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南安侯把抱着的藥材放到妹妹老太太手邊。安老太太認一認,見是女人的藥,還以為兄長買給自己的,老太太提起一枝山參埋怨:「虧兄長還在山西為官多年,難道忘記那地方有出參的地方?大老遠的,你從京里買帶到山西,又亂花錢。」
老太太還道:「我還想着在那裏備些土產往京里來換錢呢,你倒買這些帶過去。」
南安侯含笑:「妹妹啊,你再看看。」
老太太又看了看,疑惑道:「這幾味藥,卻是女人難產方子裏不能缺的,」老太太忍不住笑:「哥哥,你這是給寶珠帶的,」
「是啊,給寶珠的,」南安侯撫須頷首。
安老太太欣然道:「那就帶上吧。剛才我還在想,我們路上少帶行李的好。我問過親家太太,」提到袁夫人,安老太太更對着南安侯笑得開心:「哥哥啊,這就是你的一片心了,沒有你作主,提着燈籠也找不到這麼好的親家太太,」
南安侯見妹妹喜歡,他就更喜歡,裝出來頗為自得,嗯啊道:「啊,這個啊,嗯,是個好親家。」
這親家實在太好了,好到什麼地步,南安侯準備等下和妹妹細細的說。
「親家太太說山西本是她的家,山西什麼都有,又說到了山西送我兩件古玩,還要送哥哥兩件,」老太太繼續顯擺親家好。
南安侯睜大眼,別人說送他貴重東西,他總要表示一下詫異和喜悅,他就這麼着眼睛睜着,還覺得不夠,又裝出貪心模樣:「送我什麼好的,」
他的模樣逗得安老太太開懷大笑,手指住兄長打趣:「看這侯爺,聽到收東西居然像沒見過世面的,你放心吧,國公府的東西,還能不好?」
「妹妹呀,正是知道是國公府的東西,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山西為官有年頭,輔國公府我去過好些回,家什擺設我都看在眼裏,隨便給我一樣子,這趟山西就算沒白陪你去。」
南安侯話裏頭有好幾個可笑,安老太太更笑得哈哈的,把哥哥話里的幾個笑話全抖落出來,一個一個的再笑一回。
「敢情兄長以前當官在任上,往別人家裏做客,全是去看東西的?」這是一個笑話,安老太太樂不可支。
又說第二個笑話:「還家什擺設全看在眼裏?笑得我不行。哥哥啊,那笨重大家什就給你一個,你倒怎麼運到京里來?」
南安侯聳聳肩頭:「啊,這個為兄為官多年,對那裏人熟地熟,找個變賣的地方倒容易,把銀子一提,就回京了。」
安老太太忍住笑:「打住你剛才的話里可笑之處我還沒說完,別再添新的笑話。」南安侯慢條斯理:「啊啊,慢慢講來,我慢慢的笑就是。」
「剛才說什麼山西收了東西,才算沒白陪我去。」安老太太佯怒:「原來不是為陪我,是為幾年前相中國公府的東西,以前收不得,現在能收,這才和我去山西。」
這笑話和孫子鍾懷江沛打趣祖父去山西是玩的話相合,南安侯笑道:「看來人人都這樣看我。」我成了陪玩的。
老太太不知道他們祖孫另有笑話,笑道:「話是你自己說的,怪不到我這裏。」
用手把中藥再撿幾樣看看,世家女不是老中醫,但常用的滋補藥材認得好壞。老太太點頭:「竟然樣樣上等,也罷,看在你是為寶珠盡了心,哪怕是為想人東西去的,我也帶上你。」
「有勞有勞,生受生受,」南安侯哈哈大笑。
他笑得嗓音不小,老太太起了疑心:「我的話比你的話還要可笑?這笑竟然古怪。」南安侯示意她再看藥材:「看仔細了,這東西不是我的。」
「那是親戚們送的?」安老太太面上生輝:「送寶珠都沒少給,送我,自然要更好些。」
南安侯對着妹妹得意樣子,故意慢吞吞讓她領會:「你讓親戚們不要送,他們都打算空手送行。」
「我倒比寶珠還要差?」老太太嘀咕:「老了老了,這就瞧不起我怎麼着?」說完,老太太重新想到:「那兄長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
你不買,又不是收禮,難道是天上掉下來?
