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清算國公府

    凌姨娘母女準備往客廳上去鬧事不成,正要死要活,就見到謝氏從容的進來。謝氏穿着大紅水草紋的衣裳,為見客首飾也是光鮮的,黃澄澄碧瑩瑩滿頭,——她去年為家裏出過許多私房,手裏也還有日常使用的節餘——讓凌姨娘母女眼睛裏出火。

    「爛蹄子,你倒上去了!」凌姨娘撲上去就要抓謝氏的臉。

    老奶媽厲喝一聲:「攔住!」房中還有她帶來的人,和剛才不讓凌姨娘出去一樣,再次把凌姨娘攔回榻上。

    龍素娟見到就不敢動,但嘴裏不乾不淨的謾罵:「賤人,你下了什麼黑心藥,我們母親不能去,你這賤人倒能上去!」

    謝氏受氣已久,而且知道客人走以後,這母女不會就此罷休,索性大作一場。鬧到父親面前也罷,就冷笑一聲:「二姑娘這是什麼家教!現在父親在家,等客人回去,我和你同往父親面前去論道理!是父親讓我去招待客人,父親不讓你去,你自己想想去!」

    對回來的丫頭吩咐:「把小公子抱出來,姑母要見他呢。」

    她忽然大模大樣,能嚇住龍素娟,卻嚇不住凌姨娘。凌姨娘凌虐她已久,見到謝氏還敢回話,凌姨娘怒罵:「賤人!」

    「姨娘住口!」謝氏變了面色,眸子一瞪,再老實的人也會發脾氣。多年積怨湧上心頭,謝氏滿面怨毒:「姨娘醒醒吧!夢做不到一輩子!這個家裏,就要大變樣兒!」

    把袖子一拂,見丫頭從隔壁抱出孩子,謝氏抱上孩子就走。

    走出院門,謝氏感激的是誰,只有寶珠。

    回身對院門看一眼,謝氏暗道,父親不讓你們出來倒是種體貼。就弟妹剛才的話風來看,你們衝過去鬧事,弟妹可不會對你們客氣。

    謝氏不知道的是,不但凌姨娘這裏有人看守,別的姨娘房裏也有人告知。輔國公再裝糊塗,也不能當着妹妹的面,讓她的親家看出不對來。

    他不為自己臉面,也得為袁夫人着想。

    生活中很多的美,全出自於無私的為別人着想,但當把助長惡習看成善良,小則是種遺憾。大了……輔國公以前一直是助長惡習。

    宮姨娘倒不用幾個人看住她,讓人對她說說,她就面上無光。和沙姨娘在房裏說這件事,也是有氣憤的:「又是外甥媳婦說了什麼?」

    沙姨娘抿唇微笑:「這不是遲早的事情,遲早要這樣。」宮姨娘長長嘆氣:「也是,老二的妾生那孩子,今年會叫人,那妾一定要他叫母親,不然她就來同我鬧,我也正頭大呢。」

    沙姨娘莞爾:「不但姐姐房裏有這樣的事情,我房裏亦有,公子們房中都有這樣的事,再不改過來,下面的孩子們全是這樣。」

    行事再不端正的人,端正行事的原模樣,她一定是清楚的。黑別人錢的人,不會認為別人黑自己叫對;毒舌與別人的人,也不會認為受到別人毒舌叫正確。

    這總是件有趣的事,自己不想要的,卻要加給別人。

    宮姨娘也好,沙姨娘也好,這就相對感懷。在她們的直覺,已認為以前在府中的好日子漸漸遠去。

    情不自禁的,同時想到寶珠。

    這是事實,是由這一個人的出現,造成國公府的改變。

    ……

    請客做客這件事情,宅門裏都會預先教導。安老太太對寶珠三姐妹早年是不管的,但後來她改變心思,卻是不曾丟下,掌珠玉珠寶珠,都是見人做客方面不會出大差錯的人。

    但今天寶珠卻讓邵氏和張氏大跌眼睛。

    按道理,輔國公夫人是女主人,要和女眷們寒暄。這裏面最年長的,當數安老太太。輔國公夫人看着人上茶後,就問老太太年紀,又問她身子可好?

    這裏面和輔國公夫人最熟的人,在客人們來看當數袁夫人,這裏面是沒有寶珠這晚輩什麼事情的。

    但老太太回國公夫人話時,袁夫人只含笑,寶珠卻跟在插話介紹:「祖母身子骨兒好呢,平時保養上也注重。」

    張氏和邵氏不安的對着看看,她們比寶珠還長一輩,但國公夫人和老太太說話時,張氏和邵氏都不會夾在裏面亂講,也正因為不能插話,也就不好提醒寶珠話多出來。

    兩個人暗暗干着急,孩子們這時候上來,這裏的談話就告一段落,都先去看孩子們。

    鬧哄哄的給完見面禮,加壽在這個時候醒來。

    「哇」地一聲大哭,從袁夫人到袁訓全慌了手腳。袁訓跑得最快,先到忠婆身邊,把女兒抱給輔國公看。

    袁訓亦是得意的,他知道舅父也盼着他早有孩子。把加壽舉一舉,袁訓樂顛顛:「舅父你看,長得像我。」

    安老太太聽到,對兩個媳婦低聲悄笑:「依我看,還是像寶珠。」老太太還是要擰這一句才舒服,借這個空兒,邵氏湊一湊身子,悄悄地道:「寶珠今天有點兒不對勁?」

    「哪裏?」老太太警惕上來。

    「興頭了。」邵氏嗓音低低。

    要說安老太太,除了最近眼神兒有點兒不濟,別的全更明白。她飛快在親家太太和輔國公夫人面上掃過,再對邵氏道:「你多想了。」

    邵氏以前是怕婆婆,惟命是從。現在是敬重她居多,惟命是從。見老太太都不說什麼,邵氏就又轉頭告訴張氏:「我們看錯了。」

    張氏卻不是邵氏,她相對有主見,也信任自己,就再把寶珠看幾眼。

    見輔國公已看過加壽,連說生得好。現在是寶珠從袁訓手中接過,送到輔國公夫人面前,道:「舅母請看。」

    虛虛的晃一晃,就抱回來。

    龍懷城看得清楚,八將軍眼睛裏不揉沙子,見這寶貝到母親面前時,小弟的眼神也跟着銳利抬起,龍懷城心頭鬱悶,這還是不信我們。

    輔國公夫人就更心中有數,好在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只要今天四平八穩的過去,不讓外人看出來她的尷尬處境就滿意。

    本着這樣的心思,沒有人會處不好。國公夫人也就看了看,並沒有來抱。寶珠把孩子這就還給忠婆,國公夫人給見面禮,寶珠接過並不回來,就站着和國公夫人說了說加壽,兩個人全是眉眼兒彎彎,笑容可掬。

    張氏暗道,這還不算過份嗎?

