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二百五十四章,暖飽思銀魚

    依寶珠,一定要讓袁訓吃過早飯再走。袁訓道:「和舅父約好,來不及了。」話音落下,紅花在外面回話:「奶奶,我送吃的進來了。」

    小托盤上,捧着一小鍋紅棗粥,外加幾塊餑餑臘肉醃雞進來。小鍋上冒着熱氣,在冬天溫暖的房子裏,撩人食慾。

    袁訓不用問寶珠紅花是怎麼備下的,想來有心想辦,自有辦法。不能辜負寶珠心意,袁訓笑道:「這個好。」上手拿塊餑餑塞到嘴裏,一口就下肚。

    他這是在軍中的吃法,讓寶珠駭然不止。袁訓察覺寶珠面色不對,就有笑話哄她:「你看你這丈夫吃飯這速度,在哪裏也不會挨餓。」

    寶珠轉憂為喜。

    為袁訓送行,這是第二回。頭一回在京里,寶珠是不情願的送行。後來夫妻在太原陳留郡王府中會面,袁訓是一早不辭而別。所以今天這算第二回,寶珠不打算哭。她就是對她丈夫在軍中吃飯擔心,也會強壓下去。

    寶珠忙為袁訓舀粥,見備有兩個碗,是紅花體貼的想讓寶珠和袁訓再相對用回早餐。寶珠把兩個碗全盛上粥,用小嘴兒沿着碗邊吹個不停,又把另一個碗用調羹不住攪和,讓它早些涼下來。

    這姿勢很誘人,微嘟的紅唇飽滿欲滴,似春天新結的紅櫻桃。袁訓邊吃邊用眼角記下,等不在寶珠身邊時,又多一個回味的場景。

    袁訓盡力而又飛快的吃上一餐,手提上一個包袱,寶珠再提上一個,一起來見袁夫人。寶珠沒有讓人送信,可袁夫人已經起來。

    燭光下,袁夫人候着兒子媳婦進來,見袁訓到面前叩頭,袁夫人柔聲道:「凡事保重。」四個字才落地,外面帘子一動,老太太婆媳三個也進來。

    這一家子人真是心有靈犀那種,不知道她們是早有感覺,還是早讓丫頭們隨時打聽袁訓起早。袁訓對着安老太太叩別,老太太素來硬性,她就是難過,也不會為別離場面添上難過。她一手扶着拐杖,一手把袁訓肩頭撫摸幾下,也和袁夫人說的差不多:「保重自個兒,能回來,常回來看看。」

    袁訓答應着,又去辭別邵氏和張氏。

    老太太在袁家還能算是主人,邵氏張氏就標準的只能是客人。可客人在這裏賓至如歸,跟在自己家裏一樣,邵氏和張氏一直感激親家太太,也感激袁訓於心。

    邵氏送上一個繡着平安的荷包:「嬸娘做的,你將就着帶吧,這裏面,是我和三嬸娘為你求來的平安符。」

    袁訓謝過,佩戴在身上。隱約可見老侯在房外,老侯不想和女眷們擠在一起送行,怕女眷們哭。

    袁訓正要出去,房中本來睡的好好的加壽,忽然「哇」,大哭一聲。

    這下子把將軍行步匆匆的腳步系住,袁訓頭一個跳進母親房裏。見小加壽動着身子,滿面淚花坐起來,兩隻小手垂在兩邊,面上委屈莫明,隨時帶着要大哭的模樣。

    安老太太等人跟在袁訓後面,嘆息且讚賞:「壽姐兒知道父親要走呢。」

    「是啊。」袁夫人也就有了喜色,孫女兒這樣的要父親,當祖母的自然生出喜歡,把兒子就要離去減淡很多。

    袁夫人道:「不枉他從回家裏,就抱着她不丟。」

    加壽已經在父親懷裏,把個胖腦袋在父親懷裏擰來擰去,兩隻小手攥緊他的衣袖,袁訓心疼得不行,把女兒哄了又哄,才把加壽哄得不再打算哭,給她糕餅,她不肯要,但小手也稍微鬆開。

