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二百三十九章,我家弟妹不答應

    見陳留郡王說給小弟妾的事,郡王妃也知道他是喜歡小弟才肯給他,他們房裏的妾可都是郡王妃精挑細選的,個個不賴。

    但是,郡王妃暗道,寶珠她能答應?在郡王妃的眼裏,寶珠已經不是以前她認為的寶珠,寶珠就是稀奇寶貝。

    今天陳留郡王說稀奇寶貝時,郡王妃都知道是在說寶珠。郡王的意思是生個孩子驚天動地,如在城門口兒上哭幾聲,弄得一家老少都跟着不安寧。

    這不是稀奇寶貝嗎?誰家媳婦不生孩子,誰家孩子不哭幾聲呢?就他們家的與眾不同,興師動眾般動靜大。

    夫妻都認為寶珠是稀奇寶貝,但夫妻的認識不一樣。陳留郡王送袁訓妾,是讓他少稀奇點兒。郡王妃卻在想,稀奇寶貝不是嗎?她不答應,也就送不過去。

    但郡王妃此時沒有說。

    寶珠和袁訓成親前有言在先不許納妾,這事情宮中姑母處都過了明路,母親自然也早知道。郡王妃心想等一下怕母親不來找你嗎?

    橫豎母親要說,郡王妃就不反駁郡王,聞言後,她說聲是,把這件事情先過去。隨即,她帶蘭香去見老王妃。老王妃對閔氏早有不滿,只為病弱不想和她生氣,又聽說蕭瞻峻納妾是她兒子辦的,老王妃讚不絕口,賞給蘭香一件首飾,給她莫大的體面,並且說不要等,今晚就把蘭香送過去,先讓老二有侍候的人,另外那個,就可以不用着急。

    消息傳開,丫頭們都去恭喜蘭香,蘭香的老子娘欣然得意,只等女兒生下孩子就可以更加的得意。

    當晚開家宴,老王妃說蘭香雖是丫頭,卻從小養在府里,與外面進來的妾不同,她親自到場,受了禮,家宴上也坐半天,和安老太太高談闊論一番,老太太這些人全是去玩的,跟着湊熱鬧。

    外面陳留郡王和來做客的將軍們,城裏的親戚們,同樣盡歡而醉。

    郡王妃親手操持太忙,就沒注意袁夫人當天沒來和陳留郡王說話,寶珠袁訓看過熱鬧,袁訓不肯再陪到酒醉,早早的和寶珠出來看月色,攜手回房。

    ……

    一夜北風緊,第二天驟然霜降,紅葉更丹珠子似的紅通通,看得人心頭明亮。陳留郡王一早打發將軍們出去遊玩,房中問過兩個兒子功課,見志哥兒已到年紀,吩咐他從明天開始,一早習練武藝。

    念姐兒養在正房,好想和父親親近。但當父親的才罵過小舅子生孩子稀奇模樣,再加上當父親的本來只有威嚴的心,不想和小女兒嬌嬌痴痴,就走出來,往園子裏去逛。

    古代的父親如此者很多,陳留郡王不過是其中一個,並非另類。

    園中清泉流水,菊花香飄,陳留郡王在這悠閒中,邊漫步邊想心事。

    他先想到蘇赫明年不會罷休,捲土重來時必定和小弟過不去,這就難免要為袁訓籌劃一下,明年怎麼再重挫蘇赫才是。

    地理地勢全在他腦子裏,這就轉上一遍後,又想到一件事,要找王爺索要新兵。好歹他算給小王爺面子,把人馬給他八千……

    說到八千,陳留郡王忍俊不禁,八千人馬對上石頭城又算什麼?偏偏他們就打贏了,這一仗摺子上寫小王爺調度有方,但想來京中人人清楚,這是小弟功不可沒。

    想到袁訓,郡王又要罵他。這小混蛋,當上欽差就不認人,他和老侯必然藏的有話有心裏,就是不肯說。

    身後有樹葉聲一響,陳留郡王迅速回身。他在內宅里,沒帶一個人往這裏來,這就無人通報,只有自己回頭來看。

    見一個人笑容滿面從樹後走出來,盈盈一禮:「見過姐丈。」卻是弟妹安氏。、

    陳留郡王以為自己打擾到寶珠賞玩,又男女有別,他即刻道:「我就走開。」

    見面前好幾條路,一條通往水邊,一條通往花房,一條通往別的園門,還有一條往園子深處,陳留郡王本是想好好的逛逛,但寶珠在這裏,他就不便再逛。

    寶珠在身後,雖然地方大,也不便往回走,就邁步往另一個園門去。

    才走上那路,寶珠叫住他:「姐丈請留步!」

    陳留郡王人是停下來,但身子不轉回。寶珠叫他,自然是寶珠有話要說,郡王一言不發,只等候着。

    他心中奇怪,弟妹叫我能有什麼事情呢?你要東要西,應該去找你姐姐。家下人對你怠慢,也應該去找你姐姐。

    總的來說,弟妹叫住姐丈,姐丈納悶到底。就和昨天姐丈喚弟妹前去,弟妹也滿心疑惑一樣。

    很快,他的疑惑就讓解開。寶珠在後面道:「我有話要和姐丈說,見到姐丈單獨前來,我特地跟來。」

    「什麼事情?」陳留郡王還是沒有亂想,只是更奇怪。

    「請姐丈收回昨天的話,不要管我夫妻房中事。」

    陳留郡王這就明白,眸子一寒,他想的是什麼?好好教訓這不省心的弟妹才是。郡王就把身子轉過來,那臉上寒的像早起下的霜。

    出乎他意料之外,面對他的冷臉兒,寶珠並沒有後退一步,也沒有害怕的神色。她從容的神色,充分表示出她有備而來。

    再輕施一禮,寶珠好聲氣地試圖說服他:「姐丈容稟,我夫妻恩愛情深,姐丈美意不敢領受,請姐丈多多寬恕。」

    「嫉妒是七出之條。」陳留郡王言簡意駭。

    寶珠見他乾脆,更笑上一笑:「人還沒有到我房裏,我嫉妒的又是什麼?」一個空影子嗎?