    有你婆婆在,怎麼輪到寶珠上前去,和國公夫人說長論短,你把你婆婆的話全搶得光光。但看袁夫人時,在聽輔國公和南安老侯說話,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張氏也眉開眼笑,看看我們寶珠就是福氣大,她的婆婆不嫌她越過頭去。

    廳上亂勁兒過去,輔國公吩咐忠婆:「把小姑娘送到我書房,那裏暖和,天冷,不要再出來吹風。」

    公子們心如明鏡,父親明白表示他對家裏人的不放心。輔國公表面上不理家事,但在最亂的時候,他的書房也是穩如磬石。

    在他不管惡習的時候,家中三房——帳房,庫房,書房,守得穩如泰山。可能偶然也守下廚房,守下水榭什麼的。

    忠婆是舊家人,隨袁夫人陪嫁到袁家,對國公府中位置都熟。忠心的她巴不得這一聲吩咐,欠身說是,衛氏梅英,順伯孔青,小鎮上跟出來的家人余氏方氏等計十幾人,一窩風似的把加壽姑娘這就送出去。

    輔國公的貼身家人,外面候着帶路,先去把大姑娘安置好。

    袁訓暗暗放心,事實上如果不是輔國公沒見過加壽,袁訓是不願意帶到這個家裏來。在袁訓來看,這個家裏除去舅父,別人全是心眼壞。

    見到舅父這般精心,袁訓陪着笑,親手執壺,上前為輔國公和老侯添上茶水。

    他的欽差身份並沒有明說,老侯只拿他的官職說笑。

    把鬍鬚一撫,老侯道:「當不得當不起,這是大將軍了,給我倒茶,國公,我們可怎麼當得起呢?」

    大將軍是老侯的侄孫輩,卻是國公的親外甥。國公開懷大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今天不但要他倒茶,酒宴上還定要他倒酒。」