    「找祖母好不好?」袁訓把加壽送給袁夫人,又來交待寶珠:「等春天,給加壽裝鞦韆,不要太高,紅色的,千萬記住,」

    袁夫人這次沒說兒子,她露出笑容對孫女兒道:「看父親給加壽辦玩的東西,笑一個吧。」加壽果然帶着淚花花笑出來一個。

    袁訓用大手在女兒面頰上撫摸幾下,趁着她沒注意時,悄悄的往後面退。老太太寶珠都跟着屏氣,隨着袁訓往外面退。

    老侯在外面,見到一個後背出來。沒來由的,感動上來。袁訓退出來,先對老侯道:「噓,」老侯莞爾,見袁訓這就大步匆匆往外面走,老侯等人緊緊跟上。

    走出二門,袁訓又側耳,似乎在聽女兒又大哭。幸好有北風,把哭聲掩蓋得差不多。袁訓心如刀割,覺得這離別和離開寶珠時大不一樣。

    離開寶珠也心痛,卻沒有這難受。

    他知道越停下來越心頭不舍,加快步子直出大門。大門下面亮着燈燭,紅花順伯孔青萬大同梅英都在這裏。

    忠婆在身後二門上,看着袁訓和家人們一一點頭,就此走出大門。

    北風雪飄,正月十六依然是個大雪天。這雪,在過年中停過又下,下過又停,地上許多積雪,早上又無行人,儼然一片雪白玉壁。

    將軍走上去,英姿非凡,好似玉中人。

    對寶珠微微一笑,擺擺手還是道:「加壽的小鞦韆,」寶珠忙道:「我記得呢。」

    這是夫妻這回分開的最後兩句對話,袁訓扭身就走,大門外早候着的蔣德關安和周何花彭跟上,另一側國公府門外,身影不少,輔國公帶着兒子們和府兵已在那裏。

    寶珠把帕子搖了再搖,直到府兵們把袁訓等人簇擁進去,他們離開,完全見不到袁訓身影。寶珠沒有怪袁訓走前沒和她說什麼,他記掛着加壽,不就是記掛着母女。

    雪花也來增添離別情緒,把風鼓舞得又重又猛。

    「奶奶進去吧。」

    紅花怯生生的勸。紅花是哭了的,而且眼睛也開始紅。

    寶珠就隨她進去,她還要去看加壽。有個孩子,不容寶珠不打起精神。她邊走,邊勸紅花:「不必哭,倒是算算什麼日子再給小爺寄東西不是?再說小爺現在只是去往軍營,在這附近還得呆上一陣子。」

    說着,寶珠嗓音哽咽起來,勸人的時候,很容易把自己勸哭。

    除袁夫人要哄加壽,別的人都跟出來。忠婆就把紅花衣角一扯,紅花這才看到從老太太起,再到邵氏張氏衛氏梅英,都在使眼色。

    紅花忍住淚,換上個歡快嗓子:「給小爺做衣裳的布料已拿出來,等下我送給奶奶看過,這就做起來。」

    寶珠嗯上一聲,還是憂愁不解。袁訓不在身邊,寶珠可以盡情的憂愁一回。

    小婢最知她心事,紅花就東混西混的找話說。

    「夫人說明天我們出城,回家去,家裏好啊,家裏那梅花去年就開得好,今年小姑娘去看,一定更好。」

    這說得邵氏張氏也跟着興頭上來,這兩位也是不肯白吃親戚飯的意思,對寶珠笑道:「不是舅老爺國公在城裏住,有許多兒子過年必在家裏,又壽姐兒在風雪中進城不方便,我們就想和親家太太說,我們回城外過年,那小鎮上看落雪,才叫好喲。」