老太太想有這好事,我也撿去。
南安侯徐徐,緩緩,不慌不忙,慢慢騰騰……
「別賣關子」安老太太急了。
南安侯湊近她,道:「太子殿下賞賜」他說過就埋怨妹妹:「這茬你忘了?」
安老太太屏住氣。
南安侯開始喝茶:「總算不笑話我了,我可以歇會兒。」
「別歇着,」老太太回過神,滿面笑容,但嗓音不由自主放低,低低喚一聲兄長:「細細的把事情告訴我。」
袁家與中宮與太子,是兄妹談論過的小秘密。
袁訓寶珠走了近半年,老太太有日子沒聽到寶珠招待瑞慶小殿下,也沒聽到她的好孫婿在太子門下如何如何。袁夫人過年往宮中去,老太太難想到親家太太是單獨去見中宮,就把舊話壓在心裏,暫時忘記。
今天這事情又可以拿出來談論一回,宮中有人,聖着豐厚,安老太太只說個話頭,就津津有味上來:「殿下又眷顧我的寶珠?」
「是啊,還有讓我尋思到現在的話,二妹你要不要聽。」
老太太急忙道:「你說。」
南安侯微微笑着,把適才去見太子又回想起來。
殿下說錢國公的事時,面容上雖帶着微笑,卻透着鄭重。但說完錢國公府後,太子殿下笑容輕鬆:「侯爺,袁訓妻子是五月生產吧?」
老太太聽到這裏,就旁邊打岔:「我的孩子幾月里生,太子是怎麼知道的?」安老太太心想這不是軍國大事,不過是個官眷生孩子,虧殿下你倒記得住。
寶珠去年有孕,八百里加急快馬信到京里是當月。從去年到此時是今年正月,太子殿下光聽中宮就說了幾十回,中宮讓有經驗的女官推算出月份日子,太子想不記住都難。
南安侯輕笑:「我當時聽到也納悶,袁家這聖眷也太厚了,寶珠生孩子宮中都有日子出來。」
老太太急着往下聽:「再說。」
「我倒不知道,我就回殿下說,像是五月里生。」
老太太大笑:「這殿下知道的事,侯爺倒忽略了。」
「殿下就道,」南安侯在這裏停一停,像是下面的話很重要,而事實上,下面的話也的確也好聽。
老太太就收住笑等着。
「太子殿下說,哦,盼着頭生是個男孩吧,這樣就都能放下心。」
老太太瞪圓眼睛,南安侯並不意外,當時他聽到,也是心裏大為吃驚,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後面殿下賞寶珠東西,南安侯就以為是當然。
安老太太正在走南安侯當時吃驚的過程,她似自語,又似和兄長商議:「好孫婿是太子殿下得力的人,寶珠生孩子殿下關心,是他的仁心倒也應當。但這頭生男孩大家放心,可把我悶在這裏,哪些人放心呢?」
以南安侯兄妹來想,寶珠生男生女,與殿下有什麼相干。
兄妹猜了一回,猜不出來。只能說中宮關切,盼生男孩是人之常情。這話不能解釋殿下也盼着的疑惑,但勉強能讓兄妹先按住疑心。這就老太太把東西收着,帶南安侯看自己帶什麼走,又收拾一回。
……
伍掌柜的推開門帘,見龍懷文獨自在內。他回身對跟的夥計點點頭,示意他在外面守着,自己走到房內。
這是大同城內的一間茶館裏。
見茶已泡好,伍掌柜的坐下,端起一盞嗅嗅茶香,一開口明顯埋怨龍大公子:「怎麼約在這裏見面?」
「那我闖到你鋪子裏去?」龍懷文冷笑。
伍掌柜的瞥他一眼:「大公子從哪裏來的火氣?」他陰陽怪氣:「八公子也走了,四五公子們是念書人,大公子,這正是您在府中說一不二的時候,誰還敢給你添氣?」
龍懷文陰沉沉道:「難道我就此窩在家裏不成?」
「哎喲,大公子,你就說手沒有好利索,晚上半年再去軍中,到時候仗也打得差不多,不怎麼出力,軍功摺子上有你一筆,這事兒多好。」
伍掌柜的說完,龍懷文泛起奇怪的笑,慢慢道:「我也這樣的看,」伍掌柜的才一愣,龍懷文一字一句道:「讓項城郡王以後見到我,把軍功全讓給我。」
伍掌柜的手一哆嗦,差點把茶碗摔地上。他不敢置信地問:「什麼」他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
龍懷文盯緊他,重複道:「告訴項城郡王,以後戰場上和我遇到,他殺的人也算我的」
低沉的嗓音清晰有力,伍掌柜確定自己沒聽錯,就出來一句:「娘呀,您這是中的什麼邪?想出這麼個主意來?」
「沒中邪」龍懷文沉着臉。
「我們郡王他怎麼肯答應?」伍掌柜的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他殺了敵將歸你,這不是胡扯?伍掌柜的搖頭:「不行不行,就是郡王答應,戰場上看的人多了,他的將軍們也不肯答應。」還有一堆當兵的,哪個不想軍功呢?