    外甥雖然是袁家的人,吃喝拉撒有他的母親。但文成武功,頭一式的功夫,頭一個字,全是由輔國公教導,算是國公一手帶大。

    輔國公在兒子們身上屢屢不能滿意,袁訓就成他的安慰。

    國公滿懷欣慰,對老侯道:「你我今天吃酒格外有臉面,」老侯接話道:「有一個連升三級的倒酒。」

    兩位老大人都和這連升三級的是親戚,內心大樂,嘴上卻一唱一和的損着袁訓。

    「啊,國公,他在軍中就沒有人對他不滿?」老侯煞有介事。

    國公一本正經:「有,我頭一個對他不服。」

    「也是,您征戰一生,幾曾升三級過?」老侯打趣過國公,再打趣自己:「唉,我也不曾有過啊。」

    袁訓陪笑不敢說話,怕自己一說話,就讓損得更加厲害。

    媳婦們以前對袁訓不熟,知道的就是袁家這位小弟今年回來,與往年再不相同。聽國公和老侯的明損暗樂話,皆有好奇。

    田氏正送茶果子,送完退回龍懷城身邊,打聽道:「小弟升三級,如今是什麼官兒?」公子們坐在一處,田氏的話雖輕,卻全聽到,龍懷城還沒有回話,大家一起不自在。

    龍懷城沉着臉是不想回,但田氏又碰碰他衣角,龍八沒好氣:「四品正將軍!」

    「那不是比你官階高?」田氏說過後,才知道這話不應該說,下意識的,把伯伯們臉色都瞅瞅,果然一個比一個難看,這廳上像忽然下陰雨似的,全到公子們面上。

    那邊,國公和老侯還在打趣袁訓。

    「石頭城大捷軍功才報上去,年前可以下來,小袁吶,你再升三級,舅祖父見到你也要行禮,這就沒地兒可站,我惱了,我要回家去。」老侯裝模作樣生氣。

    輔國公出於體貼,他體貼的自然是他自己的體面,和他的妹妹做客圓滿在先,他說是親戚,沒有讓男女眷分開坐。

    這就前面是寶珠和媳婦們幫着寒暄,後面全聽國公和老侯胡扯。

    安老太太聽到老侯的話,樂得大笑,對袁夫人先恭喜一聲兒,這軍功不是她的,老太太也躊躇滿志:「不是我總說親家太太會教導孩子,孫婿這一回呀,只怕要三品大將軍。」

    「哎呀,太過年青,這樣可不好。」袁夫人叫着哎呀,卻沒有絲毫不安。她和袁訓都清楚,這官不是袁訓想升就升,也不是袁訓想不升就不升。

    老侯辦案犀利,打聽事情自有一手。他一直疑惑在心,抓住機會就要敲打。對國公挑挑眉頭,

    試探的道:「依我看來,這離封侯拜相,可就不遠?」

    輔國公算上一算,他還沒有說話,老八忍不住道:「父親,老侯說得有理,小弟在軍中再呆兩年,一個侯爵是穩穩的。」

    國公藉機把兒子們全敲打進去:「我也這樣想,他空身子倒能封個侯爵。」七公子們個個不笨,全垂了垂頭。

    老侯借這個機會,見到袁夫人不吃驚,袁訓對這樣的話也沒有不安,似乎這事情依稀平常,他呆上兩年真的會到手,老侯把自己弄吃驚住。

    他穩一穩後,再拿寶珠來試一試。就對寶珠略抬嗓音笑道:「寶珠啊,勸你丈夫多多立功才好,侯夫人的誥封,比你現在的可中看。」

    今天是親戚相聚,寶珠沒有披誥封,但聞言也歡歡喜喜,自自然然的對老侯蹲身福了福:「托舅祖父吉言,我記在心裏。」

    老侯和老太太對看一眼,兄妹都明白對方心思。看看,這一家子人還真的拿侯爵不當回事情,好似全等在這裏,像開籠屜拿饅頭似的容易。

    老太太給兄長一個眼色,人家宮裏有人,自然與別人不同。

    這下子話題讓老侯打開,公子們難過一下以後,也跟着說起來。二將軍並不想討好袁訓,也不是想說話生硬,就弄成夾生腔調:「小弟,你再升就三品,軍中就沒有幾個三品的將軍。給你升,梁山王那裏也得加一個三品將軍,才能安撫王爺。不給你升,你聖眷又高,就只能給你一個爵位。公侯伯子男,只怕你今年男爵就要到手。」

    「差不多。」三將軍等人皆點頭。

    龍四龍五在家裏攻書,對軍中的事情知道不多。就是袁訓升職,他們也是今天才知道。四公子忍不住道:「讓我羨慕,才中探花,又要封爵,小弟你這就讓哥哥仰望才是。」

    袁訓謙虛的欠身:「四哥取笑。」

    五公子是個實在人,笑道:「我不取笑你,你只告訴我,你是怎麼中的探花就成。」袁訓微微一樂:「後年再開科舉,我把我看的書奉送就是。」

    不就是要這個?

    龍四龍五大喜,逼着袁訓:「果然,那你何不今年就取來?京里總還有可以相托寄來的人在。」

    輔國公見到兄弟們倒也能融融,欣慰中,還是要為袁訓打算。

    清清嗓子,客廳上安靜下來。

    「阿訓啊,」輔國公慈愛地喚道。袁訓走近他,笑容燦然:「我在呢。」高高大大的年青人,上午日頭一般朝氣清新,輔國公握住他的手,人人看得出他面上諸多疼愛,聽國公說話,又是語重心長。

    「你太年青,不能再升了!要辭,知道嗎?官職是慢慢升的,你初來乍到就這般招人眼目,要知道收斂。」

    袁訓說是。

    老侯幾乎要笑出來,我不過隨意試探,拿你們玩笑呢,看看你們一個一個的,從混跡官場多年的國公老大人,再到不諳官場的寶珠,全當侯爵是豬拱白菜嗎?

    把自己無意中罵進去的老侯,暗暗好笑。

    輔國公長篇大論的讓袁訓記得謙遜,說完就有人請他們去看戲,和看府外叫來的雜耍班子。男一起女一起的前往園子裏,老侯抽空抓住國公落在最後,對他咬耳朵暗罵:「老滑頭,定親的時候,你隱瞞下什麼沒告訴我?」

    「該告訴你的全告訴給你。」輔國公心想我不也是進京後才知道。

    老侯又罵:「那就是還有不該告訴我的?」

    「反正你放心,你這侯爵啊,在我外甥眼裏不值錢。」輔國公也罵回去,拉上老侯走去看戲。在戲台前坐好,輔國公把剛才大家說的話回想一遍,自己由不得的一樂。

    老侯是亂猜測,兒子們是湊趣。只有輔國公自己袁訓袁夫人寶珠等,才真的知道袁訓應該會封爵位。

    幾時封,就不知道。

    中宮娘娘的娘家就這一個血脈,她不照應他還能照應誰?

    輔國公這樣想的時候,袁訓也正和寶珠在拿剛才的話開玩笑。

    寶珠是離席接戲單子好呈上去,經過男人們桌邊,袁訓跟上去,裝着看戲單子,對寶珠悄語:「你再生個兒子,姑母一高興,估計侯爵就到手。」

    寶珠撲哧一笑,又罵他:「沒皮沒臉的不想着當差,就想在別處。」把袁訓撇開,走回來,雙手把戲單子呈給國公夫人:「舅母請點戲。」

    邵氏又不安起來,張氏也無可奈何模樣。都去看老太太暗想,寶珠是驕傲了吧?

    她驕傲也難免,嫁到這樣的人家,獨子一人,生下女兒也是寶,又才說以後有爵位…。邵氏微嘆口氣,寶珠你是客人,你這是把國公夫人待客的事兒,她媳婦們侍候的事兒全搶走。

    張氏嘆氣,這算是出風頭,這樣不好,像是除去寶珠你,這家的媳婦都在犯懶。

    可這個家裏的人並不介意。

    國公夫人笑吟吟,有寶珠把事情全操勞,國公夫人輕鬆下來,接下來直到結束就不難想像,全是愉快的才是。

    她對寶珠和藹可親:「該去給你祖母嬸娘和母親先選啊,」

    寶珠也知道祖母是客人,可戲單子在她手上,就先央過國公夫人。見如此說,這就轉向祖母。老太太早發覺這裏有古怪,寶珠亦不是喜歡喧賓奪主的人,老太太也只想圓滿,這就不再多話,怕多生出枝節,把戲點起來,熱鬧起來再說。

    點上一出熱鬧的,寶珠又讓邵氏張氏點,她們倒和袁夫人客氣一回,也點了,袁夫人也點了,國公夫人點過。八奶奶走來對寶珠笑:「弟妹忙到現在,你點一出吧。」寶珠算算鐘點,道:「差不多,這些唱完,就好用午飯。」