    老太太「撲哧」笑了:「你們倒想的不錯,要把舅老爺帶着一起去過年不成?」

    「這不是舅老爺和親家太太情意厚嘛,過年的怎忍分開?」邵氏現在話是越來越多,和以前大變一個樣子。看來邊城天地遼闊,對她心境有很大改變。

    老太太繼續和媳婦說笑:「我也這樣想過,後來也是和你一樣的想,舅老爺一年多不在家,就回來能不和家人相聚,」

    老太太現在已經知道國公府的大半家事,這就不明說夫妻團聚,只道:「小孫子們盼祖父的喲,舍下孫子們和親家太太出城過年,這辦不到。」

    邵氏張氏迅速在老侯身上掃一眼,心想這一個不就辦到了?老太太是身在福中,就沒想想老侯能拋下家人跟着出來,舅老爺又怎麼會辦不到?

    依兩位太太來看,舅老爺對親家太太,是一般兒的好。

    看出兩位太太的想頭,老侯微笑。他是先在跟老太太出京,才有的差事,論起來,他沒有跟出京的心,就沒有此時欽差的威風。當然風險也有。

    老太太這就不說話,她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不對。在老太太心裏,也認為國公舅老爺不比家裏的這個舅老太爺差,老太太就滿含笑容,只在心中品味自己和親家太太有緣分,都一樣有這樣的一個兄長,又都很能擔起事情。

    這麼一想,老太太尋思上來。寶珠說袁家還有親戚在京里,那神秘勁頭兒不比皇孫貴戚差。興許,是龍氏家族有人進宮為妃?以前又和袁夫人交好?

    她們不再說話,紅花的嗓音重新貫穿這院子。

    「壽姐兒抓周的東西,小爺昨天看過,」

    這下子把寶珠逗笑:「別人家抓周,什麼都備下。就是外面商人用的小算盤,貨郎擔子上的東西也全有,獨他備的是什麼,不是筆墨紙硯,就是小刀小劍,我們加壽啊,可不是女將軍。」

    不管加壽怎麼摸,都摸不到紅樓夢中的脂粉那種。

    紅花嘿嘿陪笑,又接着找話說。

    「布料按奶奶吩咐,大姑爺的也有份…。」

    寶珠不覺得有什麼,她給韓世拓備東西都備習慣。但老侯側過臉兒,對老太太點頭有讚許之意。

    老太太也笑容加深,點頭回他。

    兩個上年紀的人都是一個意思,寶珠是很能挑起一家子人。上年紀的人,也有混蛋的。但如老侯這樣有一大家子人的長輩,他喜歡寶珠的行事。

    老太太更不用說,也在邵氏面前大有面子。看看我的寶珠,就是不錯。這樣一來,就把掌珠和玉珠想起,眼對天際幽黑,老太太默然。

    過年的時候,備思親人,老太太也是想她們的。過年前曾和寶珠一起寄過東西,當時草藥還沒有弄好,就沒有寄,是打算開春路好走再寄。

    到山西後,也和邵氏張氏一起,寄過土儀,不知道收到可喜歡?

    老太太獨自思想上來,邵氏卻是道謝。寶珠照應的是她的女婿,邵氏滿面是笑:「寶珠啊,我和你一塊兒做,」

    「好的,二嬸兒。」

    張氏聽着心動:「寶珠啊,要是能讓你三姐丈也出來歷練歷練,該有多好。」寶珠也答應她:「有差使,就讓他來吧。」

    寶珠才離開丈夫,現在對家人百依百順。

    老侯卻笑了:「常大人只怕捨不得。」

    他一開口,把張氏提醒,張氏笑道:「舅老太爺,您倒不用人不成?你若是用人啊,還是自己家人最可靠吧。不是我如今眼空心大,是我跟着我們老太太啊,走這一遭,見過這一輩子沒見過的世面,我想我都是這樣,何況是一步沒出過京的我女婿,讓他也能出來看看,該有多好。」