他們也不肯才是。
龍懷文對這拒絕早有預料,淡淡道:「不答應也行,以後就別說我辦事情不利索」伍掌柜的才哎喲一句,龍懷文起身。高大的身軀帶着威懾壓下,龍懷文冷笑道:「我是世子這事他都沒能耐,讓我怎麼在府中作為」
「話不是這樣說的?」伍掌柜的不示弱的才嚷出來,龍懷文雙手按住桌邊,微俯下身子,冷聲道:「難道,他的本意就是我家裏沒有世子?他想把我們家拖垮不成」
刀鋒似的眼光,讓伍掌柜的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龍懷文最後冷冷掃他一眼,大步離去。
等他走後,伍掌柜的鼻子裏出氣:「哼,郡王的意思,就是不是皇家血脈,憑什麼你們還享受榮華」
項城郡王本來就這意思。
國公們鎮守邊鎮都好些代,是收回地方的時候到了。
伍掌柜的隨後出來,往自己鋪子裏走。離着還有兩條街,一個夥計迎上他說了一句話,伍掌柜的面色微嗔,罵道:「這母子兩個,一個比一個無能。」
但再無能也得打發應付,伍掌柜的加快步子回去,見等在後院子裏的,果然是凌姨娘。
「姨娘有要緊的消息告訴我?」伍掌柜的語帶嘲諷。
凌姨娘蒼白着面龐,有幾分氣急敗壞:「我讓你去對付袁家,怎麼還沒有動靜」伍掌柜的不悅,你讓我對付誰我就對付誰,我是你的人嗎?
「姨娘,我不是幫你和女眷們慪氣的。」伍掌柜的直截了當。
凌姨娘面龐都有幾分歪斜,充滿憤怒:「你傻了難道你還沒有查出來,那洪氏就是袁家出來的」
伍掌柜的翻個白眼:「你有證據嗎?」
凌姨娘不語。凌掌柜冷漠地道:「從洪氏一出來,您就說是袁家的人。害我也跟着查了半天,袁家除了一位奶奶,人家懷上了,怎麼可能是她姨娘,你和誰不對,別來找我」
誰會想到一個丫頭就是那洪氏。
凌姨娘還真是胡扯,見這一扯沒說服伍掌柜的。凌姨娘還是不死心,道:「你再不動手就沒機會」
「哦?」伍掌柜的一臉漠不關心。
「她今天打發人往府中辭行,明天就去太原,等她到陳留郡王府中,你再想動她比登天還難」凌姨娘太想使壞,心情急得口不擇言:「那是陳留郡王妃的親弟媳,你們也不動手?」
伍掌柜的板着臉。
「袁家可是有許多的錢,她死了,再讓項城郡王在戰場上把袁訓殺了,袁家的錢可就歸國公府,我們有了,自然不虧待你」
伍掌柜的雙眼上翻對天。
凌姨娘有無力之感,怨毒的恨聲道:「現在你們這樣對我,以前你們是什麼樣,你都不記得了」
「以前,呵呵,以前,」伍掌柜的笑了。以前認為你能當上國公夫人,以前認為你當上國公夫人以後,國公府的兵馬可以歸我們郡王。
現在倒好,全便宜梁山王。
以前……還提它有用?