    媳婦們都說是。

    邵氏驚得一剎時茫然失措,這是別人家?幾時吃飯寶珠也要管管?下意識又看寶珠,見她和媳婦們正在說笑,竟然是在這裏當家自在又自如。

    見沒有人對寶珠有不滿,邵氏壓住亂跳的心,讓它緩緩的恢復平靜。

    當天算是盡歡。輔國公夫人午飯後,回房直到晚飯就沒有再出來。

    這是貴族們都有的做派,就是請客,不打緊兒的客人也許一面也不出來見,家裏人以他名義代為主人,就是給客人的體面。

    貴族老爺們這樣,貴夫人們也這樣。

    還有出來陪一陪,用杯酒,一筷子菜,就回房說有事,說身子骨兒不好,尋常之事。

    今天來的是親戚,與不打緊的客人不一樣。但輔國公夫人上午出來殷勤備至,下午不出來,也許是身子不好,也許是夫人們吃多了心口疼,吃得不對肝氣不對,理由多多,老太太並不放心上。

    晚宴和送行,輔國公夫人才又出來,還是寶珠和媳婦們當主人,終席後天色已黑,往袁夫人在城內的宅子去住。

    馬車轆轆中,邵氏忍不住對張氏道:「這寶珠……」說到這裏,把後面話咽回去。張氏只嗯上一聲。

    讓她們非議的寶珠,在車裏捧腮回想,並沒有失言之處,也沒有失禮之處,答應母親和表凶,這就算承當的不錯。

    寶珠覺得滿意之時,龍懷城和國公夫人也在說滿意。

    「母親一直說怕見姑母,您看姑母也肯周全場面不是?」母子全看得明白,今天如果不是袁夫人授意過,寶珠不會事事出頭,把當婆婆的撇在後面。

    國公夫人點頭,對着窗外飛雪若有所思:「是這樣的……」她一直以為袁夫人是恨自己的,從不敢想她還和以前一樣的好心腸,肯為今天見面安排妥當。

    安排的不錯,和婉秀以前的為人一樣,面面俱到。

    輔國公也在想今天,他已回到書房,面前擺着數張紙張。這是袁訓在臨走的時候塞給他的:「舅父回去慢慢的觀看。」

    這就是寶珠買下來的那些田的契約,原樣送回到國公手中。

    國公略擰眉頭,自語道:「這事兒全仗外甥媳婦出力,可不能平白的把她拋下啊。」

    ……。

    飛雪連天,天空下銀片子一般。

    袁訓打帘子進來,見寶珠穿着紅色小襖兒,抱着這房裏的梳妝匣子端詳。那匣子是雕刻麒麟送子,又繪有鹿鶴爭春,四角小銅角上也沒閒着,又鑄的有西番蓮花。

    「大晚上的又要梳頭去哪兒?」袁訓在床前坐下,解自己衣上盤扣,取笑道:「只能是去找我?我不過是和母親說話,囑你梳洗過自己呆會兒,你就等不得了?」

    寶珠飛嗔他一眼,嬌滴滴道:「才不是呢,」把匣子送來給袁訓看:「你說得沒有錯,母親的東西全是精雕細琢,就這小小的匣子,沒有一年功夫做不出來。」

    揣摩着上面花紋:「紅花兒點上蠟燭,我就先看到這個,燭光下面像真的似的,就是忒小,影子浮在地上,我疑惑,還當仙人真的進到房裏,卻是這匣子陰影。」

    手不住摩娑:「什麼樣的工匠?做得這好手藝。」

    「你這是相中?」袁訓解衣裳到一半,丟下來又不解。對寶珠笑道:「這家裏的是你的,明天慢慢相中吧,這會兒先幫我脫衣裳,我來陪你是正事。」

    寶珠嘟嘟嘴:「這倒是正事兒?」她本坐在床里,放下匣子挪到床沿上來,為袁訓解着石青色薄襖,又嘻笑道:「不是我相中,是以後加壽要打嫁妝,要早早的打起來才好。」

    「你和母親真是一條心。」袁訓這樣道。

    寶珠忙睜大眼睛:「母親也想到這裏?」

    「是啊,才剛和母親說話,母親說寶珠今天辛苦,又說賞寶珠隨意花用家裏的錢置辦她的私房,倒不見動靜?一定是寶珠懶了。」

    寶珠吃吃的笑:「這不是你回來了,應酬你呢。」

    這裏面的話並沒有回壽,寶珠嫣然,在燭下好似裊裊一朵小香花兒:「說到哪裏,就把加壽說進去?」

    「我的好女兒還用說到哪裏才說進去?自然是特意地說到她。」袁訓自己解汗巾子,玉蟬早在脖子上露出來,裏衣半斜,半邊鎖骨外面露着,又有半邊胸膛帶着鼓鼓的勁兒晃在寶珠面前。

    寶珠飛紅了面龐,雖然有了孩子,也還是難為情。丟下袁訓往床里去坐,在嬌黃色團花繡百子的錦被上坐定,回眸方才一笑。

    白生生的人兒斜鬢飛髻,兩個指甲大小的寶石墜子在耳邊輕盪着,看得袁訓咧咧嘴,把鞋子一蹬,人就上床上來,抱住寶珠逗她:「明兒我們不起來好不好?」

    「不起來可做什麼?」寶珠一指頭點在袁訓額頭上,哧地一笑:「沒羞,就喜歡辦這樣的事情。」

    「不起來嘛,有好些事要辦。比如,」袁訓擠擠眼:「還要掙侯爵呢。」

    這是他白天說的笑話,生兒子討姑母喜歡,侯爵不用白忙就到手。寶珠又要笑,笑過板起臉兒:「舅祖父交待,讓你好好的立功,自己個兒掙侯爵。」

    袁訓也擺出同樣的肅然:「知道嗎?我生孩子一樣是立功。」然後嬉皮笑臉握住寶珠小手歪纏:「明兒睡到下午,這樣睡才有孩子,」又自己尋思:「有加壽好女兒那晚,是怎麼睡的來着?」

    羞得寶珠扯過枕邊帕子打他,佯怒道:「沒正經,再來說加壽打嫁妝吧。」

    這件事兒,袁訓一樣有滋有味。抱着寶珠睡下來,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母親讓我告訴你,從明天起,不要偷懶。」