    老太太也笑:「就是心大,還說自己不心大。」

    大家說笑着走進二門,已能聽到加壽哇哇大哭聲。都擁進房,老侯這一回也擠進來,看看這個讓父親記掛的寶貝兒,你可不能再哭了。

    袁夫人對着孫女兒大哭,笑容猶在。

    「她啊,奶也不肯吃,才剛在這裏找來找去,找不到,就哭得更凶。」

    寶珠忙接到手上:「我們找父親呢,是不是?」加壽小嘴兒撇成一條線,果然又在房中找起來。

    把眾人一起心疼得不行。

    ……

    「壽姐兒這孩子,有靈性。」直到回房,老太太還這樣的說。在城裏的宅子寬大,老太太單獨分幾房子,雖在袁夫人隔壁,也一般是起坐間睡房俱全,丫頭婆子滿屋。

    邵氏和張氏一天比一天和老太太貼心,不肯住到左右廂房,兩個人合住在老太太對間,說這樣晚間說話倒熱鬧。

    此時陪坐在這裏,都陪笑:「這是老太太的曾孫女兒,親家太太的孫女兒,寶珠和四姑爺的孩子,如何沒有靈性?」

    「有理。」這恭維話,凡是聽到的人沒有不喜歡的吧?老太太哈哈地笑了。

    外面有人回話:「紅花姑娘讓送東西來。」收進來看,卻是兩段上好衣料,是銀絲錢勾出步步高升的花色。

    送來的人道:「這是打盤扣用的,衣裳裁剪,是衛媽媽做習慣。奶奶說大姑爺來信,說衣裳合身,還是衛媽媽剪裁。請太太們帶着房中媽媽姐姐,把扣子打得,再把邊角上繡花繡上幾針也罷。」

    老太太好笑:「在外面當差的人,這衣裳還要繡花,寶珠太經心。」

    「可不是,」邵氏歡天喜地,跟她的紫花上前收好,準備一一分派給房中婆子丫頭。邵氏賞給來人錢,打發她走開。想到一件事,對老太太道:「早就要回母親,只是在這裏住着太好,老太太又約舅太太下午去拜佛,這話又這時候想到,就這時候回吧。」

    看紫花送東西出去,邵氏笑道:「紫花跟我一場,跟三弟妹的丫頭,也到年紀,老太太,跟着您在山西樂,這都不想回去,丫頭們的親事,我想着紅花辦的時候,也給我們紫花她們辦掉吧。」

    這一番更是恭維話,而且恭維得是事實。老太太先打趣邵氏:「你不要女兒了?不想回去的話也能說出來。」

    張氏跟上來,笑容多多:「不是二嫂有這樣意思,就是我也這樣想。跟着老太太您受招待,誰還想回去呢?」

    「回去沒有這樣好,看寶珠不管什麼樣的事情,都辦得妥妥噹噹的,」邵氏在這裏滯住。她是想說文章侯府有些亂,又想說國公府也亂,但寶珠竟然穩住。

    停下來,不是邵氏怕說掌珠自己不開心,而是想到舅老爺府上,自己不非議的好。

    老太太會意:「是啊,都有點兒不痛快事情不是?沒來以前,我就想到過。八個兒子,八個媳婦,還有若干姑娘們,我想寶珠能不受氣嗎?本來我是來幫忙的,現在看來不用我。」

    邵氏張氏一起大樂:「您是來幫忙的不成?」幫忙吵架還是幫忙打架?