    陳留郡王煩惡的皺皺眉頭,他是不耐煩和女人動嘴皮子,冷淡地道:「長者賜,不可辭!」

    他擺出兄長的譜,寶珠也乾脆了,笑容不改,但直接回他:「我不要!」

    陳留郡王驚的眼球子快要掉出來,在他印象里,這算什麼事情?給你妾跟送你貓差不多。而且長者賜,你不說恭恭敬敬接住,趕緊的來道謝,你不要?

    你特地跟上我?

    你還敢跑來找我事情不成?

    寶珠嫁給袁訓,除去袁夫人以外,從中宮到太子到郡王妃到郡王,都潛意識裏認為寶珠高攀他們心愛的袁訓。

    中宮惱火地時常把輔國公和南安侯痛罵,估計最近她不再罵。太子殿下是不干涉,只要寶珠能生就行。郡王妃的態度早表現過,讓寶珠狠狠撞回來,兩個人最後反而好起來。

    郡王呢,是還沒有見識過寶珠為人。而且從男尊女卑來看,他也沒打算長這見識。

    面對寶珠毫不猶豫的拒絕,郡王大為光火,眸子一瞪,犀利血光浮現出來。寶珠表面上不害怕,心裏卻一直是惴惴的,防備着郡王發脾氣。

    好在她今天是單獨跟出來,陳留郡王就是發脾氣也不會讓別人見到,不會形成臉面上的難看。按她早想好的,見姐丈怒氣上來,寶珠往後退一步,早就站好的位置,手恰好扶上樹,免得摔倒後姐丈揚長而去,寶珠想好的話就說不周全。

    半邊身子倚住樹後,寶珠堅定不移,還抬了抬下頷:「姐丈不要動怒,我還有話要說。」

    「你說。」陳留郡王面無表情。

    「我是他的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律法上規定,與夫君一心一意的人。」寶珠竭力笑得柔和一些,表示自己不是來鬧事的。

    陳留郡王冷哼一聲:「你既然知道你應該與他一心一意,又來找我作什麼!」妾在身份上,在很多朝代不受保護。

    可以買賣,甚至一天為妾,有的時代還不允許扶正。

    「我不相信他!」寶珠擲地有聲。

    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的陳留郡王大為驚奇,微微變了臉:「大膽!夫主為大,這話是你能說的嗎?」

    「他知道!」寶珠眸子微轉,有忍不住的情意出來。就寶珠來看,她對袁訓在感情上的不信任,是相當的明顯。

    如她早在成親前,就對袁訓說過:「寶珠的私房是寶珠的,等你以後變心,也好傍身。」袁訓對於寶珠的鋪子一直關照有加,而且並不真的想分她錢,他也是相當的容忍和理解吧。

    「你說什麼?」陳留郡王愣住,心想這都是什麼話。以郡王來看,小弟對你算是情意無價,安氏你要做的,就是雙手捧得高高的,每天去膜拜還說得過去。

    這小弟情深一片,你不相信他?這話是哪個老子娘教出來的!

    陳留郡王怒了,本來還有三言兩語就走開,懶得和寶珠廢話的心,現在他臉黑着,眼眸不自由主的眯着,帶足狂風暴雨就要來臨的模樣,眸中三分刀光三分寒光三分火氣,把寶珠從頭到腳的打量着。

    安氏弟妹是個很美貌的人,這一點兒不用多看。她要是長得不好看,小弟能要她嗎?但她美貌下面,卻是一顆與小弟不一心的心腸,這不禁讓陳留郡王眨眼間就要火冒三丈。

    他還沒有發火,寶珠搶在前面開口。

    「姐丈!我丈夫人才一等,人品一等,聰明一等,用心一等,」

    「哼!」陳留郡王冷笑,你還能知道真不容易。

    「他再找像我這般的人,倒是不難。」寶珠眼前出現她和袁訓玩笑時,一一看過的那些名門嫡女們,她想明白後也沒有向袁訓求證。

    這還用求證嗎?不求證也能猜出是姑母曾為他安排相看過的。

    寶珠悠悠道:「我要是不嫁給他,再尋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卻是難了。」

    「你倒還有自知之明!」陳留郡王不屑一顧地道:「是難如上青天!」放眼全國你尋去,哪兒還有第二個。

    讓他貶低的寶珠卻嫣然含笑,就是手把樹身再扶上一扶,笑盈盈道:「所以,請姐丈收回昨天的話,姐丈愛妾我們不敢領受。」

    下面不等陳留郡王再說什麼,寶珠滔滔不絕往下言講。

    「律法規定,妻妾不等,這不是律法也不允許對妾有情意?可人都是有情意的,相處久了,孰能無情?侍候久了的丫頭婆子家人,都生出家人一般的情意,哦是了,」說到這裏,寶珠屏氣瞄瞄陳留郡王的臉:「姐丈特意帶您的將士們在家中休養,這不也是有了情意?」

    陳留郡王覺得耳朵有些疼。

    「日子久了,山石草根子也能生出情意,何況是個人?我成親以前,夫君答應我不納妾。這事情,姑母大人也知曉的。我們領受姐丈的好意,夫君就成背信棄義的人。男人吶,」寶珠又輕俏地一笑:「怎麼能不重信義呢?」

    陳留郡王納悶,你在罵誰呢?

    「姐丈您名將博學,應該聽過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寶珠略有得意,她能知道這句話的出處,也算她看的書比一般的女眷要多:「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有出處的。」

    陳留郡王打斷她,陰沉着臉:「這是比江山!」

    「我房中,就是我的江山!」寶珠反駁!