    「這是你後添上的話吧,母親才不會說寶珠偷懶。」寶珠噘嘴兒:「分明是你的。」


    「好吧,是我的話,我就加上又有什麼。」袁訓擰擰那小噘嘴兒,笑道:「一年不見,竟然欺負不得。你聽着吧,母親讓你明天起開庫房,把存的好衣料拿出來,咱們大家做衣裳過年。又說就便兒,給加壽備嫁妝吧。」

    寶珠滿心裏歡喜:「這就要備上了?」

    「床榻大家什,你以為一年兩年就出來?又不是只打一副,還要選木材。說到這裏我想起來,聽說你有兩個山頭,快拿出些好東西孝敬我,再給女兒送些好木材來,我就不煩你。」

    寶珠抿嘴兒笑:「那兩個山頭呀,如今挖着大洞。再說你弄錯,我有三個呢,」得意的把手指比劃出「三」,方在袁訓面前晃動,冷不防袁訓問道:「姓鄒的東西我不答應,誰讓你要的?」那臉就黑下來。

    寶珠有些心虛,把個臉在袁訓胸前一伏,瓮聲瓮聲地道:「人家給了錢呢。」

    「哼哼!」

    「就是那個山頭有好木材,可以給加壽好女兒。」寶珠偷偷抬眸看袁訓。

    袁訓那臉還是黑沉沉:「不是我就往大同來,我上門揍他去!」寶珠討好地道:「寶珠去給你喝彩,你看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袁訓轉怒為喜,把寶珠流光泛澤的肌膚揉搓幾下,又把金子一大把往臉上貼:「是我調理出你這樣的好人兒,才引來不軌之徒!不長眼睛的,等我閒了我革他的秀才衣巾,我讓他難下科場!」

    寶珠噎一下,心想這事兒挺嚴重的。人家念書為着什麼,不就是下科場?

    想這事情犯不着這樣的沉重,忙在袁訓身前撫着,滿口道:「好好,你閒了去教訓他吧,只是別革他的衣巾。以前我看三姐念書,都說她是才女,我還說才女挺容易當。後來看你中舉,沒日沒夜的苦讀,我想這事兒挺難,把我嚇得好一陣子不敢看書。」

    袁訓聽着挺舒服,又和寶珠說笑起來。兩個人這就把鄒寧拋開,來說喜歡的事。加壽小姑娘頭髮還沒有長整齊,父母親已開始熱烈討論她出嫁戴什麼首飾。

    因說親事,寶珠抱住袁訓手臂,問他討主意:「紅花大了,可許給誰呢?」

    袁訓也就皺眉:「不瞞你,我在軍中也想到。我升三級那天,」寶珠嘻嘻:「好得意吧?」袁訓也嘻嘻:「得意呢,得意完了,我就想怎麼對母親,怎麼對舅父才好,想完他們,就想到順伯,又想到忠婆,自然你的奶媽和紅花我也思慮進去。」

    「過了年她就十四,得給她尋親事。」寶珠用面頰貼住袁訓手臂,有點兒犯愁:「家裏沒有年青下人,你沒回來的時候,姐姐說她府上有好些人,讓我自己挑,挑中就送給我。可紅花兒陪我長大,不離不棄的,配個下人我總是過意不去。」

    袁訓聳起眉頭:「下人?不用。」他輕撫寶珠:「我帳下好些年青的,等我相中一個有前程的,等他有了官職,說給紅花不遲。」

    「嗯呢。」寶珠親親他,又同他商議:「先買下的兩個山頭,開出好些翡翠,我讓人給你打磨穿戴上用的東西,再把好的送往京里。餘下的變成錢,我要再買幾個大草場,養些馬來給你。」

    袁訓心中舒坦,但眯眯眼:「這就不分錢的把我打發?」

    「勸你知足,就這樣錢還不夠,還要找母親借用。」寶珠反而伸出個手:「給錢吧,你總還有點兒私房沒拿出來,」她眸子亮晶晶:「你的王府姑娘都不在這裏,你沒地兒花,歸公是正經的。」