    老太太頗有得色,揚揚眉頭,清清嗓子:「我想我吵架這是厲害的,憑她什麼人,她能說得過我?帶上你們,可以插話。」

    「極是極是。」邵氏張氏樂不可支。

    「帶上老侯,總可以動幾拳吧?」老太太又皺眉笑:「這算高看他吧?老侯也有年紀,如何能和人打架,以前也是文官不是?」

    這裏正在說,寶珠又打發人送來衣料。

    「這是老侯的,也請老太太這裏姐姐們幫着盤扣子,老侯的衣料,是夫人記起來有幾段好的,壓在庫房下面,這就才找出來,送來的晚。」

    老太太喜歡的道:「看我們寶珠想的多周到。」神思一沉,難免地想到京中的玉珠和掌珠。邵氏和張氏不約而同的,也都心思轉回京里。

    過年的時節,她們還是想女兒的。

    最掛念的,還是掌珠。不是認為掌珠性子不好,是想掌珠丈夫不在身邊,玉珠好歹還有丈夫相伴。

    想上一想,也就收回。老太太看着人把衣料把分發下去,徐徐來告訴邵氏張氏:「你們說丫頭們的事,我也早想到。」

    邵氏張氏感動上來,想老太太年紀大了,越發的經心。再一想,這老太太以前料理家中,就是經心的,從沒有錯過家人丫頭的衣裳銀錢。

    「這事兒若是成,我得好好吃喜酒。」老太太精神抖擻:「出京以後,我和親家太太在船上說話,我說山西這邊有幾個得力而又年青的家人,親家太太也有心,猜到我心思,舉出好幾個給我挑,我說給你們自己挑,到山西再說。」

    邵氏張氏一起點頭。

    「等到山西,我見到紅花還沒有成親,我想寶珠必然不肯負她。都知道,紅花在寶珠面前與別人不同。她一路跟隨的,我們進來才聽到,又立下許多功勞,舅老爺國公都重賞她,新年的賞錢,又是上上份兒,我當時有存下私心,」

    在這裏,老太太一笑:「不是討你們情分,是我真的為紫花她們着想。我就問寶珠,我說紅花你打算許什麼人?可不能差了,隨便的,紅花陪着你有功,紫花壽英等,卻陪着我和太太們來,也算有功的人,這辦親事,找一樣的人吧。」

    「老太太英明。」邵氏張氏齊聲地道。


    紅花對寶珠,自然是紫花等人不能相比的。這是外人來看。

    但從老太太角度來看,壽英雖然沒在山西立下大功,卻一直在她房中。紫花,更是邵氏的得力助手。

    張氏的丫頭也一樣。

    在她們心裏,能和紅花一樣的辦理,這就喜出望外。

    得到媳婦們由衷的感激,老太太更得意。笑容也神秘上來:「你們猜,寶珠為紅花是怎麼打算的?」

    「自然是得力管事,紅花如今是大管事的,不能配錯人。」這是邵氏。

    張氏一直比邵氏看書多,見識也多。道:「依我來看,就拿舅老太爺作個比方,老太爺曾任不止一屆的主考官,門生無數。就是他家的奴才,也是有官兒的,寶珠一定要給紅花配個官吧。」

    「丫頭們也能配官?」邵氏從沒有想過,這就愣住。

    老太太拍手笑道:「就是這話,好孫婿帳下還能少了將軍,就是沒有將軍,也有幾個校尉吧?將軍不是校尉升的嗎?寶珠要給紅花配個大好前程的將軍。」

    「哎呀,這也就是寶珠她才敢想。」邵氏又驚又喜:「那我們紫花,也能配上個將軍?」

    張氏激上幾點喜淚,頻頻地道:「寶珠想得好。」

    「不過,紅花沒答應。」在她們喜歡勁頭上,老太太冷不丁的又出來這一句。邵氏張氏愣住,有了埋怨:「這丫頭,將軍還不肯要,她想找什麼人?」

    老太太眯着眼笑:「紅花有良心,她說當上將軍夫人,就要離開寶珠。她要長長久久的跟着寶珠,所以聽憑寶珠給她配家裏的小子。」

    邵氏張氏默然。尋思着紅花對寶珠的情意,和寶珠對紅花的心情,只覺得盪氣迴腸,似梅香一縷,百轉千還。

    半晌,兩個太太嘖嘴兒道:「好個丫頭。」

    一件好事情,有深厚的沉澱韻味更足。

    太太們沒再說感激的話,但她們長久的品着這件事,那面上似不相信,似感動,似讓打動,讓老太太心滿意足。

    得到最大的恭維。

    滿意中,老太太道:「所以寶珠說了,按紅花的定例,沒有紅花不要,就把別人也減一等的道理。紫花等願意呢,就配個將軍,不過紫花生得不俊,未必找個英俊將軍。若不願意呢,就配家中小子,和紅花一例。」