    陳留郡王噎了一下。

    「對姐丈來說,名將名頭是您的江山。對我丈夫來說,忠君報國是他的江山。對我和姐姐來說,我們的房裏歸我們所有。」寶珠心想我不是姐姐,也不是二太太有錯在你手上,我為什麼要受你兩個妾?

    「她們也是良家女子,在家裏也是父母鍾愛,在閨中也曾盼過丈夫疼愛,她們難道願意過沒有情意的日子?姐丈你年年耗費人力物力倒也罷了,我也管不着。我的房裏我不要,這事兒我說了算!」

    陳留郡王好半天才氣急,這才明白:「你在指責我!」

    「是!」寶珠這樣的回他,心想你做錯事不能指責嗎?你當大將軍說一不二,那不是剛愎自用嗎?

    剛愎自用的人,是成不了名將的。

    同時手在懷裏一抽,霞光從衣內放射而出,無數寶石光染上寶珠手指。

    她的手中握住一把短劍,陳留郡王認得,正是瑞慶殿下給小弟的那一把。這劍相當的快,割她自己手不成問題。

    陳留郡王那臉色黑的跟深潭似的,割我你是休想,你打算割你自己威脅我不成?

    他很快明白,他一意孤行下去,寶珠打算和他拼命。

    寶珠橫劍於身前,不卑不亢地再次責問:「姐丈是名將,請問姐丈,有人佔據你的地方,你讓也不讓?」

    陳留郡王怕是不怕的,只是眉頭更緊皺起來。

    他不回話,寶珠還有一腔話呢。

    「亂花迷人眼!我夫妻恩愛正好,為什麼要送人過來?我為他千里迢迢來府上打擾,為的是夫妻相聚,從沒有做過出讓之想!」

    陳留郡王又嗤上一聲。

    寶珠讓他嗤之以鼻模樣完全惹惱,捎帶的心裏話全出來:「就是姐丈你,也要惜福才好!姐姐不好嗎?姐丈又兒女雙全。為姐丈妾的人,我才說過她們也是好人家女子,為讓姐丈喜歡一時片刻的,弄得人終身孤守,她們不是人嗎?又不是只貓呀狗呀的。為尊者不愛百姓,這是哪兒的道理?」

    「姐姐對你情深意重,你怎麼從來不擔心傷姐姐的心呢?」

    「你自己有便罷了,我管不到你,這種事情你也別管我們的,可好不好?」

    陳留郡王一言不發。

    寶珠說着說着沒有了話,握着劍眸子對天上看看,尋思一下,像是也就這些話。第一是我不要,第二姐丈你惜福。第三…。寶珠抿抿唇,對陳留郡王欠欠身子:「姐丈你別生氣,總之,我不要!」

    說過,把手中劍再對他亮亮,把自己的決心完全盡露,轉身慌忙的走了。弄把劍給着人,寶珠沒耍慣,總是有點兒心慌。

    她走以後,陳留郡王原地怔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不逛了,換成另外一個人也沒有逛的心情吧。

    往自己院子裏走去,院門上遇到袁訓和他一起進來,而廂房窗上,閃過弟妹安氏的面容,多少,總是帶上一些不安的。

    陳留郡王沒看寶珠,把袁訓肩頭一拍:「小弟,有空沒有,來比劃比劃。」袁訓正閒,他還喜出望外:「姐丈肯賜教,我閒着呢。」

    先去兵器架上選了一個白蠟杆,才握在手中,陳留郡王一個進步上前來,劈手奪過,反手一肘把袁訓打倒在地上。

    這是自家人比試,袁訓還沒大防備,已經順着地面摔了出去。窗戶內寶珠見到,正驚慌失措,聽陳留郡王冷笑道:「拿個東西當我怕你!當我吃素的!這次放過你,下回再敢看我收拾你!」

    一拂袖子回房。

    袁訓跳起來,莫明其妙:「不是姐丈要同我比,」跟上去就要和姐丈理論,陳留郡王把眼睛一瞪:「滾你房裏去!稀奇寶貝樣,不過一個鼻子兩隻眼,沒看出好在哪裏!」把袁訓推開。袁訓也火了,拍拍衣裳上的灰:「你又哪裏受人的氣,往我身上出!」

    一氣回房裏來,對着寶珠悻悻:「欽差果然是難當的,姐丈還在生氣我不肯告訴他,我要能說,我能不說嗎?」

    寶珠壓壓「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安慰袁訓道:「姐丈也許外面受了氣也不一定,與你並沒有關係。」她雖然後怕,在這裏也眉眼兒一彎,笑模樣出來。

    姐丈受氣?他早應該受受氣不是。

    「也是,我們不理他。」袁訓握起寶珠手:「我們去看加壽,好女兒比姐丈好看的多。」兩個人攜手出房,在正房的陳留郡王見到,忍無可忍翻個白眼,恩愛,你們恩愛去吧,當我想管你們的事!

    郡王自己生氣,像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的就是自己?

    ……

    輔國公頻頻的有信來催促,沒過兩天,袁訓奉請長輩們,帶着寶珠和加壽,又有他的六個跟班兒,周何花彭外加蔣德和關安。再加順伯等人,辭別姐丈姐姐,往大同府去。

    這幾天陳留郡王不提送妾的事,郡王妃自然也不提。郡王想到自己一片好心變成什麼肝腑——在當時朝代來說,不能說他一點好意也沒有——最讓他生氣的是,袁訓也不提這事。

    袁訓本來就不想要,他自然不提。

    陳留郡王氣就氣在這一點上,他沒有想到袁訓是不想要,他以為寶珠迷湯灌下去一堆,把袁訓灌得姐丈給人,姐丈如果忘記,他也不問一句。郡王氣得就要倒仰,勉勉強強出來送行,十分的不喜歡,又不能表露,就把心思往別人身上去。