    袁訓抬手打在她手心上,正要繼續玩笑,寶珠忽然一仰身子,錦被讓她掀起半邊,雪白的身子全在袁訓面前。

    她渾然沒理會,支起耳朵,還在傾聽外面風雪。

    「這是給我細細觀賞的?」袁訓大樂。寶珠打斷他:「別出聲!」她眸子圓睜:「你聽,風裏有動靜。」

    這隔壁是輔國公府,袁夫人這嫁妝宅子是早早置辦下來,先輔國公不願意女兒嫁得遠,就在府隔壁辦一處宅子,處處雕梁與畫棟。

    寶珠安胎不願意住在大宅子裏,就是與輔國公府離得太近。有一處牆幾乎緊貼,有一處才隔出巷子。

    此時風中有哭鬧聲,寶珠面有擔心:「像是舅父府上?」

    袁訓比她耳力要好,把哭鬧聲聽得更清晰。心想這不一定就是舅父府上,也許是街上也不一定。

    北風呼呼,並不容易判定聲音從哪裏來。寶珠是一片關心,先想到親戚上面。而袁訓卻是知道輔國公現在家中,家中就是有事,也不會亂很久。

    讓寶珠睡下來:「仔細受涼,吃藥也就罷了,過年你安排家事就沒精神,我也要跟着你沒精神。我回來和你過年,還打算和你出去好好玩呢。」

    夫妻相擁,繼續說話。

    風雪中,哭鬧聲依然。

    寶珠沒有聽錯,這的確是從輔國公府上傳來的,有北風久遠,就送到這邊宅內。寶珠能聽到,是輔國公的書房貼近這一處,而哭的人,是往國公書房裏來。

    國公年青的時候,與國公夫人相戀而成親,也有一段恩愛。後來不想國公夫人起壞心,輔國公又氣又怒,納進凌姨娘。

    等他發現凌姨娘倒向項城郡王時,情勢已經不妙。當時老國公夫人還在,母子們商議過後,先定下陳留郡王府中的親事,又向定邊郡王一族求妾。

    最後進的三位姨娘,全是本城小家,是國公純為侍候自己而納的妾。但生下兒子以後,看着一樣是不省心。

    他有一個兒子看不順眼,就把別的兒子全另眼相看。到龍懷城出生前後,輔國公輕易已不去姨娘房中,書房裏有丫頭,他不愁無人服侍,這就住書房的居多。

    躲姨娘別地兒去住,也有過。

    今天人人知道他在書房歇下,那哭鬧的人就跌跌撞撞往書房裏來。

    ……

    雪花亂舞,把謝氏只着單薄小衣裳的身子吹得東倒西歪。她滿面淚痕,也有一把女人尖嗓子,尖叫在北風裏:「殺人了,姨娘殺人了……」

    她的陪嫁有四人,兩個丫頭兩個婆子,披頭散髮陪着她一起往雪中滾爬着走,她們叫得更清晰:「凌姨娘殺人了!」

    風把她們的話裹遍四角八方,緊隨後面跟來的凌姨娘母女氣結。

    凌姨娘罵道:「這淫婦,我還沒有碰到她,她就自己脫了衣裳跑出來,呸,以她就能胡攀纏我嗎!不長眼的東西!」

    她本來是嫉妒謝氏能出入廳堂待客人,又有她母女今天沒見到寶珠爭鬧的氣,也窩在心裏。見到謝氏進房來請晚安,凌姨娘手指着謝氏,但謝氏今天出乎她們的意料,沒有隱忍下去。

    謝氏把外面見客的大衣裳一撕一脫,又把自己髮髻扭散,當即大哭:「姨娘有話好說,作什麼撕我衣裳,和二姑娘來打我?」

    把凌姨娘恨得從榻上跳到地上,怒吼道:「賤人!」真的跳過來要打謝氏。尋謝氏時,早出了房門。

    她的陪嫁們過來阻擋,裝模作樣的讓凌姨娘推倒,弄一身濕雪,也把凌姨娘母女推了一下,跟着謝氏就出來見輔國公。

    凌姨娘仗着有長子,仗着有長女——她自己認為的,仗着她的弟弟是本地指揮使——而且凌家當上這官不是國公所為。

    但不能說與國公無關,項城郡王肯幫忙,總是看在輔國公上凌姨娘的床。

    另外還有輔國公這個助長府上惡習的人,不聞不問,等同於助長。

    素來,凌姨娘有她的一席之地,本身又沒有好素養,欺負謝氏是家常便飯。

    謝氏今天不忍着她,讓凌姨娘無名火騰,更火冒三丈。她手拿個雞毛撣子,叫上女兒龍素娟,龍素娟手握木拂塵,母女全潑婦模樣,一定要在今天晚上,重新在輔國公府里立立威風。

    這叫威風嗎?

    威風有流芳百世,有讓人稱道,有大義凜然,有見事明白等。飛揚跋扈,有已無它,這不能算是威風。

    但在凌姨娘眼裏,這就是威風。

    先開始她還不知道謝氏往哪裏跑,還在想不管她跑到哪裏,也不能不讓自己尋到。跟上一段戰以後,見謝氏是往國公書房裏去,凌姨娘不害怕反而欣喜。

    把個撣子更揮舞着,凌姨娘暗想,很久不見國公,這一回媳婦過去,國公總要出來。輔國公隨在軍中,一年八個月的回來一次,有好幾年凌姨娘沒好好的見過他。

    不顧寒冷,借着地上雪把頭髮抹順,又讓女兒看過自己衣裳還算新奇,凌姨娘滿心歡喜的往書房外面去,對着前面謝氏背影暗樂,淫婦,你倒計兒巧,這是白送我便宜,好淫婦,算沒白罵你一回!

    書房就在前面,謝氏哭聲更高,凌姨娘怒罵更重。

    見大門緊閉,謝氏帶着陪嫁,遂往冰冷雪地里一跪,大哭道:「父親救我,姨娘她要殺我呢。」凌姨娘在後面追上來,對着謝氏就打,謝氏的陪嫁擋住,大家一起痛哭:「姨娘要殺人!」

    龍素娟氣喘吁吁,她四體不勤,累得腰像要斷掉。又因為追打謝氏威風,支持她沒半路回頭。

    追上來後龍素娟得意,這樣多得意不是?

    對母親道:「別饒她,慣會說假話。」

    書房大門在這時打開,走出一個當值小子,一個當值的丫頭。兩個人板着臉道:「國公讓問,這在鬧些什麼?」

    「了不得了,姨娘怪我們大奶奶出來見客人,她不能出來,見到大奶奶回去,就要動刀子剪子,要和大奶奶拼命,」謝氏的婆子中,有一個是她自幼的奶媽,奶媽早就不能容忍凌氏母女,順帶的也認為嫁錯龍懷文,這就添油加醋搶地大哭。

    凌姨娘氣怔住。

    她的確是這樣的想,但她今天可沒這樣的說。

    不等她說話,謝氏的丫頭又哭起來:「我們大奶奶陪了一天客人,晚上又和奶奶們各撿一件差事,去金銀庫上幫着收回器皿,饒是累了一天,回去還讓姨娘打罵要她的命,這日子可沒法子過,帶累的小公子也嚇得哭,半夜幾回驚醒,可不能再住到一處去了。」

    凌姨娘惱得人僵在那裏,一直是她黑人,幾時輪到人黑她?這從沒有過的經驗湧上心頭,堵着全成了大石頭。

    小子和丫頭面色更板,小子對凌姨娘手中傢伙看看,喝道:「姨娘住手,國公面前不是能撒野的!」

    丫頭一擰腰,進去回話。

    大門上有燈籠,地上有雪光,丫頭水靈靈的,小腰身活得像春天的蛇,讓凌姨娘心頭又火起。對着小子斜眼:「你算什麼,也敢來呵斥我!」

    沒說兩句,丫頭重又走出來,正眼也不看凌姨娘,對小子道:「你帶幾個上夜的人,幫大奶奶搬到花房旁邊的藏春塢去,國公吩咐,夜裏他要休息,不許再吵鬧,大奶奶和小公子也要歇着,先搬開,明天再論這事。」

