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開庭。
法官問首席陪審員:「陪審團已經有了結果麼?」
整個庭上的目光都聚攏到了那位首席陪審員身上去。控辯雙方更是都屏住了呼吸,在短短几分鐘的等待里,心臟快要爆裂出來。
首席陪審員是位身材瘦高的老先生,頭髮已然全白,銀色的髮絲全都向後梳攏,整齊到一絲不苟。
他身上穿英倫款式的法蘭絨襯衫,左右手肘處有麂皮裝飾。腿頭穿卡其色長褲,長褲整齊地束縛住襯衫。皮帶稍有些舊了,表皮的顏色都有些磨損褪色,可是帶扣的五金件兒依舊擦得鋥亮,整齊得一絲不苟鈐。
這樣的老先生讓人直覺想到擁有專業知識背景和技能的工作崗位,比如大學教授、醫生、作家、畫家。這樣的人也許不苟言笑,卻很容易在群體之中成為首領,擁有特別的權威。所以看見是這樣的一位老先生作為首席陪審員,大家心下也都頗為信服。
老先生站起來,朝法官微微躬身:「法官閣下,我們已經有了一致的裁決。洽」
雖然還沒又說出最後的結果,但是這句話已經夠旁聽席又是一陣低低的驚呼掠過。
涉及謀殺等重罪指控,需要12名陪審員達成一致。不管控辯雙方律師之前在庭上吵得多熱鬧,倘若不能夠全部爭取12名陪審員的一致意見,那前面的努力也都白費。而今天的陪審團能夠這麼快便達成了一致意見,下頭有經驗豐富的旁聽者便已然猜到了結果。
向遠聞言也是猛地一閉眼,十指絞在一處。
片刻的停頓過後,首席陪審員簡潔清晰地回答:「……我們一致裁定:被告傷害及謀殺罪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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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控方坐席上的安澄、簡便都歡騰起身,跑向旁聽席,與時年抱在了一起。
安澄錯開目光去尋找皇甫華章:「哎?佛德先生呢?」
時年含笑道:「他先回去了。他給我發了短訊,叫我代為轉達恭喜。他說我們一定會贏。」
安澄稍有遺憾:「今天多虧了佛德先生,我真想當面向他道謝。」
時年也只能微笑:「或者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面的。畢竟,他的性子一向如此。」
時年說着,目光越過安澄的肩膀,不經意望向辯方坐席那邊。
之前馬克因為發狂而被法警帶下去了,沒有再回到法庭上來。所以此時辯方坐席上只有向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站着望過來。
在法庭上的一片熱鬧里,在控方獲勝的慶祝歡騰里,他就那麼孤單單一個人。
時年心下也是不忍,悄然提醒安澄:「……辯方律師在等着和你握手。」
安澄忙收住笑容,深吸口氣,轉身走向向遠,與向遠握手。
向遠神色憔悴,尷尬地勉強笑笑:「安檢,恭喜啊。」
安澄也收斂住任何的歡喜,給予對手尊重:「向律師你今天的表現也很了不起。說真的,看見霍淡如出庭的那一剎那,我真被你打懵了,險些手足無措。」
兩人客氣地說完了話,便各奔東西。
安澄也早看見了站在旁聽席上默默望來的湯燕犀。
周遭無數遞過來的話筒和錄音筆,她都沒看見,只是抬步走向湯燕犀的方向。
而向遠收拾好公事包,朝門外走去,不期然看見時年依舊凝立在過道邊兒上,同樣也沒理會媒體。
她在等他。
向遠心下一熱,走上前去,眼睛不知怎地發酸發脹。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終於走到了她面前,他只能深深吸氣,對她說:「對不起。」
時年搖頭:「若你還是我丈夫,我一定會怪你,甚至現在會揚手扇你也說不定。可是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夫妻了,你做的只是你的職業本分,你沒做錯什麼。」
向遠只覺自己的眼眶更熱,他唯有深深吸氣,才能控制住那不斷蔓延的熱。
他輕輕微笑:「謝謝你。今天我第一次感覺到輸了官司卻很欣慰。」
時年認真點頭:「不管別人怎麼看你,阿遠,我比他們都更了解你。」她與他握手,上前一步低聲道:「你在我眼中永遠是出色的律師。阿遠,你今天在庭上未盡全力。」
這一刻,向遠的眼睛終於被水霧迷濛。
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只要她看出來了就好。
他低低說:「如果我不當馬克的辯護律師,以林奇家族的財力依舊可以聘請來更強大的律師團,到時候局面我就更沒辦法控制。時間……我當馬克的辯護律師,是為了挽救華堂,同時何嘗不是為了能更好地控制局面……抱歉我從前沒能保護住你,我只想用我力所能及的方式幫得上你。」