凌姨娘惱得直直對伍掌柜盯了片刻,知道再說也挑不動伍掌柜的對袁家媳婦下手,跺跺腳,沖了出去。
她知道這些人全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她知道要靠自己……。可凌三不在,弟弟雖然是管這一方的指揮使,卻膽小如鼠,給他錢可以,讓他害人他都得想想,讓他殺人更是不能。
凌姨娘茫然若瘋狂,她還能去找誰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伍掌柜的收起諷刺面容,往外面叫進來一個人。這個人帶着明顯是士兵的身姿進來,伍掌柜的吩咐他:「袁家的人明天動身,從這裏到太原府山路險峻,可動手的機會很多,都準備好了吧?」
「您放心我們裝成是凌指揮使和龍大公子的人馬,得手便罷,不得手也讓陳留郡王和輔國公府不和」
伍掌柜的點頭無話,讓那個人退下。獨自在房中時,伍掌柜的仔細把這事又想一遍。陳留郡王以前就和輔國公的公子們關係一般,這又有龍大公子和袁家的媳婦不和,明天上路的還有陳留郡王的小女兒,只要蛛絲馬跡留得好,陳留郡王和龍公子們的仇這就結定了。
這是個最好的機會,伍掌柜的想我怎麼會放棄呢。
更別說袁家有錢,輔國公當年嫁女花的錢,任誰聽到都流口水。明天這一票,還能收回不少珠寶吧?
伍掌柜的滿意之餘,就更懊惱沒有找到洪氏和萬大同。這兩個人同樣是肥羊,那隨身攜帶的珠寶,嘖嘖,真讓人動心。
……。
人的感情中,最崇高的就是愛。最值得歌頌的愛,不應該是男女之愛。但男女之愛話題太多,千古以來詩人賦者利用率也最高,總像時時排在頭一位。
也許是戀情總太美吧。
寶珠身在此愛中,她深愛自己的丈夫。由愛丈夫,而更愛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因此處處謹慎,防備周到。
郡王妃先後兩次給她計八百府兵,還有幾十個侍候的人。又有順伯孔青,寶珠可以說是隨從眾多。
她沒有想到還有人敢來找死,但想到小心沒錯。見轎子轉到山路上,寶珠這就警惕極高。
「孔管家,小姑娘睡了沒有?」寶珠隔一會兒,就問守在轎外的孔青。
念姐兒在另外的轎子裏,由奶媽抱着,寶珠的轎子雖然大,可讓她抱着念姐兒,又怕身子不便,別撞到自己,又拘住念姐兒,這就分開。
孔青守着寶珠,順伯守着念姐兒轎子。孔青就對順伯看過去,見順伯還隔着轎子和念姐兒說話,孔青笑道:「沒睡呢,剛才要綠葉子,說可惜沒有花,這一會兒像是不再要。」
寶珠就笑笑。
二月山林還有積雪,陰處凍得結實,走上去格嘰有聲。平整的地方明亮如鏡,在葉子間隙中陡然可見一亮,是日光透過木葉打下,把周圍也照亮。
冬天的樹葉並不是全落,常綠樹木的葉子經過一冬更深綠,和新生的碧綠相映成趣。
路邊,能見到山樹裂石而出,又能見到山峰或直若劈。白雪嵐氣由厚重轉為舒朗時,是山路數彎已到半山。
「好看」念姐兒在轎子裏拍的小巴掌有聲,寶珠聽到嫣然含笑,正要回念姐兒一句,順伯驟然出聲。
老人目光嚴峻,厲聲低喝:「停下」
車和轎子同時停止,衛氏梅英和紅花都在車上,把車帘子一揭,紅花跌跌撞撞先撲下去,然後是梅英一跳落地,恰好在雪上滑,幾乎沒摔個跟斗。人還沒有起身,半蹲身子跟在紅花身後,也往寶珠轎子過去。
衛氏年紀大就慢了,是最後一個跳下車的。她落地時,「咚咚」有巨聲出來。衛氏早有準備,還是嚇得驚呼出來,驚呼聲完全讓後面的巨聲掩住。
原本寂靜的山林,剛才還似乎再無人跡。而現在是所有能想到的聲音都出來。積雪墜落,山石滾落,人聲叫喊,馬聲嘶鳴,以至於樹木搖動,弓箭刀劍聲,反倒蓋了下去。