    說過走下去扶起謝氏:「雪冷,凍病了可怎麼好?」

    凌姨娘氣得火星直冒,驟然省悟,把撣子一丟,雙手掩面尖聲哭泣:「國公爺,我是冤枉的啊,您倒是出來見見,您就知道,」

    沒有人理她,小子帶着謝氏一行人去搬鋪蓋,先在別處鋪陳下來睡下。丫頭自進去,小子回來關上門,獨留凌姨娘母女在外面叫到嗓子啞,白喝一肚子北風。

    她們的動靜把寶珠都驚動,何況是這府里的人。

    各房翹首等結果,都有婆子或丫頭回來,把國公的話回上去,

    宮姨娘知道國公不會過來,時常和沙姨娘作伴兒睡。這就掠一把發角兒,她睡不着了:「國公還真的要整頓家事不成?」

    「凌氏也太不像話,她就一個媳婦,怎不好好待她?」沙姨娘撇嘴:「是她自己招來的。」無意中出來幾個字:「多行不義必自斃,就是說她。」

    隨即,她和宮姨娘同時沉默。

    多行不義必自斃,是輔國公經常說的話。直到現在,兩個姨娘才咀嚼到國公這話,像是早有深意。

    兩個人都沒有睡意,又嫌起夜燭光晃眼,宮姨娘吹熄燭火,不讓值夜的人再點,和沙姨娘默默無言,睜着眼睛在黑暗裏出神。

    老八龍懷城在房裏聽到回話,更是睡不着。披衣起來到母親房中,輔國公夫人也早讓凌姨娘弄醒。

    國公府不算小,但內宅只佔一部分,二門以外,又有園子,各再佔一部分。又雪夜寂靜,女人尖叫,各院都聽到,就是主人沒聽到,也有人上去回話。

    國公夫人還沒有睡,讓人去看着今天運用的東西全收歸入庫,一樣不少,就是碎也有碎片在才行,就早把國公的處置聽在耳中。

    龍懷城進來,心情不錯,讓丫頭們進去,老八微笑:「我說得沒錯吧母親,我家弟妹不答應。今年和往前不同,弟妹在這裏,她看不順眼,是要說的。」

    想想今天席面上,寶珠的舉動,龍懷城就笑容加深。

    寶珠要聽到這話,一定會反駁。她去年怒斥姨娘不像姨娘,是讓這些人逼出來的話,寶珠才沒閒功夫去多管別人瓦上霜。

    但這府里愛聽的人太多,這就奉為名言。

    國公夫人一笑:「是啊,這家裏也太亂。」對龍懷城道:「我打發個人去看看大奶奶吧?」

    龍懷城皺眉:「管她呢,以後讓大哥知道,還不說我們挑唆的。和糊塗人,我們少來往的好。」

    「可你父親都讓她搬,我怎麼能不讓人去看看?」

    國公夫人自己拿主意,叫進一個丫頭:「綠素,你拿一個手爐送給大奶奶,再告訴她不要忘記,明兒一早打發人去廚房上,讓早飯送到藏春塢,免得送飯婆子不知道,把她的早飯還送原處,再去要,不是就晚了。」

    丫頭就出去,龍懷城見這樣安排,道:「倒也周到。」回房去睡,想來會睡得香甜。

    藏春塢里,謝氏對國公夫人的丫頭道謝,錢箱子是搬出來的,打賞她幾百錢,說明早親自去謝。

    這裏是個溫暖地方,近花房,又有樹木眾多,風雪吹不進,溫度和出這裏相比,相差好幾度。

    把兒子安頓好,謝氏一反剛才的狼狽,滿面舒坦:「總算和她作上一場,出一出心頭惡氣。」

    奶媽為她出氣是願意的,但是上年紀,總想的多。

    「奶奶你確定國公明天不向着她?」

    謝氏笑了,和龍八公子一個腔調:「有弟妹在呢,她若看不下去,她能不說?」奶媽今天沒到席面上去,只半信半疑。

    有個丫頭跟着謝氏在,對謝氏的話深信不疑。對奶媽笑道:「您老人家是沒有看到今天,當着國公在,袁家奶奶說不許姨娘們出來,國公也不說個不字。」

    丫頭是奇怪:「她倒敢說話?她佔着是晚輩,又有老姑奶奶也不管,任由媳婦出來作主,袁家表公子麼,自然是疼她的,這不用說。」

    奶媽這就相信一多半兒,對謝氏流淚:「那敢情是好,奶奶總算忍出好日子,明天見到國公,可咬住再不去和她同住。她是個姨娘,又不是正經主人,有人侍候,不能再和奶奶擠到一處。」

    「那是自然,我這一回既然和她撕開麵皮,就再不作回去同住的心思。」謝氏又想到龍懷文:「就是大公子回來,他不依,他不依去。我有兒子,他有能耐一輩子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他。」