    北風凜然,見老侯不辭辛勞,車前車前的照看。陳留郡王也不耐煩他,心想這倆欽差滾蛋,我還能心裏痛快幾天,也不看老侯。

    這樣瞄瞄,他就沒有幾個可看的人,眼睛只能放在蔣德和關安身上。這兩個人頂着個校尉官職,卻活脫脫是小弟親兵。

    要說這次回來,陳留郡王沒打算讓蔣德和關安同時離營,是袁訓求情,蔣德關安才能跟着。他們是名符其實的跟着,袁訓去哪裏,他們就去哪裏。

    袁訓是擔心不讓蔣德和關安跟着,這兩個人要私自離營。他們花錢調到陳留郡王這裏的事能幹得出來,也許還能幹出來花錢買通別人幫他們當值的事。

    陳留郡王不是梁山王,如果知道這種事不會姑息,袁訓就事先對姐丈打聲招呼,把蔣德關安正大光明帶出來。

    見馬車駛動,兩個人緊隨袁訓不丟,陳留郡王嘀咕:「這不是人緣兒,這是有古怪。」說過他也懶得管,目送馬車走遠,和郡王妃同回。

    ……。

    袁訓帶着家人到大同那一天,項城郡王回到他的府上。一下馬,就匆忙吩咐迎接的小廝:「讓先生們來見我。」同時往他的書房走去。

    他要商議的事情太機密不過,項城郡王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內書房。項城郡王妃跟在他後面,面容憔悴很想追上去解釋幾句,但她再追也沒有項城郡王大步流星走得快,看着追不上,在後面流下委屈地淚水。

    回來的路上,項城郡王妃吃足苦頭。先是日夜兼程,項城郡王讓老侯嚇得魂飛魄散,還能強撐但內心有鬼,只想急着回來。

    又對郡王妃不滿,路上恨了又恨,明知道郡王妃從沒吃過這樣日夜奔馳的苦,也不肯放慢馬速。

    路上打尖時,郡王妃想和他說句話,項城郡王也避開不談。當然,他也的確滿腹心事。

    對着項城郡王繞過甬道的身影,項城郡王妃掩面哭泣起來。

    項城郡王就是聽到,也沒心思理會,何況他沒聽到。他急急到書房裏,北風吹不走他心頭的煩燥,反而讓他更意亂神迷。

    先進來的幕僚,是跟隨項城郡王多年的書生叫劉向。隨後依次進來的,才是別人。見到人全到齊,項城郡王粗聲問道:「是誰給王妃出主意,往陳留郡王府上鬧事的?」

    大家眼角齊飛向一個人。

    那個人生得不高不矮,斯文儀表,姓雷叫雷不凡。

    雷不凡見大家全看他,倒不驚慌,從容不迫的起身一揖:「郡王妃當時叫去我們等五、六人,去的人都在這裏。陳留郡王府上欺人太甚,郡王妃怒氣難壓,我就出來這樣的主意,本意是驚鬧王府,給她們點兒教訓。後來聽說,」

    雷不凡面有試探:「還有什麼刀劍在內?」

    項城郡王心中鄙夷,你裝什麼裝,你坑老子一把,還裝不知道有刀劍嗎?項城郡王故意垂頭喪氣:「見他娘的鬼!你們去找事情,怎麼還弄出幾把刀劍?」

    把頭一抬:「新制的,知道嗎!新的,到現在梁山王還讓封存,沒有一把在外面!」

    書房中竊竊私語起來,先生們交頭接耳,不用怎麼想就知道這事情不小。

    劉向問雷不凡:「這刀劍是怎麼一回事?」雷不凡大叫冤枉:「我也不知道啊。」項城郡王面如寒霜再加上一句:「張辛就死在這刀劍下面!」

    劉向身子一晃,驚恐睜大眼睛,這是一齣子借刀殺人!他直盯盯對着項城郡王,有些話涌到嗓子眼裏,他沒說出來,但瞪着的眼睛裏完全表現出來。

    我以前對郡王說的話,郡王你不在意,現在全應驗!

    劉向面色劇變,項城郡王則不看他。他倘若看一眼劉向,面上就會浮出內疚。項城郡王也在想,有些話全讓劉先生說對,可當初並沒認為重要。

    深吸口氣,項城郡王再想,就是現在,也不能認為他的話重要。說到底,自己也從中得到很多好處,也沒有真的留下叛國證據。

    此許的證據,當前要趕緊毀了才最打緊。

    他靜靜聽着先生們爭論。

    他的話像在熱油鍋里澆上一捧水,炸得幕僚們言語中開了鍋。

    「當初說這主意的時候,你們都是答應的,制訂這主意不與我相關,你們誰走漏的風聲?」雷不凡質問另外幾個人。

    另外幾個人也傻眼:「主意是你出的,就不會是你泄漏出去?」

    幾個人的爭論中,項城郡王忽然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扼住雷不凡的脖子。他的舉動把所有人嚇得目瞪口呆,離得最近的兩個先生見到項城郡王面目猙獰,嚇得面如土色,往椅子上面一軟,哆嗦起來。

    雷不凡嗓子眼裏格格有聲,手指用力的去抓最近的東西,最後脖子上壓力越來越大,手指還是漸漸無力的垂下。

    他最後的力氣抬眸對項城郡王一瞥,心頭閃過一句話,你殺人滅口。手指竭力地想在椅子扶手上寫出滅口兩個字,可他手上沒有墨汁,只空中急速擺動着,直到閉上眼眸,垂下手指,軟軟似沒了骨頭。