寶珠一手掩在腹上,一手捏住轎簾,做好有人請她棄轎,就隨時出去的準備。而外面紅花和梅英到了,嗓子雖然哆嗦,卻毅然堅定:「奶奶別怕,有我紅花在呢。」梅英也跟着說上一遍,孔青笑了。
隔個山谷在大戰,孔青在這邊笑容從容:「紅花,等下人攻到我們這裏,你頭一個應戰。」紅花腿一軟,坐到雪地上。
寶珠笑着把帘子打開一條縫,也打趣紅花:「你害怕,就回車裏吧。」紅花見到寶珠半個面容依然自如,紅花呆呆地問:「奶奶倒不怕?」
「怕什麼」寶珠揚起眼眸:「小爺天天能遇到的,我遇到一回,能感受一下,這樣更好。」如果不是有身子,寶珠一定會走近些看上一看。
她的丈夫在戰場上遇到的,一定比這個更兇險更可怕吧。寶珠此時完全想不到自己身上,她的心一分為二,一半在袁訓身上,一半在肚子裏孩子和念姐兒身上。
山谷中的聲音,帶給寶珠奇妙的感受。她仿佛去到袁訓身邊,守着他跟着他,和他在血光中穿行。
如果袁訓在這裏,寶珠一定是害怕的。但袁訓不在,寶珠反倒很能擔當。這和擔當起鋪子,擔當起家業不一樣。遠處傳來的可是刀劍砍中血肉的聲音,血腥氣也隨風過來。但寶珠不怕,她不能陪着丈夫上戰場,卻能在意識中陪他一回,寶珠是平靜和滿足的。
同時她也有悲哀。對自己下手的人,不是凌姨娘就是別的姨娘們。寶珠並沒有想到單獨與項城郡王有關,倒想到和陳留郡王有關。
她和念姐兒都是別人眼中的好靶子。
寶珠微微嘆氣,又把心濃濃的放到丈夫身上。這來找事的人不長眼,他可以不在乎八百府兵,卻沒想到太子殿下吧。
「趙大人結束了?」孔青在轎外大聲地問。
趙大人爽朗的笑聲過來:「幾百個人不值什麼」
「噗」
他把個什麼東西往地上一丟,寶珠是不會去看,只猜了猜,難免猜到人首級上,這就噁心上來,急掩住口,才強壓下去。
趙大人的聲音近了:「哈哈,這群人還敢冒充大同府守兵這是想讓凌大人背黑鍋啊。」他往地上扔的是件刻着大同守兵印記的刀劍。
這就不會是凌姨娘
寶珠就吩咐:「紅花打起帘子,請趙大人過來。」
「別別,」趙大人在外面聽到,笑道:「我身上不中看,還是隔帘子說話吧。」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滿身血,不由得更要笑。女眷們見到這模樣,不懷着孩子也能吐出來。
對着他的紅花,就面色發白,手在胸口上往下撫。趙大人見到,對她一笑。「哇」紅花奔出去幾步,大口嘔吐起來。
孔青手快,早把梅英眼睛捂上。梅英沒有看到,急得直問怎麼了。衛氏沒有吐,卻帶着隨時會暈過去的神色。
這從頭到腳全是血,這還是人嗎?
還有大人你就別笑了,你嘴角邊掛着血絲,笑起來的模樣好似才吃過活人。
趙大人對着紅花背影還委屈:「這不是要快,快我就也下去動手,小姑娘,你遠點兒吐啊,你吐的模樣看着嚇人。」
寶珠也就不揭帘子,心想我也沒有那膽量,本想尊重一下他,打帘子說話,這就免了吧。她先問過念姐兒好不好,再來和趙大人隔簾談論:「依大人來看,來的是什麼人?」
趙大人滴水不露:「回奶奶,這事兒您就別問了安心上路,從這裏過雁門關也好,到太原也好,我全安排妥當,你不用擔心。我的職責,就是保證您在山西的安全。」
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
把寶珠擋回去的趙大人,心裏好奇不比寶珠少。
讓他按時給寶珠送銀子,趙大人能想通。這是官眷,為了丈夫往這裏來守着,薪俸在這裏領也罷。
但太子殿下最近幾封手諭屢屢提到她和她沒出生的孩子,讓趙大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孩子是殿下的嗎?