    邵氏張氏都道:「有理。容我們去問問她,」又都道:「這是哪兒來的好事情,還得問過她們自己的主張?」

    婆媳三個人相對而笑,笑聲中,又把玉珠和掌珠想到。從邵氏張氏來看,女兒在心中永遠是最好的。她們掛念掌珠和玉珠的,只是盼着她們以後也能得寶珠這樣的得意吧。

    ……

    京中。

    冰雪不比邊城差。

    過年也總是熱鬧的。

    文章侯府一般掛着紅燈籠,家人候在門房裏,對着火盆眯着眼睛。他是滿意的,府中怎麼變化,家人不管。

    他想到大奶奶是厲害的,過年不許人吃酒耍錢在當值上,但過年的賞錢卻給得充足。

    正滿意的呼一口氣,見外面走來一個人。

    這個人衣裳鮮艷,但是半舊。大紅色繡寶瓶妝花,一看就是好衣料。發上首飾,也還光鮮。金簪子不算最黃,也不算最舊。

    衣裳首飾都不錯,就是裙邊濕透,她是自己走來的。

    氣色呢,因自己走來,又挎個大籃子,氣喘吁吁的,面頰紅通通的,除去一頭汗水,別的倒不算太差。

    家人認得她,忙出來問候:「表姑奶奶,過年好啊?」

    「初二不是問過了,你這奴才,我可沒有錢賞你,對了,找我表姐去要,她是我表姐,應該出賞錢。」

    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方明珠。

    家人見過她幾回,知道這位說話着三不着兩,也不放心上,陪笑道:「我幫您拎東西?」

    「不用,這是我自己蒸的,給表姐的,我自己拎着。」方明珠但是大門上放下籃子,歇會兒酸痛的身子。

    從她家走到掌珠家,又提着大籃子,又大冬天的雪地難走,也難怪她累。

    再帶着籃子往裏進,行過的家人大多認得她,打聲招呼,說奶奶在客廳上,方明珠不用人帶,她來過好幾回,自己過去。

    掌珠的丫頭遠遠見到她,先往裏傳話:「方表姑奶奶來吃團圓酒。」掌珠把臉一黑,嫌棄地道:「又來了?就知道她會來」

    丫頭見她生氣,拿話勸解:「今天正月十六,姑奶奶走娘家的日子不是?安家老太太她們不在京里,大奶奶沒處兒去,有表姑奶奶來往不也熱鬧。」

    掌珠撇嘴:「她是來拜年的?她是來攪和的。」

    說話中,方明珠到了。進來把個竹籃子往地上一墩,墩出聲音來方明珠也不管。不用掌珠說,自己找個椅子「撲通」坐下,長長喘口氣兒:「累死我了,來看一回我容易嗎?」

    「有人讓你來嗎?」掌珠一動不動,連身子也沒有起來過。

    她一直是這樣對待方明珠,方明珠不計較表姐的態度姿勢,卻計較她的話。方明珠大怒:「這不是老祖母不在,你人緣兒太差,自己家裏正經親戚分打堵牆分開,我不來看你,還有誰來看你?」

    把手指頭一扳,方明珠怒道:「你自己數數,端午,我來看你中秋,我來看你臘八我來看你,初二我來看你,今天十六,」

    「我家不是你娘家。」掌珠慢條斯理,正眼不看方明珠,只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再說我還有玉珠在,舅祖父府上過年也要接我,」

    方明珠扁嘴:「這麼熱鬧,你怎麼不去」

    「我當家,不能丟下一家的人。再說,我去了,你又往哪裏去?」掌珠鄙夷:「可憐你沒處兒去,表妹」

    「有功夫可憐你自己吧」方明珠冷笑:「當我好心來看你呢,我就是來看看你的狐狸尾巴」

    「是嗎?」掌珠毫不生氣,但脊背挺立起來。因為下面的話…。

    下面,方明珠站起來,果然,還是那幾句。她撇嘴不屑,和掌珠剛才對她的鄙夷一模一樣的力度。

    雙眸如探測針,似乎直扎掌珠心底。

    那話呢,帶足表姑娘的風格。

    「你守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守不住大過年的,別人家裏全熱熱鬧鬧的,就你一個人獨守空房,你能守得住?我等着呢,我就知道你有這一天,哼,我還守着呢」方明珠把鼻子一翹,對上房頂。