    足有一刻鐘的功夫,項城郡王還緊緊握住他的脖子,握得他的骨頭格格作響也沒鬆手。書房裏先生們不寒而慄,心頭也閃過和雷不凡同樣的話,這是郡王殺人滅口。

    在他們想的殺人滅口,卻和雷不凡想的不一樣。如那唯一的不作這樣想法的劉向,則沉思着端詳,面色還是沉穩的。


    「通!」

    雷不凡摔到椅子上,早就氣絕。項城郡王拍拍手,像他剛才不是殺人,不過是撣去灰塵,很是隨意。

    重回座中,項城郡王沉痛地道:「我以國士待先生,先生們卻誤我,讓本王好不寒心。」素來陰鷙的面龐上,傷痛很是明重。

    「我出征在外,王妃又是女流之輩,留先生們在家以為制約勸導,不是犯下滔天大事……」要說項城郡王剛才的傷痛是裝的,現在就是真的。

    回想最近發生的事,項城郡王好似讓裝在鼓裏出不來。他一樁樁一件件的想,先從陳留郡王軍中反水開始,去的人是他的不假,個個面孔全是他軍中的,可那刀劍是誰給他們的,項城郡王一樣稀里糊塗。

    最讓他擔心的,還不是那些人是他的,而是梁山王至今沒有發難。

    軍中死了大將,張辛在押送過程中死在大同,郡王們雖在戰場上也先後得聞。問過以後,項城郡王才完全清楚他軍中少了人。

    打起來各將軍們分開,又有潰散的兵迷路的兵,他得重新點回兵這才有數。

    是他的人就是他的人吧,刀劍與他無關,這只能說明他的軍中也有奸細。項城郡王做好硬抗的準備時,的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梁山王居然一個字沒提。

    他們大同府相見的時候,梁山王滿面春風,備細地誇獎戰績,別的事一個字也沒有說。項城郡王正認為這老狐狸又有損招時,果然,出來一位欽差把他的王妃拐走,在太原候着他。

    項城郡王暗罵,難怪梁山王老混蛋他不找事,找事的另有其人。

    項城郡王邊回想,邊撿能說的說出來。他的幕僚全傻住眼,挑動譁變,又私盜刀劍,又擅殺大將,又陷害陳留郡王府,或者說與陳留郡王擺明撕破臉……。

    「就是這樣,看看你們有好主意,再來告訴我吧。」項城郡王說完,已經有氣無力。打仗是件勞心勞力的事,他身心疲憊只想回來休息,結果頭頂上烏雲滾滾隱含雷聲,像是哪一個雷都讓項城郡王接不住。

    先生們告辭,劉向沒有走。他陪着項城郡王苦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歷年已經是疑心重重,又有太子殿下長成,權勢在握,更對各家郡王猜忌已久。就沒這樣的事,日子已經不好過。」

    「哼哼,好過的好過,不好過的不好過。我看陳留郡王日子就不錯,弄個欽差在他府中好吃好喝管着,我……呸!」

    忍無可忍,又無從發泄的項城郡王,對着地上就是一下。

    劉向閃閃眼皮,遲疑地道:「您有沒有聽說,欽差是兩個?」

    「是兩個!」項城郡王麵皮抽搐着罵:「我問的梁山王,我想他不找我,我就去找他,看看他心裏怎麼想,沒話說,就問他欽差的事。」

    「王爺怎麼說?」

    「他承認是兩個,也承認欽差已出京。但另一個是誰,他就不肯說。不過,這老東西說的話能信嗎?依我來看,鍾老大人才是正的那個,另外有暗訪副使好幾個也說不定。」

    在這裏項城郡王吸氣,牙疼模樣:「伍掌柜的太想弄錢,不分時候就動手,這正好撞上去不說,還把凌家給帶累下來。又有我房裏那位沒見識,只想着出氣出氣,我也想出口氣,我這不是還在忍着。」

    對項城郡王的牢騷,劉向沒認真去聽。他只看着雷不凡剛才死去的地方,雷不凡讓拖出去,椅子空着在那裏。

    「您把雷先生殺了,鍾老大人能不查他嗎?」劉向擔心,雷不凡的來歷他慢慢的也曾瞭然。

    「我管不了許多!讓他查吧。查出來我都不管,我現在應付陳留郡王和我打官司還來不及,誰拖累我,我就把線索往誰身上引!」項城郡王焦躁。

    劉向猶豫一下:「可,若是查不到他身上,南安侯還是要和王爺您說話?」

    項城郡王獰笑:「我白看着不成?我給他指指路,讓他還回京里查去,別在這裏攪和!」劉向完全明白:「難怪您殺他滅口。」

    「殺他滅口,其實是指一條路給鍾老大人,雷不凡是從哪兒來的,他就讓哪兒查去吧。」項城郡王拍拍腦袋,大冬天的上面有一層細汗,心累出來的。

    「不殺雷不凡,我糾纏不起啊。」

    「可雷先生死了,送他來的人可讓您得罪?」劉向擔心地道。

    項城郡王驟然又火了:「我都快讓他連累去京里蹲昭獄,我還怕得罪誰嗎?」袖子一拂,冷笑道:「誇口什麼大計,說什麼擒龍手翻雲掌,讓我看看他怎麼應付這件事情!」

    天邊,烏雲翻騰中,細細的雪珠子簌簌下來,清冷中帶着陰沉,陰沉中泛出嚴寒。今冬的頭一場雪這就到了,像在昭示這個冬天不會那麼暖和。

    ……

    輔國公倚在窗前看雪景,在項城郡王那裏是雪珠子,在大同則是雪花漫舞。風若精靈,雪若魂魄,席捲天地掃去風塵。

    在這顛覆般的自然之美中,輔國公有身心整潔的舒暢,讓他深深吸一口氣,和往年不同的居然生出無所事事的心態,眼睛在最近的書架上尋找一下,弄一本古人詩篇來破破俗。

    他自語道:「不是征戰,就是勾心,老夫滿身俗氣,自己都聞不得。」撐起偌大國公府非容易,輔國公想到兒子們你爭我奪的,哪一天交給一個,讓自己來試試看。

    才把白玉壺中泡上香茶,小火爐烹上茶水——世家公子茶酒件件來得,自己弄樂趣更大——國公老爺真的是在享受浮生半日閒,又把詩經握在手中。

    詩文之美,最美者還是詩經。當然這個見仁見智,各家不同。

    信手翻開,就是美麗的一篇: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輔國公完全渲染在詩篇中時,來了一個打擾的人。

