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很喜歡跟廣潛禪師對談。
因為廣潛雖然不善言辭,但說起話來十分坦誠自然,所以與之交談會讓人感到非常輕鬆。
而且對方也不是那種拽着人開始講佛法的,而是學識淵博,涉獵廣泛。
蕭然一問才知廣潛嬰兒時期因戰亂隨父母顛沛流離,後來到歸元寺身體也一直不好,不能頻繁外出,只能留在寺中,所以用了大量的時間博覽群書,不僅熟讀經文,連民間書籍也有涉獵。
在這種愉快的氛圍中,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佛修做晚課的時間。
喬珩眼看着蕭然跟自己行禮,然後跟着廣潛禪師一起走了出去,他心中怎麼想不知道,總之周圍的空氣都冷上了幾分,偏偏這劍修還不懂得開口挽留。
不過沒過一會兒,隨着某人的原路返回,殿內立刻恢復了春暖花開。
「老祖,廣潛禪師是不是很厲害?你喜歡他嗎?」蕭然湊到他旁邊,貼近了嬉皮笑臉地問。
喬珩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反問:「你覺得呢?」
「老祖肯定是喜歡的,只是老祖不表達。」
蕭然根本是想跟對方說話,也不管自己說了什麼,還順勢捏了捏喬珩的胳膊,惹得某人立刻僵硬了幾分。
——喲,好結實啊……聽說劍修的本命靈劍可輕可重,不知道怎麼練的?
捏上了癮似的,上上下下摸索,某築基小修渾然不覺自己這動作可以讓人發狂。
喬珩不知道該立刻阻止對方「動手動腳」,還是該無視這種行為,最後只能坐在他的紫檀雕水波雲龍紋寶座上,一動不動。
還沒等他緩過勁來,聽到某人接着問道:「老祖,今天我可以待晚一點嗎?」
——待晚一點?待多晚?待在哪裏?待的時候要做什麼?
對方明明只問了一個問題,他自己心裏的問題卻如泉涌一般,紛至沓來……
喬珩覺得自己一向清明的腦子突然不好使了,連「可以」或者「不可以」這麼簡單的回答都說不出口。
不過也不用等他回答,蕭然已經把對方的沉默當成了同意,頓時高興地道:「上一次我都走到老祖臥房門口了,老祖都沒讓我進去,這次會帶我進去參觀一下嗎?」
喬珩沒有花多少時間,想起了「上一次」是哪一次。
那時候某人才剛剛「得寸進尺」地把小毛球丟在自己寢殿,然後對方來接那小東西的時候,自己的袍子毀於那看上去毛茸茸的小爪之下。
然後某人找了藉口妄圖「登堂入室」,被他果斷拒之門外。
——竟然說要服侍他更衣,真是……真是成何體統!
——……算要更衣,也得等彼此熟悉了,然後更親密一些的時候,才可以做這樣的事!
……
蕭然雖然已經知道喬珩心悅自己,但還不確定在對方心裏,自己有多少分量。
這人與人親不親近,只看他們願不願意分享秘密,或者能不能允許對方到自己最私密的地方。
喬珩看上去沒什麼秘密可言,但蕭然可是有一大堆秘密的,顯然還不能跟喬珩分享,至少現在不行。
蕭然可不能拿自己的秘密跟對方交換,那太吃虧,也太危險。
那前面一條走不通,自然要走後面一條……私密的地方,倒確實可以讓對方去一去的。
——反正他的臥房空空如也,連床上的薄被都是給小毛球用的,讓喬珩看到了也無所謂……但劍修的臥房應該華麗得多,這筆買賣划算得很!
蕭然想到這裏,心裏也愈加好奇,於是催促道:「不如現在去?我還可以看看給老祖的臥房添些什麼靈植!」
喬珩看着一臉「我是為你好才勉為其難進你臥房」的蕭然,破天荒猶豫了片刻。
不過到了最後,沒能抵抗得了某人期待的目光,已經在「有求必應」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的喬珩站起身來,往自己臥房走去。
蕭然立刻興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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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門,側身讓蕭然進去,喬珩反而在後面站着,好像並不介意他「隨意看」。
蕭然是誰?極善讀懂喬珩臉色,立刻心領神會,往裏走去。
可惜,很快他感到有些失望。
當初他還是綠蘿殿掌殿的時候,寢室雖不說有多奢華,但還是佈置得跟身份很是相符。
有些稀罕的寶貝、擺件,也有些精心栽培的靈植,臥房的牆壁上還鑲嵌着清一色大小的南海夜明珠,尤其到了晚上,如納入星空一般,甚是好看。
相比之下,喬珩的臥房簡單得很,屋裏的一切似乎都在說明,他是一個多麼表裏如一的……無趣之人!