    方明珠進來以前,丫頭們早就避開。原因,這位表姑奶奶上門,沒有半點兒做客的模樣。中秋也是這樣,臘八也是這樣,年初二也是這樣。

    帶上她自己蒸的饅頭,天知道那面怎麼發的,硬的跟塊石頭似的。往這裏一放,這就算沒空手。

    說不上幾句,就這樣一通話。

    「守不住了你一定守不住」生生是跑來刺激掌珠。來上幾回,丫頭們自然迴避。

    掌珠聽過,笑容加深。她尋思着自己比上一回強吧,笑容也多幾分。

    老祖母是去年出正月走的,接下來方明珠就開始登門。文章侯府方明珠來過,登得很是自如。端午節那天,方明珠一口一個「你守不住了吧」,掌珠把她攆走,氣得一天沒吃下去飯。

    到中秋,就有免疫力,冷笑聽完。

    到臘八,就更長進。還能把方明珠送來的東西吃一口,不過差點嘣到牙,第二口就沒吃。

    年初二那天,掌珠已能笑容在面上,耐心地聽方明珠說完,笑容可掬,盡顯自己是世子媳婦的氣派,悠然地道:「你不想守,你就別守着,我又不攔着你。」

    氣得方明珠要和她拼命,自然有人攔下。把方明珠氣得回去,掌珠在她走後,歡樂了足一天。

    今天大年十六,掌珠早就準備好,再和表妹見個真章。

    見表妹說完,掌珠把笑容出來得更多,嗓音輕快,把她日子有多少好全帶進來:「哎喲,表妹你就別守了,我守着的,是這一大家子,你守的又是什麼?破田也沒有,對了,以前還有個老牛車,要是留下,你倒還能守着頭老牛。」

    「你也沒孩子,你還敢說我?」方明珠依就臉揚着,也是正眼不看掌珠,只拿話扎她:「話說回來,我是還懷上,你呢,你是不敢懷吧?」

    掌珠面色一沉:「你再說一句」別人丈夫不在家,有說別人不敢懷的嗎?

    她們兩個人,見到對方生氣,自己就開心。

    方明珠格格笑出來,興高采烈:「你還在孝期啊,你當然不敢懷,表姐,你說是不是?」掌珠翻眼。

    丫頭們在外面候着,聽到裏面喚人,才過來一個。

    見來的表姑奶奶傲慢地道:「我不耐煩等吃飯,但我送禮來的,不吃你們家,別人要說你們家不會待客,給我倒杯兒酒,我喝了就算吃飯,我就走了。」

    掌珠再次鄙夷她,卻沒有阻止。

    丫頭取來酒,方明珠一氣喝乾,嘖嘖嘴,又挑上刺:「這酒味兒薄。」

    「我們家就這樣的酒,據說這酒還敬上呢,你不愛喝,回去喝你家的好厚酒吧。」掌珠嗤之以鼻,還酒薄,你家裏有嗎?