這話不敢亂想,可除非這孩子是殿下的,不然殿下犯不着關心備至。浪費快馬送信,信中還添上這一筆。
這孩子……趙大人怎麼想也想不通,他就更不肯和寶珠探討行刺這件事,不想讓寶珠受到驚嚇。
這就安排上路,總要走過激戰過的地方。趙大人讓把車簾轎簾全拉緊,不要亂看,看着他們過了這條山道,趙大人鬆口氣。
接下來還有山道,但接下來另有人接應。這奶奶,真是個寶貝。
他帶來的副將也納悶,對着走遠的一行人問道:「大人,輔國公府的親戚倒要我們出兵護着?以前沒聽說國公受太子殿下青睞過?」
「現在不一樣了吧。」趙大人隨口說過,一抬手:「收兵,把罪證全拿上,我們去和凌指揮使交涉去」
跟來的人就哄然笑了:「凌家有錢,這下子不給個幾千兩不放過他。」
……
「什麼」凌大人呆若木雞,對着擺在桌上的「罪證」傻眼。
趙大人擼擼袖子:「我說大人,您帶兵有一手,這都跑過了界雁門關總兵讓送來的,還有一堆人腦袋,他說打劫的是過路的官眷,人家不依,家裏官大,這就全砍了這是腰牌,這是刀劍,全刻着印記呢,你說你的人倒有多傻,殺人越貨也不換換衣裳,」
凌大人如夢初醒,顫抖地叫起冤枉:「這不是,這不是我的人啊」
「可印記在上面呢?」趙大人沖他壞笑。
當晚凌姨娘知道,一樣傻眼。龍懷文在房中焦躁踱步:「怎麼不和我商議就去找伍掌柜現在好了,姓伍的辦事情,全推到舅舅身上」他一語道破:「母親姓伍的是想讓陳留姐丈恨我們」
「不是他,他沒答應,他真的沒答應我…。」凌姨娘面容呆滯:「現在怎麼辦,你表弟讓拿走還沒有出來,你舅舅也讓拿走了……」
……
半個月後,寶珠和念姐兒平安到達太原。離太原還有一半的路,郡王妃就派人來接,接下來又官道較多,算是順風順水。
而京里,南安侯老太太和袁夫人在這一天動身。
袁夫人出門是沒有牽掛,就是老太太出門大費周折。
「姑娘,你真的不帶我去?」丘媽媽在這一天裏,終於明了她是不能去的。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丘媽媽老淚縱橫:「我不跟着姑娘去,以後只怕再也見不到,我老得不中用了是不是?」
安老太太對她早有安排,招招手:「讓丫頭們扶着你,我帶你去看樣東西。」說過回身對齊氏等一乾子老人道:「你們也跟來瞧瞧。」
齊氏等人答應。
丘媽媽道:「這是去哪兒?」見是出門上車,丘媽媽老糊塗了,喜歡起來:「我說還得帶上我,不帶上我,誰會做好點心呢?」
她把個小包袱在懷裏抱着更緊。
車停下來時,卻是在南安侯府的後門上。安老太太沒下車,先嘀咕:「幸好讓親家太太先出城,不然她和我一塊兒出城,我還得安置好人,不讓她着急嗎?」
見丘媽媽下車,安老太太對她笑:「跟我來。」後門大開,鍾大老爺在這裏候着,見到姑母過來,笑道:「到底還是您老人家親自告訴她才行?」
大老爺打趣丘媽媽:「媽媽,您這又回來了?」
「我不回來,我要跟着去山西呢。」丘媽媽還是糊塗着。
齊氏等人簇擁上,尾隨老太太直到侯府後院,走到一座廳上。一進去,大家先抽一口涼氣,這廳上擺着一口沒上漆的棺材,開着蓋子。
丘媽媽半天才看到,以為家裏又沒了人,這就開始流淚,幫着舉哀:「這是哪位沒有了啊?」
「媽媽別哭」安老太太笑道:「這是你的壽材,你好好看看,還有哪裏不滿意的。」丘媽媽走上前去,用手敲敲聽聲,又聞聞木材味兒,咧開沒牙的嘴笑了:「木頭好,做的也細,倒是給我多漆幾遍才好。」
安老太太對她笑:「你自己看着人漆,愛漆幾道漆幾道。這山西呀,你就別去了。」
