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連夫人又來探望,拉着硯君到窗前,說:「三爺今天要啟程。」
硯君透過窗縫向樓下看,金舜英也湊上前,踮着腳從她肩上往外望。只見身披鐵藍色斗篷的大新士兵都在馬背上,為首是頭戴黑狐帽的三爺,正低頭與站在馬前的七爺說話。
「他這就要歸京。」連夫人低聲說,「等他一走,那些不准你們出城的話也就跟着作廢了。」硯君的眼睛盯着站立的七爺,輕聲問:「不是說王爺們都要成親嗎?怎麼那個不像要走的樣子呢?」
「這些王爺都無心成家,一個個耽誤了許多年,不知道有什麼忌諱。動身的,不動身的,大概都沒有定下終身的心思。但我猜七爺不走,還有別的緣故。」連夫人關好窗,與硯君和金舜英站得更近,小聲說:「我也是剛聽人說的,大成和大新邊境最近有些反常。大部分人說是又要打起來,還有些人說,這回不是兩家要打。大新天王的侄子信王,與大成天王定下秘約,各自集結,合兵去打大庚天王。」
「夫人好靈通的消息。」金舜英搶着先夸一句。連夫人笑道:「我們做生意的人,想求財就得什麼都知道一點。尤其是天下大亂,漏看哪裏都不成。」金舜英連忙附和:「是呀是呀,小生意大門道,說的就是夫人呢。」
連夫人又笑了笑,撇開這些客套話,再看蹙着秀眉的硯君,說:「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南方邊境十有是要調兵遣將大幹一場。你們再想回去,難上加難,恐怕救不了蘇老爺,還要搭上自己。」
說到父親,硯君抬起臉,一雙眼裏含着少許清淺淚光,但掩不住滿滿的堅毅。「我也知道凶多吉少。我並非為了逞強出頭當英雄,不愛惜全家性命。可是家父還在大成牢中,生死未卜。世上除了我們,還有誰在乎他的死活?我只怕多耽誤一天,當真有人來告訴我,說我父親已經遇害,那麼我餘生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此無能……不僅無能,而且沒有盡心盡力。」
金舜英苦笑不已:「萍水相逢的人她都要管一管,那是她親爹,她能不管嗎?」
「也不一定非要回到汲月縣才能管啊。」連夫人絲毫沒有感到意外,「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親力親為才叫好。事情交給能做好的人替你辦,原本不可能的事也能夠實現。只是需要一些條件。」
硯君聽得糊塗,「我不懂夫人的意思。」連夫人笑道:「你從小生長在蘇家那樣的閨門中,有太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她停了停,慈祥的語氣換成一種半輕鬆半嚴肅的口吻:「世上的難事,不外乎兩種解決的辦法。時刻等機會,有能用得上的,趕緊抓住。或者走偏門,只要拿得出錢,自然有情願賺這筆錢的人替你辦事。」
硯君與金舜英面面相覷,兩人都是強壓着心裏的震驚。「家父的事,有機會解決嗎?」硯君問。
「我聽可靠的人說,信王與大成天王達成休兵秘約。為表誠意,雙方要交換近年的俘虜。大成天王還提出要換囚——有幾個曾經幫他亡命天涯的人,在昱朝末年下了獄,現在還關在京城牢裏。那幾個人對大新沒什麼威脅,但這是額外的要求,大新這邊並沒有需要交換的人,也就沒有答應。」
金舜英還是不懂,「這跟我們家老爺有什麼關係?」
連夫人認真地望着硯君說:「就看你有沒有能耐,說動王爺,放一個大成天王想要的囚犯,去換你父親。」
「這種能耐豈是說有就有的?」硯君大失所望。「夫人為什麼覺得,我能有這種機會?恕我笨拙,實在想不出要怎麼做。」
連夫人靜靜地看着她,「事關重大,當然不是你隨便開口就能辦到的事。但你……眼下只有你,知道在大新地盤上作亂的復辟黨的底細,不是嗎?」金舜英急忙撇清干係:「跟我們沒有關係呀!」
連夫人含笑望她,目光中有一絲戲謔,「夫人對我就別搪塞了。假如犯事的人都不承認,事情就過去了,那還要王法做什麼?三爺的態度還不清楚嗎?這種嫌疑是一輩子洗不掉的。待到諸事消停,這事還會被提起來,還會不停地深挖直到抓住你們的把柄。不過凡事都有兩面,有風險的事可能把後半生賠進去,也可能反成為一種本錢。」
硯君神色一變,「夫人是要我拿那些復辟黨的底細,去換我父親?」
「對大新而言,你父親不過是個在別人地盤上胡鬧,白費了家產一事無成的書生,現在既窮又傻,毫無威脅。但在大新地界上的復辟黨,卻是不得不拔的刺。倘若你能助一臂之力,拔掉這根刺,可是絕好的本錢。用幾個半死不活的囚犯,去換一個毫無威脅的老人,對大新根本無所謂啊。」
硯君與金舜英聽了都沉默。連夫人視如無睹,繼續說:「秘約雖是信王訂立,但信王還要整軍部署,從未離開前線。我想換俘的事要交到別的王爺手上。既然七爺現在還不動身回京,應該就是他了——這好得很。你同他不是已經很熟了嗎?」
硯君急忙搖頭。連夫人淡淡地微笑,又說:「你若是擔心,這事惹到了一些有來頭的人,不願鬧到官府也無妨。恰好我大哥家裏被復辟黨破了財,還有人疑心他那火銃是故意丟的。他巴不得能抓出來幾個復辟黨送官,也好洗清自己的嫌疑。隨便你開多少錢,他沒有拒絕的道理。你只管要了錢,僱人救你父親。」
這是暗示勒索陳松海嗎?那陳家,豈是好對付的?金舜英這樣想着,背上卻嗖嗖地冒冷氣,惴惴地問:「走偏門的辦法,又是什麼樣呢?」
連夫人說:「只要錢到位,什麼樣的人都能找到。不需要你們出面,劫牢、運輸、疏通關係全有人去做。不過汲月縣距離落烏郡太過遙遠,恐怕不是一筆小錢能夠解決。如你確有此意,我找個可靠的人幫你招攬,三五日內應有回音。」
硯君很是驚奇:這位夫人在她兄長家裏住了一晚,怎麼就如此莽撞起來,滿嘴都是要捅破天的話。
金舜英不禁咂舌,「夫、夫人真、真是豪傑!這樣的門路,也、也能找到。」連夫人謙謙笑道:「什麼樣世道,就得學什麼樣的活法,都是無可奈何。我可不打算下半輩子就靠賣布過日子。」金舜英訕訕地應了一聲,又奉承:「我就知道,夫人說礙於陳大爺陳二爺的關係不便出面,但只要有辦法,絕不會對我們棄之不顧的。」連夫人想不到她還記着那些話,隨意地說:「我同兩位兄長和解了。」
「真是喜事,這世道嘛,到底需要一家人相互幫襯……」
連夫人不耐煩聽她沒完沒了的恭維,拉起硯君的手叮嚀:「辦法都告訴你了,如果你還是執意自己南下,我也不好阻攔。拿定了主意告訴我。」
硯君伸手輕輕推寬窗縫,看見三爺帶着人馬整齊有序地離開。七爺目送他們遠去,一轉身回到悅仙樓。「夫人確定,是他要南下嗎?」
連夫人笑了笑說:「八成不會錯。」
「那麼我想想該怎麼辦。」
連夫人聽了這話,便起身告辭。果然沒有去看謝雨嬌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