    「父親在嗎?」龍懷武在外面問侍候的人。

    「進來,」輔國公略提嗓音,龍懷武走進來,二公子擠出個笑容:「父親,說小弟今天到了是不是?」

    輔國公故意略帶詫異:「你怎麼知道?」

    「我,我讓小子們在城門上,看到小弟奉着姑母馬車進城。」龍懷城遲疑過,還是直接說出來,把笑容再擠大些。

    輔國公反正閒着沒事,拿逗兒子玩。他更加奇怪:「你這是關心他呢?還是又想尋他事情?」龍懷武滿面尷尬上來,聽當父親地道:「他現在不比以前,太子黨,新探花,升三級後官職比你高,我要是你,我躲着他。」

    龍懷武讓這話擠兌得無處容身,漲紅臉就着父親的話道:「我尋他事情做什麼,我不是閒打聽閒打聽。」

    「哦,那你太閒了。」輔國公暗笑,把眼睛繼續放在書上。他等於什麼也沒有說,龍懷武也不能就走,見火爐上水開,主動上前洗杯子重放茶葉,就勢的又討了一杯茶喝,品品笑道:「還是父親會享受,這茶水香。」

    輔國公又覺得好笑,但面子上微微緊張:「我就這點閒功夫,要和古人論短長。」把手中書給龍懷武拋拋,示意自己說的不虛假。

    「你喝茶就喝吧,不是打算喝到底吧?」

    龍懷武面子上實在下不來,乾笑道:「我給您泡茶還不好嗎?」停一停,不問出來難過,還是問道:「小弟進了城,怎麼還不到家?」

    從城門到這裏,三個來回都足夠,龍二將軍也沒見到袁訓的人。

    輔國公這才悠閒地道:「啊,他回他自己家去了。」過袁家小鎮,從大同城外繞路也能過去,但冬天野外風大,從大同城裏走路近些,兩邊有房屋,風也小些。

    加壽在車裏必定是珠圍翠繞,但能少走風路,袁訓自然是少走。

    他奉母和祖母嬸娘,帶着妻兒,相請着老侯蔣德關安,諸家人跟隨,這就直奔袁家小鎮,龍二將軍聽到,失聲吃驚:「他不到家裏來嗎?」

    緊跟着就嘀咕:「他竟然不來看看父親?就是他不來看,姑母難道不見父親嗎?」

    他嘀咕得實在有趣,輔國公忍不住一笑,解釋道:「他過幾天才來呢,你姑母自有家,當然先回她的家,再來做客。」

    「哦,原來是這樣。」龍懷武無話可說。在他是知道的,這個家的人都知道,輔國公兄妹情深,姑母進城回來住也無不可。但小弟不來住,二將軍自然能想到與他們兄弟以前不和有關,摸摸鼻子上像是這就碰的有灰,帶着這灰,灰溜溜出來。

    原來今天不進府?

    二將軍失落後又鬆口氣,他打迭起來的對袁訓的客套中又不討好,熱情中又不溫暖的心思,這就可以放下來。

    試試雙肩,人輕鬆不少。二將軍在雪中回房,在清冷雪中越來越放鬆,原來今天不回來,那就不用等着他。

    少拿多少精神,少費多少神不是?自己養着也是好的。

    書房裏,輔國公沒有讓兒子們打擾,繼續看書。一碗香茶還沒有下去,第二個人又進來。七將軍龍懷朴進來。

    「父親在家嗎?」

    聽到外面說話聲,輔國公暗道自己糊塗。

    外甥現在今非昔比,而且嘛,除非良心壞到根子上——輔國公在這裏尋思自己有這樣的兒子嗎?興許是有的,但餘下的良心還在根子上長着——兒子他們得袁訓才有一場軍功,石頭城之戰,註定會被津津樂道好幾年,他們對外甥表露出關心,也屬正常。

    輔國公就往外道:「進來。」見龍懷朴進來,毫不掩飾滿面關切:「見過父親,聽說小弟已進城,他就是走也到家,這會子沒到,想是貪玩在哪裏正逛?」

    「也許是吧,」輔國公先裝個糊塗不明白兒子用意。

    龍懷朴接下來道:「讓人去催催他,家裏都等着他,他這麼大了,不懂道理不成?我們都候着他,他在外面逛個什麼呢?」

    「你們是誰?」輔國公暗樂,你們?等着揍他,還是等他揍你們?

    老七是相對老實的人,在兄弟們中相對而言。就像文章侯府的韓三老爺坑蒙拐騙無一不能,但在兄弟中算相對老實。

    龍懷朴笑道:「有我,有八弟,有三哥有四哥五哥六哥,」輔國公又竊笑,你就說你們全等着不就行了?

    龍懷朴特意一個一個地說,是對他來說,還少一個人。他嘿嘿:「二哥像是不在意,我才見到他在亭子下面賞雪,說打仗時欠的覺太多,他一會子回去補覺。除去二哥,我們全候着小弟和姑母。」

    「你們也回去睡覺去吧,」輔國公心想這不是打攪我嗎?全怪我把你們良心沒壞到根子上忘記,竟然忘記知會你們。

    這裏還少一個人,龍大!