「不行」
「聽我說,我也想到這事,我這一去,不容易,再帶上你個老媽媽,更不容易。我也擔心等我回來,你見菩薩去了怎麼辦?這不,我讓兄長給你備下壽材,你可撐住等我回來,但萬一我趕不上送你,這東西我備下,我心裏也放心。」安老太太再轉向齊氏等人:「你們全是跟過父母親的老人,都老了,都別去了,若是我十年八年的才回來,這中間有誰等不得我,也照這樣的例。」
齊氏等人痛哭出聲,丘媽媽這一會兒也清醒了,滿面皺紋的面龐抖動着,淚水流個不停。
壽英和丫頭們都笑,鍾大老爺也笑,道:「媽媽們,你們應該喜歡才對。姑母是去抱曾孫,這是大喜的事情。」
大老爺轉向老太太:「姑母,我得先向您道聲喜。您這疼孫女兒,竟然疼出個朝中出兵護送。昨天我才聽說,往邊城去的一隊兵與您和親家太太同行。」
老太太笑得滿面開花:「這不是我們家能有的恩典,這是親家太太的才是。」鍾大老爺笑道:「我也這樣的想,我們家也是聖恩隆重,可家眷出行有兵同程,這倒從沒有過。」
他遺憾:「只是父親不讓我去,不然我也跟着風光一回。」
南安侯走過來,他換上一身行衣:「我走了,你也走,這家怎麼辦?到底你是個大的,孫子們又小,還有姑娘沒定親事,這些事情我全交給你了。」
他後面跟着二老爺和三老爺。
南安侯又向他們道:「我不在,你們要當我在一樣敬重兄長,愛護兄弟才行。」二老爺和三老爺答應着,三老爺笑道:「父親,如果您到了那裏悶的慌,寫信給我,我就去陪您。」
「三弟,父親要人去,也是我先去。」鍾大老爺對三老爺晃晃腦袋。
三老爺不讓他:「父親才說大哥是大的,要守着家。」
「有你和二弟在,也行。」大老爺說過,二老爺也開口:「別爭了,大哥年長,守家。三弟你小,別亂出門。父親要人,我去。」
三老爺嘀咕:「我女兒才成過親,我倒還小。」
南安侯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讓他帶兒子們去,說這樣方便查事情,也不招人疑心。但南安侯自有主張,他當初在任上時認得好些小官吏,南安侯覺得他們更便利,第二天開出名單呈給太子,獲得太子首肯,還夸南安侯考慮周到。
帶兒子們去,路上有人服侍周到。但在山西他們人生地不熟,辦起事來還是當地不得志的小官吏更順手。
南安侯這就一個兒子也不帶,孫子也有兩個說行萬里路比讀萬卷書好,也要跟去的,南安侯讓他們先把萬卷書讀好,再說萬里路不遲。
說說笑笑中,就沒有人再哭泣。家人們和老爺們公子們送南安侯和老太太出來,正要上車,有人叫道:「姑娘,你等我會兒,」
丘媽媽抱着她的小包袱又奔出來。
安老太太道:「她又糊塗上來了,」南安侯道:「你先上車,我來打發她。」老太太就依然先讓扶上車,等到她坐好,丘媽媽到了車前。
老太太展顏對她笑,心中也有不舍。丘媽媽是最老的,還有一乾子老人也都年紀不小,今天離開,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真的難說。
她就不忍心說丘媽媽糊塗忘記剛才說的話,只打算再和她說一遍。
南安侯在車旁,先開口微笑:「媽媽,你在家裏好生住着,老爺們會照看你,」丘媽媽卻道:「我有話和姑娘說,」她把手中小包袱塞到車上,對安老太太竭力笑得喜慶:「這牌帶上,到山西好贏人錢。」
南安侯失笑,而安老太太感動得眼眶子一濕,怕自己又招出老媽媽們的淚水,才強忍住。對丘媽媽不住點頭,安老太太心想我得說點兒什麼才對得住她的心,就打起笑容道:「放心,我去到準保不輸。」