簡單的紫檀家具,一目了然的內景——沒有靈植,沒有擺件,更沒有奇珍異寶。
他送了蕭然兩件上品靈器,無論是九轉蓮花寶爐,還是後來在商集得到的青銅博山爐,都是可以放在房中當做擺件的,可喬珩偏偏不用,好處都讓別(蕭)人(然)給佔去了。
而且蕭然想都不用想,喬珩的私藏里絕對有不少類似的寶貝,卻是全部被他埋沒在空間法器里,一點沒有拿出來襯託身份的意思。
整個外間唯一吸引人注目的,恐怕只有牆壁上掛着的劍鞘了。
蕭然往前走近了看,發現這些劍鞘很少鑲嵌寶石,頂多鑲了些小塊的玉器,看上去倒是古樸自然得很。
但它們隱隱發出的威壓,讓人忍不住膽寒,絕非凡品。
只是再仔細觀察,能發現這些劍鞘都是空的!
被劍鞘上附着的凌冽劍氣所觸,蕭然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他才猛然想起來——這些劍鞘里的劍怕是已經全部被喬珩煉化!
光是看着這些劍鞘,可以知道喬老祖的修仙之路,走得也並非常人想像得那樣輕鬆順遂。
有劍鞘的名劍若能被煉化,怕是要經歷個一年半載……更何況數量還有這麼多!
光是用想的,蕭然知道喬珩在那日復一日、枯燥無味的煉化之中,是如何堅定本心,一往無前的!
當然,蕭然看歸看,還是挺守規矩。
他知道有些人對某些東西比較執拗,還不清楚喬珩是不是把這些劍鞘看得很重之前,絕對不會貿然動手。
不過他還是非常順口地恭維了劍修幾句,連帶把自己也誇了進去:「老祖的眼光真是太好了!」
喬珩哪裏會不知道對方的潛台詞,卻沒有反駁他,眼神也有些游移。
——看完了外間,接下來怕是要進內室了……
果然,蕭然在外面轉了一圈,入目之物除了劍鞘還是劍鞘,當然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往屏風那邊走去。
只是剛走近屏風,在那裏佇立了一下。
「這是?」蕭然只覺得這屏風上的風景非常眼熟,好像他也見過似的。
「這是彰龍後峰。」喬珩站在他身後,淡淡地回答道。
蕭然恍然大悟——這後峰他雖然沒去過,但一峰景致的走向卻是連貫的,所以去過彰龍偏殿的他自然會感覺到眼熟。
喬珩幼年跟着師傅崇明道人以及兩位師兄住在彰龍峰,對那裏的感情深厚。
蕭然大概能猜到他要搬離舊居的原因,莫名感到有些悶悶的。
——這劍修從別人的偏殿搬出來,還有了屬於自己的洞府,多自由啊……他有什麼好心疼他的……
雖然這樣對自己說,但蕭然臉上的笑都淡了幾分。
喬珩在他身邊看得一清二楚,本來有些寂寥的心不知為何突然被填滿了。
——這個人沒心沒肺……這個人在為他感到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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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不是容易悲秋之人,在各自生出一些感慨之後,很快抽離了出來。
某人想着要進劍修的內室了,心情還有些小激動。
而劍修想着某人要進自己的內室了,心情則複雜得多。
照理說進了內室,本來應該是真正的重頭戲。
可惜,蕭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半天,看到一張紫檀拔步大床,兩邊還有一些常備的家具擺設。
比他自己的臥房還絕的是,喬珩的床上連條薄被都沒有,一看是主人會徹夜打坐,根本用不上的意思!
看了一眼床上,又看了一眼喬珩,蕭然實在忍不住道:「老祖真是體恤我,這臥房空出來的地方多得很,真的有不少地方可以考慮放些靈植呢!」
——你乾脆連床都不要,直接在桌子上打坐算了!
喬珩聞言,臉上難得有些不自在……
他從小**,生活起居幾乎不假人手,所以寢殿中的侍從全部都在前堂。
若是細細數來,蕭然竟是第一個進他內室的「外人」,連喬珩的師兄翰景真人都未曾進來過!
往前走了兩步,劍修想把對方帶出這個讓人不禁會產生一些遐想的地方。
可在這時候,某個築基小修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床壁,然後慢慢回過頭對喬珩道:
「老祖,要是睡在這裏,恐怕不會太舒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