時年垂首:「我都明白。阿遠,別再自責。」
兩人這樣近距離低低地說話,有媒體已經嗅出了味道,便連忙從安澄那邊撤過來,想窺知這邊兩人在說什麼。
兩人都察覺到了,向遠便先鬆開了時年的手,退後一步。兩人客套地點頭告別,向遠狠了狠心,掉頭離去。
他能為她做的,已經就到如此;他能留在她身邊的時間,也只可以有這麼短短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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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看似朝湯燕犀走了過去,卻是停在了湯燕卿面前。上前一步,踮起腳尖,與湯燕卿擁抱。
「男朋友,謝謝你……」
今天庭上最出風頭的是皇甫華章,但是真正能左右整個庭審結局的只是陪審團。湯燕卿沒對證人的證言有太多評價,只是替她死死盯着那12個陪審員的肢體語言和面部微表情。他及時地將陪審團每一個形勢的變化及時寫成字條傳遞給秘書簡,讓安澄能夠第一時間知曉,以調整接下來的法庭策略。
如果說今天的庭審是一場舞台演出,所有人都被劇情和演技吸引,看的是熱鬧;場上場下卻唯獨是這個人看的是門道,完全略去浮華,只盯准最關鍵的要害。
湯燕卿也熱情地回擁了安澄,笑笑道:「真想感謝我的話,待會兒就對我老哥和顏悅色一點兒。女朋友,雖然你今天是贏家,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給你潑冷水:我今天來不是為了你來的,一半是為了我老哥。所以你不用謝我,謝我老哥才是正經。」
安澄悄然翻了個白眼兒,手指在他手臂內側偷偷擰了一下:「說句不煞風景的話,能死啊?」
湯燕卿低低地笑,在她耳邊同樣回敬:「……你在我老哥面前,說句不煞風景的話,就能死麼?」
兩人同時推開對方,又笑又恨地對視兩秒鐘,各自轉頭奔向另外一邊。
湯燕卿自然是奔着時年的方向去,安澄則只好避無可避地對上了湯燕犀的眼睛。
她想了想,還是主動伸手過去。湯燕犀嘆了口氣,卻還是穩穩接住。
她給弟弟的是翹起腳尖兒的大大擁抱,給他的則只是這麼勉為其難的握手。
可是,總比沒有強。
不然以她一向的性子,還什麼握手啊,看都不看轉身徑直就走了,會直接將他當做不存在的。
「恭喜。」湯燕犀由衷道,細細感受她的手在他掌心的清涼無汗。
她不似時年那樣的女生,她的手甚至並無女人的柔軟彈滑,而是骨節畢現,很有力道。就像她的性子,她為人處事上的寧折不彎。
可是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女生呢,他自己也沒有辦法。
也許這也是受了母親的影響吧?都說男生喜歡上的女孩子,會有自己母親的影子。所以看見母親和她在庭上當面對質,爭得四目之中都是寒光畢現,他雖然擔心,可是心下卻忍不住升起宿命感——這就是命,她身上的強勢氣質與他的母親實在如出一轍。
其實她跟時年若站在一起,十分有當年母親和宛姨並肩而立的感覺。
時年的甜美、和氣、小小的俏皮都像極了宛姨;而安澄則處處都隱約能看見他母親的影子。
而他和燕卿兩兄弟,都是父親的兒子,卻一個喜歡柔軟慧黠的時年,一個則喜歡冷艷入骨的安澄。
這豈不是又一種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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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燕卿跟安澄說話而晚了一步,他找到時年的時候,時年已經先一步走出了法庭,躲開了想要追訪她的媒體。
她自己就是媒體人,跟那些媒體都是同行,許多還都認識,她自己自然不好太拒絕對方的採訪;於是見縫插針,她趕緊腳底抹油。
湯燕卿找到她的時候,她是逆流而動,跑上了二樓處陽台去,躲在一盆綠植的背後。
他躡手躡腳走過去,想要蒙她的眼睛,卻隔着綠植聽見她在低低地講電話。
「……理事長,我們贏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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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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