「那就好,」丘媽媽笑着笑着,還是流下淚水。安老太太見她捨不得離開車轅,自己的捨不得心更上來,再叮囑她:「看着壽材,讓人多漆幾道,可別給府里省錢省功夫。」
「哎,我自己看着,」丘媽媽這才鬆手丟開車簾,退後幾步哭去了。鍾大老爺也感動於她的忠心,安慰她道:「媽媽放心,你喜歡怎麼收拾壽材,你就怎麼收拾就是。」
「好嘞,」丘媽媽背過身子答應,繼續去哭。
南安侯帶兩個隨從,這就大家上馬,送行的人跟上。安老太太在車裏已經不哭,壽英陪她坐車,把丘媽媽送的包袱打開,壽英請老太太看:「您以前輸的不冤枉,媽媽的這副牌,清一色紅中白板和么雞,別的花色一個沒有。」
老太太大笑。
這是專門準備好了,作弊用的。
……
二月春風還寒冷,碼頭上近水,雖日頭上來,也寒氣襲人。
方明珠把衣領裹緊,故意不去看衣着華麗的表姐掌珠。
邵氏張氏分別從常府和文章侯府里來,也是才到。邵氏看到外甥女兒,對紫花道:「去叫表姑娘來車裏坐着暖和,」紫花答應就要過去,就見遠遠的來了一行人,紫花先道:「老太太和舅老太爺到了。」
水中大船上,早就上船的袁夫人也見到,和忠婆這就走下來去接。
安老太太下車,先笑謔的是忠勇王府的老王妃。老王妃取笑她:「我以為你說笑話,你還真的要去啊?」
「要去,」老太太得意的不行,扯着身上行衣給老王妃看:「不出門哪能做新衣裳,新做的。」顯擺過,又拉住老王妃的手,低聲道:「今年清明我不在,倩玉姐姐墳上代我說一聲。」老王妃輕拍她的手,柔聲道:「難道你這一輩子都有情意,」
老太太唏噓:「有什麼情意,你知道我的,是個極要強的人。這不,要強到最後,還要依靠着孫女兒,也幸好還有幾個孫女兒呢。論起來,就比我嫂嫂強。你別不高興,我昨天特地往文章侯府去了,也往我嫂嫂面前燒了香,哎,回頭想想這一輩子,就是你關心我,我再關心你,以前不關心的都錯了。」
「你拜你親戚,輪不到我不喜歡。」老王妃握握老太太的手,笑道:「保重,早早的回來」安老太太收起感傷,又得瑟起來:「玩呢,哪能早回來。」
老王妃又笑話她:「老胳膊老腿的,去一趟不容易,也是的,你就多呆着吧,過上幾年也玩不動了才是。」
「等我給你寄好東西,」老太太簡直眉飛色舞。她和老王妃同時看向水中的兵船,老王妃更是微笑:「我們王爺如今是腸子可以悔青,說當初親事上應該追着才對。我倒看明白了,我說你別只看着袁家小子中探花,有志氣就後悔,當初你就是追着要,估計也不給你。」
她湊近安老太太:「我孫子在兵部昨天才打聽的,說報上來的請功摺子准了,兵部正要發出去。你的孫婿,官升三級。這還沒打幾仗呢。」
安老太太只把笑容加深,心想我還沒告訴你我孫女兒生孩子,太子殿下都關心到生男生女上。如果你知道這個,只怕更想不通。
馬蹄聲響,又一行人過來,是文章侯府的過來相送。又有諸家親戚們到來,老太太別了老王妃,抖擻精神上前去,準備一一的接受道別。
她在春寒中,好似不倒的青松。
而南安侯先迎上去,文章侯帶足羨慕:「姑丈,這辭官以後還這麼威風的,親戚們中也就只有您了。」
水面停着一排幾十隻大船,每隻船上約有數百的人。日頭光打在他們的面上,把他們的英武之氣盡皆顯揚。
南安侯打個哈哈把這話混過去,他心中想,別來問我這個,我可沒這能耐,弄些當兵的把我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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