    斜眼表妹衣着,怎麼看怎麼眼熟。這不是還在小城的時候,至少有五年前,老祖母給做過年衣裳,表妹夾進去做的一件。

    虧你放得還沒爛掉,掌珠也有一件,早就不穿。

    還有表妹的首飾,掌珠更要笑。全是在安家的時候有的,每每看到這裏,掌珠就來上一句:「表妹,你首飾還沒當掉?」

    「你的全當掉,我的還在」方明珠回嗆她。

    掌珠笑盈盈:「哎喲喂,真不容易。我打聽打聽,你不當首飾,這一年你喝西北風活着的?」方明珠怒道:「要你管」把個雙手在掌珠眼前一擺:「我有手呢,我自己會做活」

    「你還有腳,指不定明天就跑到孫公子錢公子家,我說,我可不去喝喜酒,那酒可不是我喝的。」現在是掌珠樂不可支的鐘點。

    客廳上,和以前一樣,演變成表姐妹大戰。

    「你守不住,別裝相了,今天守得住,明天你也守不住」這是方明珠。

    「幾時再請第二回喜酒,我不去啊,別來告訴我。」掌珠笑容滿面。

    把竹籃東西往桌子上一倒,方明珠氣呼呼,不打招呼就要走。「哎,還有回禮你沒有拿,丫頭,回一籃子好點心,再回五兩銀子」

    這是掌珠每回必說的話,而方明珠也每聽必惱。

    兇巴巴回頭,方明珠怒氣沖沖:「我家有錢,不要你的回禮。過年下,我不得不來回看,不得不來,知道嗎」

    她走到看不見,餘音還似在掌珠耳邊。

    面上的笑,一下子消失。掌珠把個雙手捏得緊緊的,牙齒狠咬幾下,心裏的氣這才解開。惱怒地對着表妹不存在的背影罵道:「我守不住?是你自己還差不多」

    罵上一通以後,掌珠氣鼓鼓走去,拿一個饅頭在手,先掂掂份量,皺眉:「這是發麵饅頭還是石頭?」

    沉的墜手。

    用點兒力氣,才擰下一塊。瞅一瞅,掌珠又樂了。她來吃方明珠送的東西,本身就是為取樂。

    「這面揉的,深一塊淺一塊的,這顏色是怎麼出來的?」

    掌珠雖然沒耐性,也在家學過洗手幫羹湯,知道面要發得漂亮。

    表妹的饅頭,永遠是掌珠開心的源泉。

    把這一塊,送到嘴裏,掌珠小心的咀嚼一下,又大樂:「這一回不硌牙,不過這酸的,這是醋的饅頭,哈哈哈哈……」

    丫頭們見怪不怪,表姑奶奶來,每回都這樣。奶奶和她吵過以後,就要對着她送的點心大笑特笑,而且接下來的好幾天,都很開心。

    掌珠今天也一樣,吩咐丫頭:「把這饅頭收好,吃飯時給我一塊,讓我能樂一天是一天,哈哈,蒸出這樣饅頭,是個人才兒」

    方明珠一氣回家,她和掌珠吵過以後,總有解乏功效。手中竹籃子空下來不累,這就走得輕鬆得多。

    進家門,方姨娘坐在桌子下面,正拿塊布在打漿子。漿子旁邊,放着一盤子饅頭,和送掌珠家的相比,這些相對柔軟些。

    還有一盤子剩菜,全是青菜,見不到有油花。

    「明珠啊,我實在撐不下去,不如,當我的首飾吧,我們吃頓兒好的。」方姨媽這一年老了許多。

    手中漿子也似沉重不少。

    「老太太一個月給我們一兩銀子,可在京里哪裏足夠?唉,不給人幫工,不知道錢難掙,一天做下來眼酸眼花,只有幾百錢,這是血汗錢吶,」

    方明珠把牙一咬,堅持不肯:「我才去看過表姐,她錦衣玉食的,是以前玉珠念的那書上,說暖飽思男人,我守着,我比她強,我守給她看首飾不能當,我端午節還要亮給表姐看呢。」

    坐下拿塊做鞋的布打漿子,方明珠給自己和方姨媽打氣:「我們能過,比街上乞丐強太多。我比表姐強」

    「好吧,」女兒一旦拿定方意,方姨娘也沒有辦法。母女相對做着活,忽然方姨媽道:「你剛才說的不對吧,玉珠姑娘念的,是暖飽思銀魚?」

    「銀魚?差不多吧,反正是吃得飽穿得暖,心就不正。」方明珠大笑:「銀魚?真的是銀魚?那是條什麼魚?」

    母女在貧寒中,反而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

    笑上一會兒,方姨娘察覺出來,暗暗嘆氣,敢是我要過窮日子才能快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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