    然後雙手合十,又把寶珠念叨上:「菩薩保佑,讓弟妹在大同長住吧,住得越久越好,住到我兒子長大,能頂門立戶的才好。」

    奶媽抹乾淨淚水,對着謝氏的虔誠模樣,咂着嘴兒道:「香也帶出來,餘下的東西明天等國公爺給咱們定下住的地方,再搬不遲。奶奶既要許願,不如出去燒上香,正經的許一回。」

    謝氏欣然,化雪為水,都洗過手,把香點上,帶着奶媽丫頭在廊下許願。

    一願寶珠長住大同。

    二願將軍安康壽永。

    三願兒子平安長大。

    寶珠排在頭一位。

    寶珠今天晚上要是睡不好,估計是讓文大奶奶念出來的。

    ……。

    頭天夜裏發生這件事,闔府的人都等着看輔國公再起來怎麼處置。各自房中用過早飯,都安排人出來聽信。

    人還沒走出去,輔國公讓人先到來,讓全家的人,各房姨娘公子姑娘,除小公子小姑娘們不用來,別的全去見他。

    凌姨娘母女紅腫着眼睛過來,輔國公淡淡,讓她們坐下。輔國公夫人過來,輔國公淡淡,手虛點點他身邊的位置,讓她坐下。

    輔國公不見得就想恢復國公夫人的地位,但國公夫人既然過來,只能坐她的位置,總不能和姨娘們坐一個位置上。

    就像寶珠應酬國公夫人,也不見得就打算以她為最親的舅母。

    有人稱這樣叫虛偽,有人認為這叫面子上過得去,內心如何,並無改變。

    但國公夫人也感激萬分,與輔國公並排而坐。

    全家人都到齊後,外面又進來一對人。袁訓身着寶藍色錦袍,貂皮圍領又添風采,將軍精神抖擻,俊美似冰雪鑄成,攜着大紅襖兒黑貂披風的寶珠進來。

    這披風是太子殿下賞的,寶珠披總是嫌長。問過袁訓,就把貂皮改制成寶珠合身式樣,多出來的,就巧手縫製出袁訓脖子上的圍領。

    夫妻一個人是寶藍色襯黑貂皮,一個人是黑貂皮半露出大紅襖兒,奪目動人的走上台階。

    輔國公見到就是大樂,見到袁訓和寶珠在外面解去貂皮和披風,國公笑道:「這衣裳不錯,太子殿下再有賞的,你記得為舅父要上一件。」

    「我晚上就寫信去要。」袁訓一回話,就要把別人全驚倒。聽上去太子庫房是他在主管。國公聽上去外甥對自己真是好,招手讓他們快坐下:「就等你們,坐下來我們就好說話。」

    應該沒有人奇怪袁訓和寶珠會到,但國公還是用下面的話做開場白。

    掃一眼廳上,妻妾兒女盡在這裏:「我讓阿訓夫妻過來,是阿訓是我撫養,我當他是我的孩子,今天這話,有你們能聽的,他們也要來聽。」

    眉頭聳起,輔國公面沉如水。

    此時的他,讓他的家人產生從沒有過的感覺。在以前,國公是威嚴面貌,卻極好說話。姨娘找他要東西,給。

    兒子找他要,給。

    女兒找他要,給。

    給來給去家就全沒有了,到去年龍氏兄弟回來籌糧草,原因早就存在,他們自己都不能說這個家是父親管沒的。

    東西鋪子田莊還在,只是不再歸公中就是。

    而今天的輔國公,面色這麼一沉,廳上這就如北風颳過寒峰塌倒,讓人人有屏氣之感。有幾位姑娘們產生恍惚感,險些認為那上面坐的不是父親,是個像父親的陌生人。

    「都知道我們家是亂的,」輔國公緩緩出聲,但語氣帶着沉重,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

    凌姨娘是不服氣的,宮姨娘等人默然,公子們低下頭,姑娘們大多懵懂。

    輔國公面色現出不屑,這不屑不僅是對着他的妻妾,和他的兒女,也似對着一乾子魑魅魍魎。

    他先對他的妻和妾說話:「沒有一個進府時,我不是寵愛有加,你們自己捫心自問,都不是無知孩子到我身邊,有哪一個是經得起寵,守得住自己本分的?」

    妻妾里總還有好的,但輔國公因對兒子們不滿,一古腦兒全掃進去。而事實上他也沒有說錯,他的妻不省事以後,所有的姨娘都有大紅衣裳,當得起都不守本分這話。

    雖然是見事學事,受環境影響,但怎麼不受外面正規人家的風氣所影響呢?

    只能說落井下石,人皆有些心理。

    「就說你吧,凌氏!」輔國公轉向凌姨娘,鄙夷的道:「你進府時間久,老夫人在世時,時常的抬舉你,你在我府中享受多矣,你娘家因此而富貴,你是如何報答我的?」

    凌姨娘泣道:「國公怎麼只說起我一個人,這裏的所有人哪一個人比我好嗎?」

    「你別急,都有份!」輔國公的話又在眾人心頭碾壓過一層滾雷,怎麼看他,都像是今天在同眾人不會客氣。

    「國公您半點兒不體諒我,我弟弟才丟了官,指望您回來幫他說句話兒,您還沒有問,倒先來罵我,嗚……我可是給你生下長子,老大多能幹,又有孫子不是嗎?」

    謝氏不屑,你幾時認真疼過我孩子?

    輔國公冷笑:「你凌家的官我當年就不答應!文都不成,隨便找個江湖把式會幾招三腳貓,就能當指揮使!荒唐!」

    「那不是您不願意指點他?」凌姨娘嗚咽。

    「他不是我家人!」輔國公冷漠。

    凌姨娘眸子在袁訓身上一瞄,就哭得更凶:「那他呢,他姓袁也不姓龍!」

    「他是我家人!」輔國公鼻子裏哼一聲:「今天我在這裏說清楚,姑奶奶雖然出嫁,也是我家人!這是祖父母去世前親*待,姑奶奶的一兒一女,全是我家人!」

    凌姨娘怔住,哭也忘記。

    寶珠由不得的感動,正怔着內心涌動,袁訓扯她起來,一同對輔國公拜倒。袁訓沒有說什麼,只是和寶珠深深的一拜。

    輔國公看向他們,就有了笑容:「起來吧,我還有話沒有說完,都不要打岔。」看着袁訓和寶珠坐好,輔國公眉頭擰起,對凌姨娘平靜地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在這裏多說,你出府見誰自己清楚,」

    在這裏,毫不掩飾的在姨娘們面上掃過,就是沒有與人勾結的姨娘,也讓他冰冷無情的眸子看得心頭一跳。

    冰冷最後回到凌姨娘面上,輔國公還是平平常常的語氣:「凌氏,你是願意去死,還是苟活着?」

    廳上除袁訓寶珠以外,所有人,包括妻與妾,包括子、媳、女,都如突墜冰窖中,齊齊的打個寒噤。

    ------題外話------

    紅花是許給萬大同的,以後不改了啊。<!--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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