賀泰誠心悔過,且因反賊樂弼兵臨城下時,守城有功,封魯國公,賜原魯王府邸居住,入工部協辦差事。

    齊王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皇帝老爹只是一時心軟,他忙召來心腹幕僚,開門見山就問:「依你看,陛下讓大哥回京,是否與立太子有關?」

    幕僚問:「皇長子買了贗品的事,是否與殿下有關?」

    齊王一口否認:「自然沒有!」

    幕僚:「那殿下是否事先知道那是一幅贗品?」

    齊王不話了。

    幕僚嘆道:「殿下既然知道,為何不?」

    齊王為自己辯白:「此事不能怪我,五彩記與林氏畫鋪原本就是一個東家,我先訂了那幅玉台賦真跡,店鋪東家為了吸引客源,特意又掛了兩日,才被大哥發現,我怎麼知道他們會拿一幅贗品賣給大哥!」

    作者有話要:

    賀湛:我來給三哥寫封信吧,三哥肯定很想我。

    他還沒開始寫,賀融的信先到了。

    賀融寫道:回到京城,一切都好,吃的特別多,我給你列個單子,讓你感受一下:羊肉胡餅、明爐烤魚、飛刀鱠鯉、生醃螃蟹、無脂肥羊、罌鵝籠驢省略三萬字。

    賀湛:三哥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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