    龍大傷好後,在梁山王回邊城前返回軍中,陳留郡王就讓他留軍當值,龍大不在家中,不在兄弟們之內。

    不堪兒子們一個一個來問話的輔國公,對龍懷朴道:「別等了,他早回他家,停兩天才來呢。」把手上書翻過一頁,想我這看會兒書容易嗎?讓你們攪和到不行。

    龍懷朴比龍懷武還要失落,原地呆若木雞:「回家去了!這……」輔國公板一板臉:「這什麼?」

    「都等他呢,八弟弄出來一罈子好酒,說謝他帶上我們去打石頭城,進城的人軍功不一般,往年就是不一樣,今年梁山王又親口說過……他不回來那酒怎麼辦?」龍懷朴傻眼。

    輔國公翻眼,看你笨的。你弟兄幾個全精明……過了!就你一個吧,又忒的不精明。相對而言。

    「酒還能壞嗎?放幾天就是。」

    龍懷朴陪笑:「如果沒熱的話,是不怕放壞。」

    輔國公忍俊不禁:「既然備下的有酒,就應該城門上攔住他,讓他喝完再走。對了,你怎麼知道他進城,你也弄個小子在城門上盯着他的?」

    「是啊。」龍懷朴想,我沒打發人去,怎麼知道他回來。

    「那你讓人攔他啊?」輔國公心想還是一個「笨」字如何了得?

    龍懷朴乾笑:「這不是以為他進城能不回來,聽到他進城,就讓人燙酒,現在酒都冷了,再說已經熱過,不喝再放着味兒也變了,」

    輔國公沒好氣地哼上一聲,誰叫你們辦事不周全,沒個准信兒,這就熱酒的!「這個人,真是的,他不來看父親,姑母也不看父親不成?」龍懷朴和二將軍一個腔調,也一樣的來怪袁訓。

    輔國公鄙夷他:「他不想看你們兄弟吧!」龍懷朴讓罵得無話可說,訕訕又說上幾句,說得口渴,也討一杯茶喝,沒精打彩的出去。

    輔國公心想這下子沒有人打攪看書,吩咐小子們再換新水,把新下的雪水換上,親手添上銀炭,手才把書摸起來,又來一個。

    「父親在家嗎?」

    聽一聽,是老八龍懷城的聲音。

    輔國公嘆口氣,我這書別指望今天能看成。走到書架前,把書放回原位。背後門帘子微動,龍懷城進來。

    「見過父親,小弟不回來了?」

    兄弟幾個全一樣的問話,輔國公覺得耳朵快生繭。他回身撫須,在兒子面上瞪一眼:「我讓老七去知會你們,他倒不說不成?」

    「他說了的,我才過來再問問。」龍懷城笑容可掬。

    「那你還來作什麼?他過幾天才來,現在抱着他的寶貝千金祭祖去了。」輔國公說起加壽,就有了笑容。

    外甥的孩子,還不知道長得什麼模樣,但一定是光彩動人,就像阿訓和阿嫻小時候一樣,生下來就是漂亮孩子。

    龍懷城同樣有這樣的意思,隨着一笑:「侄女兒生得一樣好,弟妹和小弟全生得不差。」他在這裏閒話的勁頭,輔國公看着煩。

    「還有話沒有?」當老子的今天只想清靜。

    龍懷城一愣,道:「有。」懷裏取出一個小小包袱,包袱太小,只有他的一個手掌大小,不過他是男人大手就是。

    輔國公不知道他弄什麼玄虛,就瞅着。

    見打開來還有一層的時候,珠寶光澤透出。全打開來,裏面是三塊血紅的大紅寶石,還沒有鑲過,是原樣的經過雕琢,皆大得有鴿子蛋般。

    寶石不過手心般大小,外面裹得里外三層。

    「母親讓我把這個給父親,」龍懷城笑嘻嘻。

    輔國公糊塗了:「給我做什麼?」龍懷城聞言,還以為父親才從戰場上下來,人還沒清醒。他小心提醒:「給您變賣好過年啊。」

    「啊?」輔國公怔住。

    當兒子的笑道:「您不記得了,我們家沒有什麼了,過年田莊子上收成還沒有到,軍功賞賜也沒有下來,我這幾天在帳面上看過,平時是委屈不到我們,但姑母和小弟到來,還有加壽,是叫加壽吧?您不給見面禮嗎?」

    狠狠的往自己母親臉上貼金,龍懷城笑道:「這是母親壓箱底的了,本來是打算留給我兒子,現在拿出來給父親使用,父親,我母親可一片心思全在您身上,您看看這滿府里,誰有我母親想的周到,也只有我母親心裏只有您…。」

    「你囉嗦完沒有!」輔國公怒目而視,順便的,又在寶石上怒瞪一眼。龍懷城趕緊閉嘴,才閉上嘴,見父親有遷怒寶石的心思,又張開他的大嘴巴:「您可不能說不要,這是我母親的心意,不是我自誇,從您回來後,有誰這樣想過,只有我的娘,」

    輔國公怒喝打斷他再次廢話:「我有!」

    「有也不行!」龍懷城頂撞道。

    「你什麼意思!」輔國公怒容滿面。

    「有,這個,也不行,就是您有也得拿着。這是心意,一個女人對您的心意,」龍懷城嘟嘟囔囔,全然不管輔國公就快讓他膈應到吐。

    輔國公只想早擺脫他,煩道:「你丟下來,你放這兒!」

    「多謝父親,」龍懷城歡天喜地還躬身一禮,謝完了不走,對着輔國公再次張嘴:「父親,」

    輔國公幾乎要發火:「又有什麼!」

    「姑母歸寧那天,您總得讓我的娘出來待客吧,」龍懷城無比討好地說完,再十分底氣地道:「不然小弟家的弟妹不願意!」

    八公子說得得意洋洋,我家弟妹不答應。

    輔國公心想這真是笑話,我讓誰出來待客,與客人晚輩有什麼關係?

    「她憑什麼不願意?」輔國公鼻子裏出氣。

    「您不信,聽我告訴您,弟妹說我們府上姨娘不像姨娘,正室不像正室,」龍懷城說到這裏,「砰!」

    輔國公捶了桌子,他下面的話不說也就能明白,輔國公心想我還用聽嗎?不聽也就能清楚,而且家中發生的事情,早有人寫信回給我。

    國公大人帶着要掀桌子的勁頭,把兒子怒斥道:「滾,誰敢來教訓老子,不想好了嗎!」龍懷城所有底氣盡皆粉碎,這就應聲是,抱頭鼠躥的跳出去。

    出去以後,大雪襲身,寒冷讓人清醒,八公子回想剛才的談話,他還是喜悅的。母親對父親的情意,他不要也得要。弟妹是說過這話,父親不認也…。說過了。

    八將軍這一回來,算是滿意而歸,要辦的事辦了,要說的話也說完。

    他走出去後,輔國公裝着生氣坐下來,看着自己的一壺好茶,全讓自己一拳震翻。茶水在桌子上橫流,好在桌上沒有重要公文信件,不過是繞過硯台,又浸到筆架上去。

    那由兒子硬丟下的寶石和小包裹,也浸上一半茶水。血紅熠熠的寶石添上水珠,霧氣橫生像美人顛倒眾生的眼眸,一見可以*。

    輔國公只隨意看上一看,動手移開的心都沒有。見小廝們拿着布進來收拾,國公起身走到裏間,怔怔對雪足有半晌,才自語而笑:「姨娘不像姨娘?倒要你這小混蛋來說!沒出息的東西,自己不敢說,借着弟妹的話來說,真真是個混帳行子無賴小混蛋!」

    在房中踱步,几上那幾塊寶石又閃眼睛。小廝們收拾桌子,送到裏面來安放。輔國公正眼也不看,一掃就過去,等外面收拾好,繼續出去看書喝茶。

    雖然讓攪和好幾回,國公今天半日閒的心半點不改。他要是不半日閒,就得去想心事。選擇一下,還是半日閒比較好。

    等他看完書用完茶,袁訓一行也離袁家小鎮不遠。

    ……

    北風寒冽中,白楊樹木參天般高。高低不等的房屋,前方有一片火紅楓林,後面又隱隱山丘。土地收割後燒成灰,黑油油的現出肥沃。

    老侯先感嘆道:「好地方。」

    安老太太,張氏邵氏分別在兩個車裏,聽說到了,往外面去看,也都讚賞不絕:「這全是自己家的?」

    「是自己家的。」衛氏如今更受老太太眷顧,和老太太坐在一個車裏,解釋着。紅花和邵氏張氏坐一個車,也為她們指點地方。

    寶珠同坐的是兩個奶媽,方便加壽隨時吃奶。聽說到了,寶珠笑對奶媽道:「總算可以不用坐車,我們加壽可以安生睡炕上。」

    蔣德關安對着這鎮打量幾眼,問道:「這裏原是個防禦工事?」袁訓大樂:「不是,」他揚鞭興致勃勃先指鎮口上兩邊高樓給他們看:「那裏,原先並沒有。以前也沒有這麼些的人,不過是個一百來人的小鎮子,因為要去衛所,所以過往的人倒多,我父親生前,祖母在這裏開了個雜貨店,賣油鹽醬醋等東西。」

    蔣德和關安迅速在袁訓身上瞄瞄,袁訓長笑出聲:「看我做什麼?我不像雜貨店少東家嗎?」別說蔣德和關安要這樣看,老侯也跟着樂:「不到這裏來親眼見到,真不相信你這探花郎是少東家?」

    「我會認字的時候,就會看秤,舅祖父,你這般看不起我不能繼承父業?」

    袁夫人帶着另外兩個奶媽坐車,聽到兒子毫不以父業為不好,有了笑容。

    蔣德道:「好吧,我信你是少東家,不過您這父業蓋的跟個衛所似的,我看過了,抵禦幾倍的兵力不成問題,令尊大人倒好見識。」

    「不是才說過我是少東家嗎?我父親體弱多病,終生沒有應舉,閒在家裏書看得卻多,我雖中探花,卻不敢說書看得多過我父親。」袁訓深吸一口氣,對着另一個方向看去,那裏就是袁父的墳墓所在地。

    把眼神兒收回,袁訓又笑:「這地方是我外祖父,先輔國公所建。喏喏,那邊楊樹,是外祖父帶着我親手所種。」又嘆息一聲:「種下這樹時,我還小,我不記得事,只記得我挖了一鍬土,沒多久,外祖父就去世,我只記得我挖了土。」

    遺憾地垂一垂面龐,總是有客人在,不能多傷心,袁訓又對客人們介紹:「兩邊高樓,鎮子四角全有,安幾個弓箭手在上面,抵擋不時問題。」

    又指遠處目力所及處的地方:「那邊是衛所,這幾十年算安生的,以前常有進犯,外祖父就把鎮子修成防禦工事。說起來一回也沒用上,梁山王爺確有功勞。」

    車馬往前行進,見兩邊樹林也種得密切,裏面可以藏人。鎮前又有一道大溝,有點兒像城外的護城河。

    在關鍵地點,房屋大多是石頭砌成,也有木板泥磚房,但和石頭房子相比,是後來才蓋的。

    沒有等袁訓多加介紹,鎮口上出來一群人。

    余氏等管事們滿面春風,大老遠的行下禮來:「恭迎夫人小爺奶奶大姑娘回來,」余氏等人由信中得知,滿面笑容對馬車尋找着,猜測哪一輛才是寶珠的車。

    還沒有猜中,又急切地問:「大姑娘可好?」

    響應她們的話,是車中起來的哭聲。「哇哇……」

    袁訓心疼得不行,湊到車前問:「乖女兒怎麼了?」

    「她醒了,」寶珠嗓音傳出來。袁訓放一下心,又問:「只是醒了?」袁夫人從車裏下來,見狀道:「你才回來不成?她醒了總是要鬧的,你又白擔心什麼。」

    袁訓依然不走,在車外面等到寶珠送出來,大紅的襁褓不難抱,袁訓抱在手臂上,喜滋滋兒的送給余氏看:「余媽媽,這就是大姑娘。」

    加壽撇着小嘴兒,淚眼汪汪地左看右看,還算給面子,沒有再哭出來。<!--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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